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93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六条说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金猪沉默不语,难以抉择。

  这便是他先前要去找陈迹的原因:自己身边竟是连个帮忙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

  就在此时,那架马车的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刘明显披着一袭黑色狐皮大氅,手中抱着一只小巧的铜手炉,缓缓走下车来。

  他与金猪等人遥遥相望,隔空笑着问道:“几位既然来了,怎么不上桥一叙?”

  桥上桥下两方对峙,空气渐渐凝固,连桥下洛河都静悄悄的。

  下一刻,金猪低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上桥!刘明显已现身,稍后听我号令行事!”

  西风抬脚上桥。

  刘明显见他们登桥,便笑着说道:“诸位何必如此谨慎?”

  西风身后的金猪冷笑道:“你把匠作监副监丞交给我等之后,又授意洛城兵马司将人夺回,此事已违反了彼此的约定。今夜我等还愿意前来,已是对你刘家天大的恩赐。”

  刘明显渐渐收敛笑意:“以我刘家门第,谁有资格谈及恩赐?”

  金猪笑着说道:“哦?你刘家早些年依仗着自家有太后和阁老,作威作福、嚣张跋扈,留下了不少把柄。这些年朝堂局势逆转,刘家门生故吏被御史言官参倒了一半。眼看着大势已去,只能龟缩在豫州一地,再有数年,怕是连豫州都保不住,最后落得个抄家灭门的地步。”

  金猪声音渐冷:“若非如此,你刘家又怎么想到要联系我景朝?”

  刘明显忽然哂笑起来:“景朝……诸位真是景朝人吗?金猪大人,您何时变成景朝军情司的谍探了?”

  金猪听见对方喊出自己名字,当即面色一变,拉着西风与六条向后退去。

  刘明显骤然爆喝:“此三人乃景朝贼子,吾乃洛城通判,自当为朝廷除之,杀,格杀勿论!”

  撕破脸了!

  刘明显身后的张果儿从腰间取出一支铜哨吹响,尖锐的哨音撕碎夜色。

  刹那间,一座座安静的民居豁然洞开,数百名披着棕色皮甲的精锐掩杀而出,与分散藏在一条条小巷子里的密谍厮杀在一起!

  金猪飞退之际,却见身后有十余人嘴中横咬着长刀,从牡丹桥下爬上来,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西风急促道:“大人,是刘家在偃师大营里藏的精锐!”

  金猪想要拉着西风、六条跳河,却被那摩挲着山花鬼钱的张果儿,与那两名纹身的汉子拦住去路。

  他面色阴沉的听着夜色中的金铁交鸣声,转头看向刘明显:“刘大人私调甲士进城,是要谋反吗?”

  刘明显意味深长道:“我可是在捉拿景朝贼子啊,怎么会是谋反呢?”

  金猪冷笑道:“说我等是景朝贼子,刘大人可有证据?若没有证据,擅自围杀密谍司与谋反无异。”

  刘明显摩挲着怀里的铜手炉,笑着说道:“先前你们约我来牡丹桥的密信我都还留着呢,密信上分明就是用景朝军情司才会用的密信藏字手段,这便是证据。即便没有这个,我照样能捏造出不少证据来,此事便不劳金猪大人操心了。”

  金猪缓缓摘下面具,却见刘明显转头对身侧一人说道:“元大人,先前我方泄露机密导致贵司险些被围,此事确实是我刘家的不对。今夜,金猪项上人头便是我刘家送上的厚礼,以此当投名状,可够诚意?不知司主可否南下,我刘家有要事相商。”

  一个低沉的声音慢悠悠回应道:“刘大人诚意十足,若真能取金猪项上人头,司主定然南下来见。”

  金猪瞳孔收缩,豁然看向说话之人:刘明显身旁一名带着斗笠的肥硕身影。

  他想看清对方面容,可对方不仅低着头,脸上还蒙着灰布。

  景朝军情司!

  难怪刘明显拆穿了他们的身份,原来是与景朝军情司重新联系上了!

  可关键是,三天之前刘家分明还没与景朝重新建立联系,怎么就突然联系上了呢?!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金猪看着慢慢围上来的刘家精锐,狞声问道:“杀出去!”

  六条看看身前的三名刘家行官,又回头看着身后那些精锐。

  他忽然有点后悔提议由自己戴上虎面了,若不然,此时死在桥上的应该是陈迹,而不是他!

  ……

  ……

  一刻钟前。

  狭窄的小巷子里,陈迹被密谍推搡着踉跄前进。

  看押他的密谍为了防止他动歪脑筋,竟直接用绳索将他双手捆缚于背后。

  陈迹忽然站定不往前走了,身后那名密谍一脚踹来,陈迹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侧过身体避开。

  密谍一脚踹空,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你他娘的……”

  他站稳身子想要抓住陈迹,可陈迹却像一条泥鳅似的滑不溜手,根本抓不住。

  陈迹双手被捆在身后踉跄跑着,两人在小巷子里你追我赶,竟是渐渐跑出小巷,沿着洛城岸边越跑越远。

  密谍眼见自己与同僚汇合无望,顿时急得拔了刀:“你若再跑,老子一刀砍了你!”

  陈迹站住,他支支吾吾着,嘴巴却被勒住,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密谍不耐烦的摘下他嘴上布条:“你到底要说什么?”

  陈迹活动一下下巴,背着双手沉声问道:“这位大人,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陈迹急促说道:“这一片怕是有上百户居民,这洛城平均十户有三户人家养狗,可上百名密谍潜入布控这里,却听不到一声狗叫,狗都去哪了?”

  他继续说道:“而且,不光是听不见狗叫声。四更天天还未亮,可那些挑粪的倾脚头、赶集卖货买货的人却该出发了,大人,咱们走了这么久,你可见过一个人出门?”

  密谍细思极恐,他也不是傻子,陈迹说得句句在理!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远方传来一声尖锐哨音,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却见小巷子里的两户民居里大门被踹开,分别冲出五六名皮甲精锐来!

  密谍看到这十余名精锐便倒吸一口冷气:“偃师大营的象甲卫!”

  狭窄幽暗的巷子里,象甲卫中一人低喝,当先挥刀劈来:“杀!”

  然而当长刀劈来时,陈迹被捆缚着双手迅速转身,这一刀竟当当正正从他双手之间的绳索上劈过!

  呲的一声,绳索应声而断。

  ……

  还有一章会很晚,大家明早看

第113章 天马流星

  夜。

  高墙,灰瓦,青石小巷。

  巷头巷尾十余名甲士持刀肃杀,将陈迹与密谍死死堵在中间。陈迹活动着手腕,摘下自己嘴上的布条。

  一名甲士低头看向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刚刚斩断的麻绳就在那里静静躺着,切口整齐。

  甲士面色骤然一变,他将刀锋缓缓横在自己面前,警惕又严肃的打量着眼前的陈迹。

  自己方才那一击本要杀人的刀,却无意中救了人。刀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未伤陈迹分毫。

  刚刚那一瞬极快,别人或许没看清,可他却很清楚自己要砍向哪里。

  巧合?

  不可能。

  他面前刀锋缓缓偏转向陈迹,低声对同僚说道:“有高手。”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绑他之人,恐怕要更厉害些!”

  甲士们缓缓合围。

  狭窄的小巷里,密谍数次尝试突围却无功而返,而且,他忽然觉得这些象甲卫似乎有意针对自己,次次出手均全力以赴,格外凶猛。

  象甲卫一步步逼近,如压下的山峦,缩小着密谍与陈迹的活动空间。仅仅数个回合试探交手,密谍左臂与胸口已各挨一刀,鲜血淋漓。

  甲士们相视一眼,此人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厉害!

  有古怪!

  杀!

  下一刻,甲士们再次挥刀劈来,陈迹一边侧身躲避刀势,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密谍司的铜哨呢,呼唤同僚过来支援……”

  手中连柄刀都没有,陈迹只觉得厮杀起来处处别扭。

  先前他拖延着时间,迟迟不愿靠近牡丹桥,生怕被刘家与密谍司的厮杀波及到,没成想刘家铁了心要金猪死,秘密拉来了这么多精锐。

  仅一条小巷子里便有十余名,整片里坊得有多少?

  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必须先逃离!

  陈迹继续说道:“喂,你的……”

  话未说完,他却忽然愣住。

  只见密谍扯着他的衣服,竟用他身体挡在前面当盾牌,试图冲杀出去。

  甲士们正要扑上来,却忽然缓缓停下脚步。

  却见陈迹忽然握住密谍长刀刀背,只手上轻轻一抖,密谍便不由自主松了手,刀身上传递而来的奇怪震颤宛如电击。

  还未等密谍反应过来,甲士们便看见陈迹骤然转身,右手握着刀背,反手将刀尖斜刺进密谍肺叶。

  密谍难以置信的看着陈迹,嘴中只能发出“嗬嗬”的倒气声。

  昏暗的巷子里,陈迹用左手推着密谍的胸口,将刀缓缓抽出密谍肺叶。

  安静中,他看着甲士们沉默片刻:“是刘大人让你们来救我的吗?带我离开。”

  甲士们见他神态镇定,不似作伪。

  正当其他甲士想要收刀时,一名象甲卫忽然说道:“刘大人从未交代此事,拿下!绑起来再说!”

  忽然间,远方泛起火光。

  一把熊熊烈火将整片里坊照亮,仿佛有人手掌沾着猩红颜料随手在黑色的画布一抹,破败又辉煌。

  火光越过白墙灰瓦,小巷里的人影也随之晃动不停,所有人都感受到热浪正在席卷而来。

  呼吸。

  陈迹挥刀似星河倒悬,光在锃亮的刀上流动,仿佛刀也燃烧起来,席卷着火。

  首当其冲的象甲卫抬刀格挡,可陈迹刀太快,还未等他将手抬起,刀已劈在他肩上。

  皮革割裂声响起,这一刀切开皮甲之后,竟只在甲士肩上留下一条半寸深的伤口,并不致命。

  陈迹皱眉后退,他看了看刀刃,又看了看对方的皮甲。

  自己手上这柄刀,和青山之上的那一柄,相差太远。

  早早倒地的密谍咳着血沫,绝望的看着这一幕,眼中皆是不甘心。他很想去告诉金猪,此人确有问题。但他没机会了。

  象甲卫侧过头看了伤口一眼,面无表情道:“能劈开象甲,是行官,但修行境界不会太高。结阵,就地格杀。”

  火光摇曳中,甲士相继从倒地的密谍身上跨过,他们的影子一个接一个从密谍脸上掠过,如生前最后的倒影。

  熊熊烈火正不断逼近,冬日里,火焰在洛城中连成一片火海。

  热浪在小巷里涌动,发丝也在灼热的空气里发焦卷曲。

  陈迹不退反进,双方接触的刹那,象甲卫仗着自身皮甲坚韧,大开大合不留余地。

  可陈迹不再硬敌,却见刀锋以诡异角度从皮甲缝隙处割过,宛如羚羊挂角般,缥缈不着痕迹。

  呲的一声,刀尖带着一抹鲜血划过,血液溅在白墙上。

  甲士们被这一刀所惊,纷纷向后退去。

  被割伤之人掀开皮甲查看伤势,赫然发现自己腋下被一刀挑开,血流如注。

  大动脉破裂。

  初时还不觉致命,可三个呼吸之后,甲士便觉得自己浑身力气如河水泄了洪似的流走了。

  这一刀,击碎了皮甲赋予甲士的自信,赖以勇猛的象甲竟再也挡不住刀了!

  彼此都是久经战阵之人,自然知道这一刀的水准。

  他们默默打量着陈迹,只觉得面前行官境界不会太高,可这一手刀术要比境界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