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197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陈迹微微皱眉:“陈大人此话何意?”

  陈礼钦斟酌片刻:“你是不是已经过见过她了?”

  “谁?”陈迹疑惑不解:“陈大人到底要问什么?”

  陈礼钦沉声道:“不用装模作样,我问你,你这一身本领是从何处学来的?”

  陈迹不动声色回应道:“回禀陈大人,在医馆跟我师父学来的。”

  陈礼钦加重了语气:“休要糊弄我,姚太医在京中行医数十年,几曾有人听说过他是个行官?”

  陈迹不语。

  却听陈礼钦忽然说道:“陈迹,你是不是见过你娘了?”

  陈迹心中一惊,故作惊讶:“我姨娘还活着?!陈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姨娘不是死了吗?”

  “莫要装模作样!”陈礼钦又一连串追问:“她是不是去洛城找过你了?何时找的?说了什么?她如今在何处?”

  陈迹心念电转,陈礼钦这两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量极大:自己的生母陆氏,真的没有死!

  可既然陆氏没死,为何不回景朝故乡?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陆氏必须假死离开、隐姓埋名?

  而且,为什么小满似乎并不知此事?

  陈礼钦见陈迹始终不语,眉头紧锁的喋喋不休道:“我早与她说过,既然要走便走得干干净净,为何还要再回来见你?她教了你这些本领,你便以为她是对你好吗,她这么做只会将你卷入是非!”

  陈迹斟酌许久,平静道:“陈大人,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姨娘早就去世了,她如何来找我?我说过,我这一身本领是我师父姚奇门姚太医教的,此话若有一句谎言天打雷劈。”

  陈礼钦低喝一声:“你还要撒谎到何时?你且记住,以后不要再见她了,也不要再随意向人展露你的本领,尤其是她教你的那些。还有,莫再往太子、皇子身边凑了,小心她利用你闯下弥天大祸!”

  此时,陈礼钦已认定陈迹生母回来过,不然根本无法解释陈迹这一身本领从何而来,他不相信一个老太医能教陈迹这些东西。

  陈迹转头盯着陈礼钦,直截了当问道:“陈大人,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陈礼钦面色一变,怒声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你只需记住莫要再见她就是了,我绝不会害你的!”

  陈迹陷入沉默。

  陈礼钦见他许久不说话,声音和缓了一些:“你不了解你娘的为人,她这个人满口谎话连篇,有时候她连最亲近的人、连她自己都骗。听我一句劝,莫要再与她有何瓜葛,踏踏实实考取功名,这才是正途。”

  正当此时,边军甲士指着一条狭窄的街道:“各位将军,莎车街到了。”

  陈迹看去,却见莎车街内有三棵榆树,不知那倾脚头说的是哪一家?

  他隐隐觉得不对:“殿下,我先前得来的消息说,门前有榆树的人家便是,可这里竟有三棵榆树,恐怕……”

  李玄沉声道:“无妨,将三户一起抄了即可!”

  他当即对左右羽林军打了个手势。羽林军们翻身下马,一个个翻上屋顶,朝那三户人家摸过去。

  陈迹没有下马,静静的在莎车街口驻马而立,眉头紧锁。

  太子拢了拢肩上的狐掖裘,拨马回头,来到陈迹身边:“陈三公子昨夜不是走了吗,为何今日又突然送来消息?”

  陈迹解释道:“回禀殿下,在下昨日离开是为了给您探听消息,这固原鱼龙混杂,有人站在明处,当然也该有人藏在暗处。”

  太子称赞道:“陈三公子不愧师从王道圣先生,有文韬、有武略。只是不知,这消息是从何处探听来的?”

  陈迹面不改色道:“回禀殿下,勾栏瓦舍,不值一提。”

  太子笑了笑,话锋一转问道:“你那两位兄长今年都考中了经魁,为何独你没有参加科举?”

  陈迹思索片刻回答道:“殿下,随先生学的也不是经义,而是军略,无意参加科举。”

  “哦?”太子来了兴趣:“这么说,你有意投身行伍?”

  陈迹嗯了一声:“原本先生丁忧之后要起复兵部,却不知怎的耽误了。我只好先随家人返京,再寻个事做。”

  太子感慨道:“此事我了解一二。胡阁老将举荐王先生的奏折呈于仁寿宫,却被司礼监驳回,内相说王先生早年领边军时贪功冒进,还需再打磨打磨。”

  陈迹惋惜道:“可惜先生一身才华。”

  太子饶有兴致的打量陈迹:“陈迹贤弟,返京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陈迹拱手道:“回禀殿下,尚无打算。”

  太子笑吟吟的模棱两可道:“甚好。”

  突然间,远处传来李玄的声音:“殿下,此处并无陈迹所说的景朝贼子,也没有所谓的十余缸金汁!”

  太子怔了一下,拨马往莎车街里走去:“三户人家里都没有吗?有没有可能是景朝贼子提前听到风声,将那十余口大缸运走了?”

  李玄押着三户人家的百姓走来:“殿下,绝无可能。那十余缸金汁即便被人运走,院子里也起码会留下些气味。可这三户人家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痕迹,我们被骗了!”

  此时,那三户人家合计十七口人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各位军爷饶命,不知小人犯了何事?”

  太子赶忙道:“诸位快快请起,是我等搞错了。”

  齐斟酌狠狠看向陈迹:“小子,你从市井里听到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就敢来戏弄殿下?该当何罪?”

  陈迹低头沉默不语。

  太子忽然开口道:“齐斟酌,莫要再说了。”

  他转而对陈迹笑道:“我知陈迹贤弟乃是好心,不过是扑了个空而已,这能算什么错?咱们这几日查杀良冒功案,还不是次次扑空?陈迹贤弟只是年纪尚浅,做事有些冲动,再多历练历练就好,不碍事的。”

  然而就在此时,陈迹坐在枣枣马鞍上,骤然抬起头来:“不对,抓住那边军甲士……等等,带路的边军甲士呢?他方才和你们一起进的院子,如今去哪了?”

  举着火把的羽林军面面相觑,他们在人群中寻了半天,却已不见那边军甲士的踪影!

  有羽林军回忆道:“他说自己要上茅房……”

  陈迹凝声道:“给我消息之人说‘有棵榆树的人家’,那莎车街里必然只有一棵榆树……殿下,这里不是莎车街!”

  说罢,他看向被惊扰的百姓:“这是什么街?是不是莎车街?”

  百姓面色茫然:“军爷,这里是库勒街啊,距莎车街还有一里地呢。”

  陈迹不再说话,策马从一名年轻汉子身边经过,俯身拎起对方裤腰带便走。

  他头也不回的对羽林军吩咐道:“都跟上,指路的边军甲士是景朝细作,他此时定是跑去给景朝贼子报信了。必须立刻找到他们,若让他们污了固原城一半井水,等景朝天策军一到,万事皆休!”

第240章 杀人灭口

  陈迹指挥着羽林军跟上,自己则驱使着枣枣,如离弦之箭般闯入黑夜。

  然而羽林军并未动弹。

  夜色下的库勒街中,羽林军手中的火把在寒风里摇曳不定,他们将目光投向李玄和太子,等待命令。

  齐斟酌牵着缰绳站在原地,没好气道:“这小子没功名没官职,凭什么对我羽林军发号施令?这大冷天的,万一再扑空一次怎么办?”

  李玄瞪他一眼:“没脑子就少说话,来固原之前,忘记你姐是如何嘱咐你了?”

  齐斟酌委屈道:“姐夫……”

  李玄勃然大怒:“闭嘴!”

  他仰头看向坐于马上的太子,抱拳道:“殿下,方才那边军故意将咱们领错路,已然证明陈迹是对的。当务之急便是找到景朝贼子,不能再耽搁了……殿下?”

  未等李玄把话说完,太子已拨马朝陈迹追去:“羽林军听令,随我诛杀景朝谍探。”

  “是!”羽林军举着火把翻身上马,踩着沉重的马蹄往莎车街杀去,如一条流动的火焰银河。

  此时此刻,陈迹拎着掳来的年轻汉子,高声问道:“下个路口怎么走?”

  年轻汉子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他勉强辨认方向后喊道:“军爷,往北!”

  陈迹面色凝重,忍不住心中思忖:边军之中还渗透着多少谍探?这些谍探除了井水投毒之外还有什么计划?

  最关键的是,周副总兵有没有被景朝策反?难道这便是景朝天策军奇袭固原的底气所在?

  一时间,他只觉得这固原城内被层层迷雾笼罩,自己也不过是刚刚窥探到十之一二。

  然而就在此时,陈迹看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是方才带路的边军甲士!

  对方不知从哪里夺了一匹马,正埋头疾驰。陈迹当即将手中的年轻汉子丢在路旁稻草垛上,加速追赶边军甲士。

  边军甲士听见后方传来马蹄声,回首窥望,当他见到汹涌而来的枣枣与陈迹时,心中暗道不好。

  他从腰间拔出朴刀来,当马匹经过一家酒肆时,一刀砍向木杆立着的酒幡。

  木屑翻飞中,酒幡在边军甲士身后斜斜倒下,拦在陈迹的去路。

  太子见状,在陈迹身后高声提醒道:“小心!”

  刹那间,却见枣枣奋力一跃而起,竟驮着陈迹从酒幡上飞掠而过!

  轰隆一声,酒幡在陈迹身后重重砸下,激起土路上的尘土。

  太子策马冲过弥漫的烟尘,正看见陈迹身体伏在枣枣背上,距离那边军甲士越来越近。

  渐渐地,陈迹与边军甲士只余一个身位,可那边军甲士竟不再思索如何甩脱陈迹,而是提起朴刀横向颈间,想要自刎!

  陈迹心中一惊,死士!

  他来不及多想,双脚离开马镫,轻轻一跃蹲在马鞍上,再一跃便纵身朝边军甲士扑去。

  半空中,他探手抓住边军甲士持刀的手腕,拧着对方一起摔在地面翻滚数圈,脸颊、头发、衣衫全都沾满了斑驳的黄土。

  边军甲士止住翻滚后还想去捡自己掉落的朴刀,可陈迹已先他一步,反拧着他的胳膊,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陈迹凝声问道:“景朝在边军里还有多少谍探?”

  边军甲士半张脸贴在地上冷笑道:“你他娘的才是景朝谍探!”

  陈迹突然疑惑起来:“那你为何要帮景朝谍探逃脱?为何要与景朝里应外合,污掉固原城的井水?”

  边军甲士紧紧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陈迹沉默片刻,转而搜起对方身上衣物,以免藏着兵刃。

  可就在他将对方身上残旧的藤甲拆下时,却从对方怀里掉出一双灰色的棉手套来。

  陈迹从地上捡起手套时,还能摸到手套上的温度。棉手套崭新,似乎一次都没戴过。

  边军甲士见陈迹拿走手套,顿时奋力挣扎道:“把手笼还我!”

  陈迹微微一怔,当即反应过来,‘手笼’是手套宁朝北方的叫法。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将对方的手套拿走,竟惹得对方激烈挣扎。

  “你在里面藏了给景朝谍探的情报?”陈迹端详着手套,他用膝盖压着边军甲士,腾出手去掏手套内侧,却什么都没有。

  他捡起地上的朴刀割裂手套,可里面也只有白花花、崭新的棉絮,根本没有“情报”。

  边军甲士见他割裂了手套,突然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朝廷走狗,迫害忠良!有朝一日定要让尔等见识洪水滔天,杀尽尔等奸佞满门!”

  陈迹陷入沉思……迫害忠良?是说文韬将军的事情吗,可文韬将军被阉党迫害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情了,边军为何又旧事重提?

  等等!

  他忽然低头看向手里割破的手套,回忆起靖王与陈礼钦做过的交易:只要靖王能劝陈迹随王道圣学习经义,户部便为边军采买一批棉手套。

  陈迹惊疑不定,这手套难不成便是户部刚刚拨付边军的那一批?而边军甲士口中所说的‘忠良’,其实是指靖王?!

  他伏低了身子,沉声问道:“你们要给靖王报仇?”

  边军甲士骤然瞪大眼睛,而后将头埋进黄土里,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陈迹准备再问时,羽林军已然赶到。李玄示意羽林军一左一右将边军甲士拎起身子。

  其中一名羽林军抡起拳头,重重捶在边军甲士腹部:“跑?还跑不跑了!”

  边军甲士抬起头来,一口唾沫唾在羽林军脸上,狰狞道:“狗贼拳头怎么没有力气,有种现在就杀了爷爷!你若不杀了爷爷,就随爷爷的姓!”

  羽林军大怒,拳脚相向。

  陈迹转过头去不再多看,重新上马。

  太子策马来到他身旁,称赞道:“方才见陈迹贤弟身手干净利落,做事也不拖泥带水,当真是一员虎将。”

  陈迹抱拳行礼:“殿下过奖,在下也只是做该做的事而已。此人是个硬骨头,一时间也审不出什么来。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莎车街的贼人捉住,以免他们祸害固原百姓。”

  太子点点头:“走!”

  一里地转瞬及至,到了莎车街口,陈迹驻马而立。

  他看着莎车街中唯一一棵榆树,隔着十余丈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恶臭气味,就是这里!

  李玄对左右吩咐道:“将火把熄了,以免引燃沼气。”

  陈迹平静道:“不必,冬日里发酵沼气至少要一个月时间,他们是今日刚刚收集的金汁,不会有沼气的。”

  羽林军们看他一眼,却还是听李玄命令,熄灭了火把才趁着月色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