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 第229章

作者:每天三问吃什么

  根本就用不上!

  兼爱、非攻是现在墨家奉行的核心理念。

  兼爱做不到,非攻……周围哪里还有战乱?也用不到!

  剩下的尚贤、尚同、节葬、节用、非命、非乐……这些观念只能当做是一种处事手段,根本就没有办法当做墨家运行的核心逻辑。

  如今墨家的核心逻辑,皆是悬挂在了“兼爱”这两个字上,只要兼爱还没有做到,墨家便可无限的为之努力。

  说兼爱不行,就是在说墨家不行。

  换个人说这种话,已经可以不死不休了。

  可是,说这句话的人是顾担。

  与墨丘相交莫逆的顾担。

  亲眼看着墨家一步步走来的顾担。

  终结了四国攻伐,此世乱局的顾担。

  在他的面前,墨家没有道理能说他说的不对。

  兼爱之言固然美好,这其中的难度,又何止是以道理来计?

  与其期待墨家和墨者这能够创造出一个人人兼爱的世界,那还不如期待顾担直接问鼎至高,还给人间太平盛世更为稳妥一些。

  当然,说兼爱不行,绝不是在说墨家一无是处。

  恰恰相反,墨家的出现给曾经深陷泥潭的大月民众带来了绝望之中的曙光,且真的极大程度上改善了民间的风气。

  因为墨家的存在,民间对于道德与道义的要求标准都被活生生的拔高了不少,也确实因此涌现出了一批‘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人中豪杰,将墨家十义奉为圭臬,万民得利。

  然而,就在万民得利的时候,墨家也终于开始面对自己的挫折,无解的挫折。

  “林凡之死的事情,你定是我比更清楚的。林凡做错了什么?他有功于百姓,有功于国家,无愧于墨者之名。我们固然可以说是她的妻子不知好歹,贪心不足之下招来的祸事,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顾担叹息着,说道:“墨家,太严苛了!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实在是过于严苛!”

  没错,除了兼爱之外,还有另一个问题,才是导致林凡之死发生的关键因素。

  墨家过于严苛!

  严苛到什么程度呢?

  夏朝国师,墨家巨子,身着短褐,脚踩草鞋——草鞋还是自己编成的,奉行‘一日不做作,一日不食’!

  这可是墨家巨子啊!

  地位放在夏朝,理论上仅仅次于夏皇的存在!

  他都是如此,墨者又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那还用想么?

  墨者们吃苦耐劳、严于律己,把维护公理与道义看作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以至于大家纷纷夸赞,墨者们“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这是生活清苦。

  墨者可以“赴汤蹈刃,死不旋踵”,这是说至死也不后转脚跟后退。

  二十多年前,墨家是这样,二十多年后,墨家还是这样!

  顾担目光复杂的看着禽厘胜。

  禽厘胜不是做的不够好,更不是不合格,恰恰相反,他做的太好,太过合格,合格到墨丘来大概也不可能再做出更多的突破。

  为了维持住墨家,禽厘胜不知耗费了多少的心力,才始终没有让墨家变质。

  墨者的人数始终多不起来,并不是没有人想要加入,只是因为禽厘胜的要求极高而已。

  这种对个人品质几乎无限的要求,才是墨家如今能够保持风评,且愈加深入人心的根本原因,而不是在啃墨丘名望的老本。

  如果墨家真的做错了事情,顾担早就会站出来说一说。

  但没有。

  禽厘胜带领的墨家,没有犯错。

  于是,他也不便开口。

  只能默默的看着墨家一如既往的前行。

  直到林凡之死的消息传来,以及悬壶济世本身的变化,驱动了顾担率先提及此事。

  墨家如果不肯做出改变,那未来的‘林凡’还有很多个。

  除非所有墨者都不娶妻生子,否则想要杜绝,根本不可能。

  无数的糖衣炮弹纷至沓来之下,寻常人哪里能够顶得住?

  不能将墨者的要求,也一同放在他们的家人身上。

  所以,顾担才会说,问题不是出现在了禽厘胜的身上,而是早在墨丘创建墨家之时,便埋下了隐患。

  “墨家初创之时,大月内部民不聊生,国将不国。为了带动民间的风气和彰显决心,墨丘方才穿着最廉价的短褐,最普通的草鞋,以此来表达自身的决心,从始至终,他都未曾要求所有墨者皆要如此。

  只是因为墨兄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引得墨者们纷纷效仿,如今竟是成为了一种传统,甚至是墨者的象征。

  可那个时候,四国征伐,大月内部亦是一团乱麻,连吃饭都是一件问题,条件艰苦一些也无妨,因为能有一口饭吃,便算不易之事。”

  顾担叹了一口气,说道:“但今时不同往日,夏朝也非是大月。民间的百姓已经富裕了起来,墨者对自己的要求却还是那般严苛……作为夏朝的国教,墨家如此,会让很多人不得不简朴。”

  比如王莽,皇宫旧了也不修缮,宫殿塌了就在那里放着。

  这固然有体恤民力民财的缘故,可要说这没有墨家的影响,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墨家巨子都简朴成这样了,你个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还不够,房子破一点就要翻修,有什么德行?

  那么问题又来了,夏朝的夏皇,夏朝的国师乃至墨家巨子都简朴成这个样子,百官百僚们有什么脸胆敢享受生活?

  顾担曾见到过夏朝开朝会时候的样子。

  这么说吧,除了王莽之外,文武百官所有人身上,都见不到一件新衣服。

  甚至很多人连身上穿的官服上都打了好几个补丁——看上去当真寒酸至极。

  可,夏朝真的就那么穷么?

  那些文武百官,真的穿不起好衣服么?

  不是。

  他们只是不敢而已。

  民间分明已经繁荣了起来,甚至顾担在豫州一户普通的农夫家中,都能吃到他国传入进来的水果。

  可夏朝朝会时,那一群人就像是从上一个时代刚刚挖出来的一样,一个比一个窘迫,不如此便不足以彰显自己是个好官。

  这无疑是相当病态的一件事,但无人敢提。

  王莽上位之时借了墨家太多光,那就不可能由他来点开墨家的隐患,甚至还要顺从,来彰显自身的仁德。

  “我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这两个问题。时代在变化,墨家也应该有相应的变化,不能因循守旧。便是墨兄自己,都曾转变过墨家的观念,化作墨家十义,在你手中,墨家为何不能有所转变呢?”

  最终,顾担如此说道。

  墨家并不是夏朝的敌人,他也不是要给墨家什么压力。

  恰恰相反,他希望的是墨家可以不要再那么艰苦,不要再那么苛求自身。

  禽厘胜作为墨家巨子,是相当有能力的,只要他能够看开这一点,便可以带领着墨家完成转变,更加适合夏朝的转变。

  墨家的身上因为墨丘的存在,背了太多道德与道义的包袱,如今已经狠狠的压在了墨家、墨者,甚至是夏朝的身上。

  崇尚美德当然是一件好事,可为了崇尚而崇尚,那还是一件好事么?

  虚伪的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背地里偷偷享受那些不敢露于人前的富贵奢华,未免过于病态,怕是不会压制住人心中的贪欲。

  有的时候,道德标准也不能立的太高,高到天边,反而丧失了人之血肉。

  说这么多,顾担其实是希望墨家能够有一些私心,来一点个人的享受,不要再那么大公无私了。

  这不仅对于夏朝是一种负担,对墨者又何尝不是?

  林凡本不用自杀的。

  他的妻子,禽厘胜也是可以救的——即使她犯了大罪,也可以选择流放千里,不必那么干脆的斩立决。

  有的时候,过于严明和不近人情,反而会显得有些虚伪。

  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们到底是要追求道义,还是要成为道义的本身?

  供养万物的太阳,当距离人间过近之时,昔日的阳光普照,万物萌发,也会变成赤地千里,烈焰雄浑。

  面对顾担的苦口婆心,禽厘胜沉默了许久。

  或者说,他几乎未曾再言语过。

  直到顾担把话说尽,禽厘胜方才凝视着顾担的双眼,说道:“您说的很对。”

  “嗯?”

  顾担略显惊讶。

  一直以来,禽厘胜可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没曾想这么简单就将他给说服了?

  “但……”

  谁曾想,禽厘胜话音一转,又道:“我拒绝。”

  “如您所言,墨家对墨者的要求很高,但这份要求,从未妄自加在旁人的身上。您说兼爱不是现在,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需要这一份兼爱呢?”

  禽厘胜斩钉截铁的说道:“墨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内部的问题会自己解决,为何要因为旁人的眼光而有所改变?

  难道,做的太好,也是一种过错不成?”

第254章 坐而论道,一场盛会

  面对禽厘胜的反问,顾担一时之间竟有些为他感到辛酸。

  墨家不是做的不好,而是做的太好。

  好到带给夏朝的压力太大,反而显得过于激进。

  出淤泥而不染固然是一件好事,可一定要水至清,真的好么?

  在战乱之时监守道义,会显得大无畏,是卫道者,可在盛世之时还如此,给人的感觉也会大不一样。

  不是墨家变了,而是世道已经变了。

  “墨家兼爱,人人皆爱,却又唯独不爱自己。主张人无亲疏远近,却又割舍了自己的家人,为了自己的那一份‘私心’所努力,尽管这份私心是为了世道变得更好,但恐怕也是不符合人性的。”

  荀轲终于是开口说道:“人有亲疏远近,父母、家人、亲朋、生人……理应是按照关系远近次序来排列的,如今墨家强行将其混淆,最终致使林凡之死的惨剧发生,如此还不知悔改。若墨师在此,真的会认同你的坚持么?”

  “没有平等之爱,便有分别之心。层层分别割舍,可以按照不重要、不那么重要、重要、以及自己最重要来排个序的话,人究竟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禽厘胜嗤笑一声,“你还没有资格来代表墨师劝诫我。”

  一番言语,不欢而散。

  禽厘胜拂袖而去。

  显然,并不准备让墨家做出什么改变。

  等他彻底离开之后,王莽轻轻吐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骂道:“茅坑里的石头。”

  墨家好像天生就不会让皇帝好过。

  乱世如此,盛世亦是如此。

  但所幸这里还有一个和墨丘相交莫逆的人压着,否则墨家恐怕也得被庙堂的人狠狠的整一整。

  “只凭言语,确实少了些说服力。”

  顾担摇了摇头,有些感慨:“不能因为墨家做的太好,反倒要让他们自降一些……没有这个道理,自会让人不服。想要墨家有所改变,那就必须要让墨家知道,如今他们的行事,已经不太适合如今的局面了。”

  讲道义的时候,不应讲武力,顾担也并未想过要取缔墨家,只是希望墨家能够顺应局势的变化做出改变。

  一味的秉承如此极端的观念,等到这一代人老去,下一代人成长接任之后,没有他的照看,没有如禽厘胜这样的领导者,墨家的下场,怕是很惨。

  有能力的人不去改变,没有能力的人不敢改变,墨家真的就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既然要招揽各国有实力的医者来夏朝共同编撰出一本医书,那不如更加干脆一些,直接邀请各国才俊一同入夏朝赴会,探讨道义,申明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