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226章

作者:阳小戎

  “是江州的浔阳渡。”船夫小声道。

  柳阿山瞪着车流马龙的码头,扼腕哀叹:

  “不好,叶姑娘这是识破了俺,下船跑了,要回去找老爷?”

  没去管闻言后愕然疑惑的船夫、丫鬟们,柳阿山立即动身,要冲下官船,大海捞针的追人。

  可这时,一位老船夫眼神略微古怪的走近说:

  “老爷,找到人了。”

  柳阿山一愣,追问一番,转身冲向最底层的货舱。

  入内,定睛一看,果然在一堆行李间瞧见一道孤独纤细的银白身影。

  叶薇睐斜斜歪靠一只大木箱,娇躯卷缩成团,散开的银发垂地。

  柳阿山看了眼略微眼熟的大木箱,好像装有老爷的书卷、衣物与被褥。

  “你……”他欲言又止,

  “你果然不是檀郎。”叶薇睐忽然哽咽开口。

  她清泪两行,朝动作卡顿的柳阿山用力摇头:

  “老爷讨厌龙眼桂圆,不喜欢吃桂圆莲子八宝粥,你连吃三天,碗干干净净,都没反应。而且……檀郎说要一起归乡时,我就猜到了……”

  柳阿山:……

  他啊了啊嘴,无言良久,摘下面具,愧疚低头:“叶姑娘,是俺……”

  叶薇睐对此毫不惊讶,她卷缩抱膝,埋下脑袋,似是早已激烈哭过,削肩仍有些一抽一抽,嗓子沙哑:

  “阿山哥放心,我不会跑的……不会再偷跑回去。”

  柳阿山默默松了口气,看了看哭花了脸的银发少女,顿时手足无措。

  他转身从丫鬟那儿借来一张手帕,递去。

  叶薇睐未接,置若罔闻,紧了紧怀抱的两臂。

  柳阿山这才发现,叶姑娘怀里抱着一堆老爷读过的书卷、穿过的儒衫里衣。

  此刻,只见叶薇睐低头看了看怀里揉皱巴的书卷衣物,小脸憔悴凄惨,怔怔低声:

  “他要走,我知道的,檀郎要走了,他骗不了我……他是要去一个永不回来的地方,阿山哥,檀郎走的好决然呀。”

  她又笑又哭。

  柳阿山疑惑道:“老爷不是在忙升官调任吗?怎么会走,叶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不是的,升官加爵还没有窗台上的兰花吸引他兴趣,伱不了解他的……”

  “可老爷要去哪?”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但我知道,檀郎要离开,我看得出来,他所做的准备,是要永别我们,本以为是在送我回南陇后,可没想到竟是阿山哥来……”

  叶薇睐低声呓语,一颗白毛脑袋微歪,望向舷窗外面,小脸呆然,某刻忽问:

  “阿山哥能不能帮我最后一个忙?”

  “什……什么忙?”柳阿山脸色为难。

  叶薇睐手背努力擦抹脸和眼,抬头露出表达欢乐无忧的笑靥:

  “阿山哥放心,奴家听檀郎的话,不跑,回乡祭祖,但阿山哥,我心口好痛啊,奇怪,好痛好痛,你,你能不能……能不能现在就回去龙城呀,尽力拦他一下,你说话比我管用,好不好,阿山哥,求你了……”

  柳阿山与唇沾几缕银发的少女默默对视。

  不知过了过久。

  货舱内有一声轻叹响起,柳阿山低头,先是郑重其事的收起青铜假面,后点头闷声:

  “好。叶姑娘听话返乡就行,俺这就折回,放宽心,可能误会老爷了。”

  “误会他吗……”

  叶薇睐看着窗外,歪头笑语:

  “最钟意、视之如生命的人不要你了,可你却不能再违背他的命令,必须老实听话的走开,眼睁睁看着他头不回的踏上一趟可能永不归来的旅程,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阿山哥,你体会过这种滋味吗?”

  她颤栗的食指戳指心口位置,欢笑问道。

  柳阿山摇头。

  叶薇睐抱膝,埋下脸;柳阿山郑重其事拱手:

  “既然叶姑娘听话回乡,那俺先走了。”

  叶薇睐没再回话,她转脸怔怔看着窗外浪涛,似是梦呓般低语:

  “快去,快去,要来不及了……”

第219章 害女红者也

  夏至来临,昼长夜多,上午时分,日头正盛。

  大孤山半山腰处,遮目亭内正有两人歇脚,似是上山烧香的来客。

  “六郎当真思慕此女?”

  此刻出声之人,正是其中一个背匣汉子,他脸色平静的转头朝另一个剑服青年问道。

  卫少玄折扇摇风,今日一身雪白剑服,富贵公子打扮,遥望山下蝴蝶溪西岸风景的他,忽然转头反问:

  “义父觉得此举不妥?”

  丘七点点头说:“她家人似乎并不给六郎面子。”

  不久前刚被拒绝邀请的卫少玄摇头叹息一声:

  “义父,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们一家的遭遇,也算是咱们卫氏间接造成的,对咱们礼貌客气之中带有防备,也是人之常情。”

  卫少玄一双略显阴柔气的桃花眼眯笑道:

  “况且才刚认识没多久,我就邀请离家大郎与离小娘子一起来这名寺烧香,确实显得太自来熟了些。”

  丘七抱胸,微微侧目看了笑嘻青年一眼,似是在问,明知闭门羹、那你还去吃?

  卫少玄失笑:

  “义父这就不懂了,若是放在战场上,这叫示敌以弱。让人觉得我是个不懂远近、单纯好骗的卫家少爷不也挺好了?放在洛阳茶馆的演义话本里,这叫扮猪吃虎。”

  丘七摇摇头,似是不理解这种趣味。

  沉默了会儿,背匣汉子淡淡道:“六郎不像好女色之人。”

  卫少玄兴致勃勃的话语一顿,表情缓收,叹息道:

  “主要是她长得神似,还更加绝色。”顿了顿,他转头远眺山下,面色怔怔嘟囔:“简直是太像了啊……”

  丘七罕见的眉头一皱,呵斥:“荒缪!”

  卫少玄顿时止住话语,没再说下去,扯了下嘴角,无所谓道:

  “这件事,我只对义父讲。”

  卫少玄垂目看地。

  丘七缄默了一会儿,瞥了眼亭外的剧烈山风。

  这背匣汉子忽然改变站位,背对亭外,似是屏蔽了些什么,转脸朝亭内的剑服青年言简意赅道:

  “年轻气盛,心思烦杂,有些龌龊私欲,倒也正常,但别误正事。

  “另外,此等心思,不要让除我以外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丘七脸色出奇的严肃,也不怪他如此严肃,毕竟人伦常纲可是帝王都要顾虑的东西,虽然对于鲜卑人出身的他而言,这点逾越不算什么。

  “放心吧,义父,我平日也就想想而已,说话做事自有分寸。”

  卫少玄突然抬脸,笑露三颗洁白牙齿:

  “只是不小心连带了义父一起受气,苏府一家这两日懈怠冒犯了义父,还请义父大人有大量,多多宽容,毕竟……人家也没几日了。”

  丘七多看了他一眼。

  卫少玄脸色奇怪的问道:

  “义父该不会还以为,我要保下她全家老少吧?”

  他摇摇头:

  “剑与美人,谁人不爱?至于其他的,管那么多闲事干嘛?能干干净净一身轻松的走人,为何要带一家拖油瓶?”

  卫少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摇折扇,走到亭边,他眯眼打量山下风景,似是又想起上午去那座苏府热情邀请“苏氏兄妹”却被拒绝、人影未见的画面。

  卫少玄叹息一声:

  “义父,你说在之前约定好的剧本上,小小变动一下,添上一个英雄救美如何?”

  丘七微微颔首:“可。魏王的吩咐与你私欲两不耽误。”

  卫少玄爽朗一笑:

  “走,义父,咱们继续上山。”

  少顷,卫少玄与丘七离开遮目亭,一起前往山上东林寺。

  今日东林寺好像又在办什么庙会,一路上,全是络绎不绝的信男善女、香客居士。

  来到主殿外的拥挤广场上,卫少玄颇为好奇的左右打量香客。

  丘七忽道:“不愧是莲花净土宗的祖庭东林寺,好盛的香火气。”

  “义父可是发现什么了?”

  卫少玄转头,看向丘七。

  只见与左右打量行人热闹的他不同,丘七抱胸仰头,冷眼望着上方的蓝天。

  似是能瞧见某种虚无缥缈的、凡人肉眼难见之物。

  “无事。”

  丘七摇摇头,有点感慨:

  “是个气盛之处。

  “此山风水本就得气,此寺修建的位置,也是有过高人指点,镇压地脉,天然是个聚气宝地。

  “又是江南名寺,烧香客极多,香火不绝,聚气多年,才能有如此蔚然壮观之景。

  “上游云梦泽本就十分霸道的虹吸四方水气,宛若一只贪婪饕餮,本该遭殃、阴盛阳衰的云梦泽下游,此山此寺应当是唯二的聚气宝地之一,另一处在蝴蝶溪西岸的另一山,也就是那座剑炉所建之地……”

  丘七点点头,淡淡道:

  “听闻此县洪水频发,除了云梦泽天然喜怒无常之外,说不得也有被这两座山吸干拖累的缘故,山上山下,倒也契合阴阳相抵之道。

  “只可惜这莲宗东林寺,已然断绝那一脉传承香火。这浓郁香火气无处可使,本该是能够孕育出一位上品练气士的。”

  听闻“上品练气士”几字,卫少玄顿时噤声,态度严肃不少。

  他左右打量了下,脸色不复刚刚走进寺门时的轻佻随意,压低些嗓音问道:

  “此地气盛,义父可否居为己用?”

  丘七摇摇头:

  “殊途不可同归。道脉有别,炼气术亦有差异,各人亲近之气更是不同,何况,说不得还有曾经在此立寺的高人设下的‘篱笆’,鄙人无福消受,六郎也不行。”

  一句话,顿时断了卫少玄心思。

  丘七又点头:“不过倒是可以借助此等旺盛香火气,遮掩一些动静,省去使用压胜之物。”

  背匣汉子朝山下南望,那是云梦泽方向:“此地什么都好,除了离那里太近了点。”

  卫少玄闻言,瞥了眼义父身后一直背着的木制剑匣。

  这便是一件压胜之物。

  除了藏剑功效外。

  亦可藏人。

  纳万千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