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92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金猪思索片刻说道:“你身为医馆学徒,却能破解景朝密信;手无缚鸡之力,朝仓赌坊那次却能在景朝谍探手中活命;不善侦缉,却能甩掉我的两名下属。你可知道,即便是我密谍司里能做到这些事的人都不多,更何况你只是一名小小的医馆学徒?”

  金猪背着双手,饶有兴致问道:“所以,你能帮我解答这些疑问吗?”

  陈迹不答。

  金猪哈哈一笑:“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待此间事了,梦鸡自然会问个明白的。”

  陈迹突然问道:“大人就不怕等会儿与刘明显虚与委蛇的时候,我突然开口破坏你的布局?你还需要我来配合演戏,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金猪慢悠悠问道:“什么交易?”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密谍突然低声说道:“大人您何必与他做交易?你们每次与刘明显见面时都戴着面具,如今刘明显根本不知道面具之下到底是什么人,谁戴着都一样。不如我来戴他这副面具,届时我只要不开口说话,刘明显绝对不会发现异常。”

  金猪笑着看向陈迹:“不好意思,博弈的这张桌子上,谁手里筹码最多,谁才能笑到最后。如今你手里已经没有筹码了,可我还有。”

  话音落,金猪竟一把摘下陈迹脸上的虎面。

  他看着陈迹平静的眼神,又看向陈迹不自觉握紧的双拳,忽然感慨道:“我知道你其实很愤怒,但你也不用愤怒。我知道被人背叛肯定会不好受,但如果你真的没问题,我会亲自给你赔罪,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将他带下去押在一旁,勒住他的嘴,莫让他出声搅局。”

  两名密谍上前,用布条狠狠勒住陈迹的嘴巴。

  金猪笑了笑,他掂了掂手中那块木头虎面,最终递了出去:“六条,你戴上面具吧,从现在起,你便是军情司司曹了。”

  说罢,金猪、西风、六条三人戴上面具继续往牡丹桥走去,而另一名密谍则押着陈迹钻进了小巷里,去与其他藏在暗处的密谍汇合。

  小巷里,陈迹放慢脚步,试图拖延时间。

  可他才刚刚放慢脚步,背后便被密谍用刀鞘狠狠抽了一记:“走快些,不要动歪脑筋。”

  陈迹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可面色却越来越平静。

  寅时,四更天。

  所谓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

  四更天时夜色最浓,人睡得最沉,正是杀人放火的最好时机。

  金猪已远远看见牡丹桥,他缓了缓脚步,低声叮嘱道:“切记,稍后务必等我确认刘明显是否现身。若刘明显没出现,今晚行动便取消,继续博取对方信任……如今这朝局纷乱,我等务必将刘明显捉个现行,才能堵住衮衮诸公的口诛笔伐。”

  “明白!”

  金猪再三确认自己三人已戴好面具,再无疏漏,这才缓缓往牡丹桥走去。远处,正传来打更人悠远的报更声:“平安无事,无病无灾!”

  金猪摇了摇头,人人都说打更人艰辛,需每夜起床五次报更,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可他密谍司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他才走至牡丹桥头,刚刚看见桥上等待着的马车,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漏了一些细节:“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

  “大人,周围已被咱们的人布控,安静才是对的。”

  “不对不对!”

  金猪骤然抬头看了一眼星象:“‘平安无事,无病无灾’是三更天的报更语,此时分明已进入四更天了,他为何会报错?”

  西风浑身肌肉骤然紧绷:“打更人与击鼓人若报错时辰,可是要入大狱的,时辰错不得!”

  “刚刚报更之人,不是真正的打更人!”

  “有埋伏!”

  ……

  ……

  安西街上,一位老头踩着一双白底黑布鞋,手里拎着两包点心,慢悠悠走至柴记粮油铺子旁。

  当他凝望那条幽暗的小巷子时,小巷子里也有数十双绿油油的眼睛转而望向他。

  彼此沉默中,老头笑着招招手:“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话音落,却见一双眼睛排众而出,对方从阴影走至月光下,慢慢显露出黑乎乎毛茸茸的身形。

  乌云抬头喵了一声:“师父,您怎么还没休息?”

  姚老头感慨道:“就陈迹干的那些破事,我怎么睡得着?我生怕一觉醒来天都塌了。来,我给你带了两包点心,你给身后的猫猫都分一分吧。”

  乌云叼起纸包上的麻绳,转身叼去了黑暗中。

  下一刻,那一双双眼睛瞪得更圆更绿了。

  乌云喵了一声,却见巷子里的眼睛一双双相继消失,点心也不知被叼去了何处。

  它重新走回月光下,轻盈的跃至姚老头怀里:“师父您长命百岁!”

  姚老头砸吧砸吧嘴:“听起来像是没几年好活了似的。”

  乌云:“……”

  它与人打交道时间不长,只知道这时候要夸人,却还不知道怎么夸最合适呢。

  乌云转移话题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姚老头摸了摸乌云的脑袋:“今晚我给陈迹算了一卦……可自打他学会剑种门径,我那卦术便好像对他失灵了似的,模模糊糊的,时准,时不准。我现在只能算出他今晚有危险,却不知结果如何。”

  乌云怔了一下:“他说自己没有危险的。我本来说要跟着,他也没让我去。”

  姚老头笑了笑:“他应是不想让你也遇到危险。”

  乌云赶忙道:“那您帮帮他!”

  姚老头沉默几秒:“我为何帮他?我先前便说过,我与他没什么师徒情谊。”

  乌云疑惑:“那您这么晚出门,是要去干嘛?”

  姚老头想了想:“我只是去看看用不用给他收尸。”

  乌云肃然起敬:“您心真善。”

  “若不会夸,可以不夸,”姚老头乐呵呵道:“我心可不善,若我心善也活不到这个年纪。乌云啊,这世间的所有大人物,站得位置越高,心里的血便越冷。”

  姚老头低头看向乌云:“他临走前来找过你,都说了些什么?”

  乌云想了想说道:“他让我天亮的时候去跟您说一声,他可能好几天都回不来,但他不会有事的。”

  姚老头轻咦了一声:“他猜到自己这几天回不来了吗?可如今金猪那小子已经开始怀疑陈迹,为此还专门请来了梦鸡,他凭什么笃定自己不会有事?”

  乌云不解:“金猪先前还说要投资陈迹的,怎么又怀疑陈迹?之前是在说谎吗。”

  姚老头笑着说道:“想投资是真的,因为金猪的修行门径就是要在其他人身上下重注。只要他押注之人的修为有增长,他便能从中分得好处。先前他押注天马成功之后,天马十年时间便摸到了神道境的门槛,与此同时,连带着金猪的修行境界都带上了一个新层次。”

  “金猪尝到甜头后,天天想要挖掘下一个天马,可接连好几次失败,让他境界不升反跌,竟从寻道境跌回了先天境……如今他看到了陈迹的潜力,自然想再押注一番,帮陈迹搞到修行门径和修行资源。”

  “原来如此。”

  “先说正事,”姚老头问道:“三天前,陈迹见你一面之后,你便消失了,那天夜里你去了哪里?”

  乌云迟疑。

  姚老头讥笑道:“不能说吗?”

  乌云老老实实答道:“陈迹说,若您再三问起才能给您说,您现在才问了两次。”

  姚老头乐了:“……那现在我问第三次,那天夜里你去了哪?”

  “我去给刘家大宅送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了什么?”

  “司主是假扮的,可寻百鹿阁掌柜印证。”

  姚老头微微眯起眼睛。

  瘦巴巴的老头站在长街之上,转头看着无边无际的青石板路铺到黑夜里去,仿佛一眼看到了世界的尽头:“他想治孤吞龙?”

第112章 面具

  一位老人一只猫,长街上孤零零。

  “师父,什么是治孤吞龙?”

  “就是用一处孤棋,斩杀别人大龙的剑走偏锋之术,步步杀机,置之死地而后生。”姚老头抱着乌云慢吞吞走在青石板路上:“陈迹棋风如此,做人也是如此,人们常说以棋观人,不无道理。”

  姚老头叹息:“这一次若无变数,金猪这小子怕是要被陈迹坑死了。”

  “您似乎和金猪很熟?连他的修行门径都知道。我听陈迹说过,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修行门径呢,会有杀身之祸。”

  姚老头想了想:“倒也不熟,只是我在京城时,亲眼看着他从小胖子变成大胖子,从一个愣头青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乌云忽然说道:“师父,陈迹说您有很多秘密。”

  姚老头乐了:“我?他是怎么说的。”

  乌云想了想:“这个可以跟您说吗?”

  姚老头也想了想:“他有交代不能说吗?”

  “没有。”

  “那就是可以说。”

  乌云点点头:“他说您明明知道四十九重天,却说不知道。”

  姚老头一怔:“他怎么知道我知道?”

  乌云说道:“他说,先前制出火药时,您问他这炼金之术是何人传授,您问他是不是无极山传授的。后来他与世子闲聊时发现,无极山便是四十九重天之一。”

  姚老头砸吧砸吧嘴:“跟这小子说话真得滴水不漏才行,稍微漏点马脚就被他抓住了。你说他这么聪明,怎么偏偏聪明得不是地方呢?还是不够聪明。”

  “那该在什么地方聪明?”

  姚老头说道:“若他真的聪明些,就该带着你远走景朝,远离这些是非。真正的聪明人,便该少沾因果,无牵无挂才没有破绽。”

  乌云点点头:“原来您是他的破绽。”

  姚老头气笑了:“算了,我跟你这小猫说不明白!”

  “师父,咱们现在去哪?”

  姚老头想了想说道:“自然是要去牡丹桥那边看看的,陈迹算得清楚,可他用驱狼吞虎之计杀金猪,自己却也得以身入局。金猪确实会被他坑死,他自己又该如何独善其身呢?”

  乌云昂起脑袋:“师父,陈迹说他有计划的。”

  “哦?”

  乌云回忆片刻说道:“他说自己从一开始就戴上面具,待到关键时便故意与金猪撕破脸。金猪为了避免他搅局,肯定会找人换面具戴上,因为这对金猪来说是最简单的方法。陈迹说,人都是有惰性的,大家习惯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金猪也不会例外。”

  姚老头思忖片刻,长叹一声:“金猪非要招惹这小子干嘛。”

  “师父,咱们还去牡丹桥那边吗?”

  “去。”

  “您要去帮他?”

  姚老头没好气道:“他都那么聪明了还需要我帮?我去看看热闹不行吗。”

  ……

  ……

  浓烈的夜色下。

  金猪戴着牛首面具,静静凝视着牡丹拱桥,他只觉得面前这座桥像一张血盆大口,一口能将巨龙吞下。

  二十余丈开外的马车旁侍立着五个人,夜色黑得看不清模样。

  马车遮蔽得严严实实,不知里面是人还是鬼。

  金猪深吸一口气,下意识问道:“陈迹,你觉得咱们该不该撤?”

  六条怔了一下:“大人,我是六条,陈迹被押解着,没有过来。”

  金猪微微转头,默默看向身旁的那张青色虎面,久久不言。

  他心中自嘲一句,而后开口道:“你们觉得,刘家设埋伏,是不是已经看穿我们身份了?”

  西风保持着挺拔且倨傲的姿态,在面具下低声说道:“大人,刘家埋伏人手兴许是为了以防万一,并不是针对咱。换咱们去接洽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会提前安排人手布控的。”

  六条低声道:“有道理。”

  金猪低声驳斥道:“事关身家性命,怎可有侥幸心理?”

  西风沉默片刻:“大人,要不咱们先撤吧?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