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198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陈迹没有下马,与李玄、陈礼钦一同留在太子身边。

  太子看向陈迹:“陈迹贤弟不打算出手了吗?”

  陈迹拱手道:“论厮杀本事,还是羽林军的军阵更厉害些,我便不去献丑了。倒是太子从始至终临危不惧,像个久经沙场的年轻将军。”

  太子朗声一笑,转头对陈礼钦说道:“陈迹贤弟可比问宗贤弟说话好听多了!”

  陈礼钦赶忙谦逊道:“犬子说得也是实话,您本是千金之躯,却愿意为固原百姓奔走,卑职返京之后定会叫世人知道,他们有一位心系天下苍生的好太子。”

  太子哈哈一笑:“你们父子二人倒是将我吹到天上去了,陈大人,先前陈迹贤弟说他无心科举,不如让他来我钟粹宫当差如何?若是你同意,我回京便给父皇上一道奏折,为他请一个右司卫的官职。”

  陈礼钦一怔,左司卫如今是李玄在兼着,右司卫尚且空缺,可这右司卫是个正六品的官职,太子竟要许给陈迹?便是陈问宗、陈问孝科举之后补了缺,最多也只能从七品开始。

  然而他赶忙摆手:“不可不可,殿下,万万不可。”

  太子疑惑道:“陈大人不同意?”

  陈礼钦迟疑两息,谨慎解释道:“犬子生性顽劣,当不得如此重任。而且,卑职还是希望他能走一走科举的路……”

  太子笑了笑:“那便回京后再从长计议。”

  陈迹不动声色的扫了陈礼钦一眼,没有说话。

  此时,羽林军已经从前街、后巷、房顶三路包抄,齐斟酌从街上一刀劈开正门,羽林军蜂拥而入。

  下一刻,有人高声疾呼:“小心,行官!”

  临街的土院墙轰然倒下,一名羽林军竟被人从里面轰了出来,埋在土墙下。

  六名黑衣人蒙着面从院中杀出,逼得羽林军连连后退。

  李玄高声道:“结阵!”

  羽林军迅速结起军阵,将六名黑衣人团团围住。莎车街响起叮叮当当的兵刃相接声,厮杀极其激烈。

  军阵面前,便是行官也左支右绌。

  下一刻,黑衣人见事不可为,竟两两联手,将两名同伴抛出数丈,骤然脱离军阵。

  那两名黑衣人并不打算逃跑,他们落地便如猎豹般,隔着二十余丈,气势汹汹提刀向太子杀来。

  陈礼钦惊慌的扯着缰绳,想要调转马头离开:“殿下快走!”

  千钧一发之际,锵的一声,陈迹没有管陈礼钦,探手抽出太子腰间长剑,策马挡在太子身前。

  正当此时,莎车街两侧响起瓦片碎裂声响。

  陈迹转头看去,左右两侧屋脊上,赫然出现边军弓手引弦满弓。

  弓手不知何时赶到的,拉弓便射。乱箭如雨,封锁两名黑衣人所有进退之地,活生生将他们射成刺猬。

  弓手们从箭囊里再抽出一支箭矢来,朝余下四名黑衣人射去。

  铁胎箭离弦而出,弓弦在空气中震出嗡鸣声响,李玄怒吼:“羽林军闪开!”

  羽林军们纷纷退避,眼睁睁看着黑衣人被乱箭钉死在地上,一个不留。

  陈迹惊疑不定的朝屋脊上看去,他扯起太子座下白马的缰绳,护着太子缓缓向后退去,生怕这些边军弓手再次引弦搭箭。

  这些弓手来得太突然,像是早就等在一旁似的。而且对方杀人杀得太果断了,犹如杀人灭口。

  难道边军要反?!

  此时此刻,莎车街突然寂静下来,陈迹这才听到身后传来慢吞吞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他豁然回首,却见胡钧羡与周游二人缓缓靠近。

  胡钧羡身形魁梧高大,当他靠近时,仿佛有一座山峦压迫而来,令人窒息。

第241章 开坛

  马蹄声不疾不徐,马上的将军从容不迫。

  胡钧羡符合陈迹对边陲将领的所有想象,宛如风化万年的山脉,粗犷、雄奇、沉稳的横贯在辽阔的西北大地。

  在此之前,陈迹并未在近处看过胡钧羡的真容,但对方出现的刹那间,他就确定,这一定是胡钧羡。

  晦暗的窄街里,危险又诡异的肃静气氛中,陈迹握紧剑柄冷冷的凝视着对方。彼此之间仿佛绷紧了一条线,随着对方一步步靠近,线马上就要崩断。

  突然间,太子稳坐在马背上,温声道:“来固原之后,倒是头一次这么近看到胡将军,荣幸之至。我常听阁老们在文华殿中说起,固原边镇只要有胡将军在,便不需要太担心。今日得见将军气质,果然叫人心中折服。”

  胡钧羡的战马停下了,与太子相隔十步开口说道:“殿下过奖,胡某倒希望自己在阁老们心里没那么厉害。”

  “哦?”太子疑惑:“此话怎讲?”

  胡钧羡声音平静如湖:“若是阁老们没那么放心我,想必阁老们便会多给我边军拨一些军械粮秣,而不是让我麾下士卒披藤甲、用锈刀,连牛筋弓弦都宝贝得不行。景朝弓手出征时每人携三根弓弦以备不时之需,而我固原边军一人一根都凑不够。”

  太子闻言,缓缓环顾四周屋脊,却见一个个弓手身上披着的藤甲,神情漠然。

  他思索片刻后说道:“此次来固原,所见所闻确实触目惊心。待回京后,我定会奏请陛下为固原筹备军械粮秣,必不让边军将士寒心。”

  胡钧羡面无表情道:“太子若真能为边军奏请来军械粮秣,胡某当为太子立生祠,日日烧香,夜夜供奉。”

  彼此突然沉默下来,窄街内暗流汹涌。

  李玄暗中使了眼色,羽林军纷纷提剑拱卫在太子白马旁。

  下一刻,周游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我等收到民间线报,说有人在此屯积金汁,于是立刻赶来捉拿贼人,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被您抢了头功。”

  “嗯?”所有人目光看向周游。

  太子的身子微微松缓,顺着周游的话问道:“原来边军早有防备,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周游笑着解释道:“嘉宁二十五年,景朝兵临固原,他们先是在屈吴山子午河源头埋下数百牛羊尸体,又于井中投入砒霜,我固原边军被围两个月之久,还好援军及时赶到,我等与景朝天策军决战屈吴山,侥幸得胜;嘉宁二十八年,景朝故技重施,想要以金汁污了城中井水,结果被我等提前发现。”

  周游笑着继续说道:“至此之后,我固原边军便在砒石贩子和倾脚头里安插了眼线,以防景朝贼子卷土重来。”

  他解释得足够详细,不管真也好、假也罢,有了台阶,太子就必须要下。

  太子笑着说道:“难怪阁老们称赞胡将军,果然带兵有方。”

  胡将军没有看太子,而是看向羽林军中,先前被陈迹捉住的那名边军甲士:“太子殿下,不知我这部下犯了何事,为何被羽林军的将军们押解着?”

  太子斟酌片刻,谨慎回答道:“回禀胡将军,先前我等让他带路来莎车街,他却故意将我等带去库勒街,还想要来莎车街通风报信。我猜想他是景朝军情司安插在边军的谍探,所以将其拿下。”

  周游忽然说道:“那便将此人交予我边军吧,我们定会仔细审讯,查出他背后之人。殿下乃千金之躯,羽林军又是御前禁军,想必对刑讯逼供这等腌臜手段不甚熟悉。”

  李玄心中一惊,下意识转头去看太子,周游这摆明了是要杀人灭口!

  若把边军甲士交予对方,或许对方今晚就会让那边军甲士“畏罪自杀”。

  可是……两侧屋脊上伏着数十名弓手,莎车街外还不晓得藏着多少边军,他们不得不交。

  下一刻,太子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便交给周将军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这里便交给诸位来打扫?”

  周游拱了拱手:“今夜辛苦殿下了,还请殿下早些回都司府歇息,这里交给我等即可。”

  话音落,屋顶的弓手收了弓,消失在屋脊背后。

  羽林军悬着的心突然放下,可又感到一阵奇怪:边军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太子轻轻一夹马肚子,策马缓缓往前走去。

  狭窄的街道里,一步、两步、三步……太子与胡钧羡、周游二人慢慢擦肩而过,彼此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没看对方一眼。

  当羽林军全部经过胡、周二人身边后,他们背后响起零碎的马蹄声。

  李玄知道,这胡钧羡与周游拨转马头的蹄声,那两人正从背后深深的凝视着他们,目光如剑,可他不敢回头。

  羽林军从莎车街到库勒街,从库勒街到须尾巷,一路上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直到李玄再三确认边军没有跟着,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他低头看去,自己握着剑柄的手心已满是汗水。

  李玄来到太子身旁沉声道:“殿下,边军已有反意,定是与景朝贼子勾连好了要将固原献给景朝。若不然,您还是随末将从固原密道离开吧?末将寻人打听过,这固原城有两条密道,一条在城隍庙,还有一条在龙门客栈。您与黄山道庭的张黎道长关系莫逆,城隍定会让您借道离开的。届时,我等誓死护送殿下回京。”

  众人皆望向太子,去或留,皆在他一念之间。

  太子思索片刻,转头看向一旁的陈迹:“陈迹贤弟怎么看?”

  陈迹平静道:“不用走。”

  李玄皱起眉头:“为何?”

  陈迹随口道:“边军没有反,起码胡钧羡不想反。”

  齐斟酌不屑道:“方才边军就差把箭指到殿下脑门上了,这还没想反?若不是边军与景朝勾连,他们如何那么快赶到莎车街?又为何要杀景朝贼子灭口?”

  陈迹看都没看齐斟酌一眼:“若胡钧羡想反的话,哪用得着金汁污井这般手段,直接打开城门不是更方便?边军内或许有人想反,但一定只是少数人,这其中一定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会让事情显得扑朔迷离。”

  齐斟酌凝声道:“若边军挟持殿下,你担得起这份责任吗?”

  太子笑着说道:“我知你们都在尽心尽力,如今正是群策群力的时候,莫要生了嫌隙。陈迹说的有几分道理,若胡钧羡想反,方才也就不会放我等离开了。把心放回肚子里,静静观望便是。至于从密道逃走一事,休要再提。”

  李玄急声道:“殿下……”

  太子打断道:“李将军,若我是平头百姓,自可在乱世中先保全性命。可我乃一国储君,性命可弃,绝不折节。”

  李玄感慨道:“我宁朝有此储君,国之幸事。”

  羽林军簇拥上前,群情激昂:“誓死护卫殿下周全!”

  说话间,众人回到都司府前。

  太子回头道:“对了,陈迹贤弟,张铮与张二小姐如今身在何处,稍后李将军遣人将他们接回都司府……人呢?”

  李玄豁然转头,方才他们表忠心、拍马屁时,陈迹默默退到了队伍末尾。可现在,他们身后哪还有陈迹的影子?

  ……

  ……

  龟兹街,龙门客栈。

  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清点着今日的账目。

  小五斜靠在柜台旁,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掌柜的,后天可就除夕了,您打算怎么过啊?”

  掌柜头也不抬:“不过。”

  小五眼珠子转了转:“那咱客栈打烊吗?”

  掌柜斜他一眼:“怎么,你没家没口的还惦记除夕?老婆都讨不到,老老实实待在店里干活。”

  小五沮丧的哦了一声。

  掌柜合上账册,仰头抻了抻脖子:“今夜把地字丙号和地字庚号的肥羊送走,记得分开送,再让我看见你偷懒,头给你打烂。还有,做事麻利些,上次马厩里丢着一顶瓦楞乌纱帽,差点就被人瞧见了!再粗心,头也给你打烂!”

  小五缩了缩脖子:“知道了!”

  掌柜出神的望向窗外:“也不知道东家这会儿在哪呢?过得好不好。”

  小五歪着嘴巴小声蛐蛐道:“也~不~知~道~东~家~过~得~好~不~好~”

  啪的一声,掌柜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滚一边去。”

  此时,厚重的棉布门帘被人轻轻拨开,陈迹带着一道寒风进门,站在门口拍了拍灰尘。

  小五赶忙坡着脚,一瘸一拐凑上来,用肩上搭着的白布帮他扫灰,嘴里打听道:“客官傍晚出去,大半夜才回来,可是去办了要紧事?”

  陈迹笑了笑:“想探听消息,得拿银子来买。”

  小五讪笑道:“我就随便问问嘛……”

  掌柜在柜台后面遥遥看来,随口问道:“客官明日摆坛吗?”

  陈迹想了想:“烧刀子,开坛,正好也尝尝这固原烧刀子是个什么滋味。”

  掌柜骤然眯起眼来。

  开坛?那便是要卖天大的消息了!

第242章 黑吃黑

  “客官,您要开坛?”

  听闻开坛二字,掌柜在柜台后面上下审视着陈迹,小六眼珠子乱转,连趴在房梁上的小五都探出半个脑袋。

  片刻后,掌柜扯了扯自己黑布衫的衣袖,慢条斯理道:“客官,我这龙门客栈可有日子没人开坛了,您可知道开坛的规矩?”

  陈迹笑着说道:“先前伙计说过,开坛之后十里飘香,要有天大的消息才可以。除此之外,不知还有什么规矩?”

  掌柜思索片刻说道:“客官,开坛乃是我龙门客栈最大的规矩,一旦开坛,便会有人奔走相告,八方来客蜂拥而至。到时候,您若能拿出天大的消息还好,若拿不出,连同我客栈的声誉一并受损。”

  陈迹好奇道:“若拿不出,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