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145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金猪压低了声音:“天马这一派,目前就我一个人,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你成了生肖,咱们声势便壮大了。”

  陈迹面色古怪:“那剩下的生肖,都是病虎大人的人?”

  “不不不,”金猪掰着指头算道:“囚鼠负责內狱,天天躲在臭兮兮的內狱里六亲不认;尸狗领着一批人独来独往,专门帮内相大人掘坟开墓;山牛是内相大人的贴身护卫,每天坐在解烦楼里也不出门;梦鸡比较鸡贼,谁给钱就帮谁做事;宝猴是吴秀大人的人。”

  陈迹已经多次听到‘吴秀’这个名字了,他疑惑道:“吴秀大人是?”

  金猪提醒道:“吴秀大人是陛下身边的秉笔大太监,以后若去了京城千万不要惹他,此人最是记仇。”

  说罢,他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记住,咱们不管跟什么人,最后都是在为内相大人做事,只要记住这一点就不会犯天大的差错。”

  陈迹忽然问道:“白龙大人这些年一直在内相大人身边吗?”

  金猪回忆了一下:“半数时间都在吧。不过内相大人有极其重要之事,会优先交给他去办,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你要小心他,此人脸厚心黑极其歹毒,这些年密谍司抄家灭门之事一半都是他做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迹思索片刻:“金猪大人,冯先生此时身在何处?”

  金猪听到冯先生三字有些恼怒道:“这我哪里知道,我也是在龙王屯才得知他是咱们的人。明明是自己人,也不知道哪来的仇怨,把揍我的那么狠!往后若在司里遇到,非给他使些绊子不可!”

  陈迹低头沉默不语。

  金猪好奇道:“想什么呢?”

  陈迹轻声道:“多谢金猪大人解惑。”

  “谢什么,”金猪乐呵呵拍了拍他肩膀:“往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陈迹摇摇头:“但大人你被冯先生拖在马后的时候,我什么也没做,只能事后找机会为你报仇。”

  金猪转头看向刘家大宅里漫长又深邃的血路,感慨道:“这五浊恶世里人人身不由己,有那份心就足够了。”

  说到此处,金猪笑眯眯道:“不过,下次若换成你被人拖在马后面,我如果没有为你拔刀,你便当我在心里为你拔过刀了,莫要怪我。”

  陈迹哭笑不得,一时间也分不清金猪在说真话还是谎话,只能答应下来:“好。”

  金猪问道:“你这几日一直在奔波,需要去休息一下么?”

  陈迹摇摇头:“大人借我一匹马和一块密谍司腰牌,我师父与两位师兄还在城中,我得回去寻他们。”

  ……

  ……

  清晨日出,陈迹策马飞驰在官道上,往日热热闹闹的赶集人与牛车不见了踪影。

  洛城南门不再紧闭,兵马司的人马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陈迹不认识的军队旗番,城门内石板路上的血迹都还没清洗干净。

  一路上,酒肆、粮油铺子、面档、制衣铺子,家家紧闭门板,一幅萧条景色,宛如大漠外的边陲军镇。

  陈迹来到靖王府门前时,正有十余名解烦卫把守。

  他跃下马来,牵着缰绳走上前去,解烦卫一同拔出腰刀,冷声呵斥道:“止步!”

  陈迹从怀中掏出腰牌:“密谍司的密谍,来寻太平医馆姚太医。”

  一名解烦卫斗笠下的目光审视着他:“姚太医与陈大人都已离开王府,你还是回医馆去找吧。”

  陈迹道了声谢,回到太平医馆,门却紧紧关着。

  他皱起眉头推开大门:“师父,我回来了!”

  无人回答。

  陈迹牵着战马穿过正堂往后院走去,院中冷冷清清,只有杏树上的红布条增添一丝暖色……难道解烦卫在诓骗自己?

  他高声喊道:“师父,师父你在家里吗?”

  下一刻,他瞧见厨房灶台下已燃起炉火,灶台上正煮着一锅白粥,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师父等人确实被放回来了,只是不知又去了哪里。

  陈迹思索片刻,将战马的缰绳栓在杏树上,转身在水缸前脱去衣服。

  他用一瓢瓢冰冷刺骨的水从头顶浇下,将一身的灰尘洗去。直到浑身皮肤泛起红色,才终于停下。

  正当他在寝房换干燥衣物时,却听门外传来姚老头的嫌弃声:“我老头子就出去一会儿,你便将院子里折腾了一地水。你是洛河里的虾兵蟹将吗,这么喜欢用冷水沐浴?”

  陈迹在屋内听到着熟悉的刻薄声音,笑了起来。

  他一边系着斜领衣襟的扣子,一边走出门去:“师父,佘师兄和刘师兄呢?”

  姚老头嫌弃道:“两个怂包被软禁之后哭爹喊娘的,我就放他们回家休沐了。乌云呢,好几日不见它了。”

  陈迹解释道:“它帮我去找人了。”

  姚老头斜他一眼:“见到它了喊它回家看看。”

  陈迹嗯了一声看向厨房:“师父,有做我的饭吗?”

  姚老头嗤笑一声:“短命鬼不用吃饭,浪费粮食。”

  陈迹一怔:“师父您这话什么意思?”

  姚老头背着双手站在杏树下,抬头看向杏树上的红布条:“你是个很聪明的娃娃,但你还不够聪明。”

  陈迹沉默片刻:“怎么说?”

  姚老头说道:“在天底下最最聪明的人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你看朝堂上那些衮衮诸公,哪个不是将明哲保身练得炉火纯青?像你这么玩命可活不长久。小子,你有了牵挂之后,心便乱了。在翠云巷的时候你就不该混进甲士里,到了靖王府之后更不该在冯先生眼皮子底下冒险救人。”

  陈迹这才明白,原来姚老头什么都知道,也不知道乌鸦叔藏在哪里旁观,竟将他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他倔强道:“可我总不能真把您杀了吧?”

  姚老头冷笑道:“那冯先生分明是看出你身份有问题,才下令杀我们。张拙背后是徐家,我又是个毫无瓜葛的太医,他杀我们作甚?若放平时,你早就该想明白这些了,但你昨天没有。”

  小院中安静下来,师徒二人谁也没再说话。

  许久之后。

  姚老头斜眼见陈迹垂头不语后,终于叹息一声:“小子,我念你年纪还小便不再多说了。但我只提醒你一次,若想成事,心可以热,但血要冷。”

  陈迹嗯了一声:“谢谢师父,我记住了。”

  正当此时,医馆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有人不请自来。

  陈迹回身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戴着面具的白龙信步走来,衣服上的血星都还留着。

  陈迹平静问道:“白龙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白龙大大咧咧搬来一把椅子在院中坐下,而后抬头解释道:“路过太平医馆,进来歇歇脚。别紧张,坐着聊聊啊。”

  姚老头抬脚便走:“你们聊,我老头子还要做饭。”

  白龙目送姚老头进了厨房,转头看向陈迹:“听云羊说,你不愿在我手下做事?你可知这司礼监内多少人想要来我麾下效命,我却看不上他们。”

  陈迹想了想回答道:“白龙大人,非我不愿,而是我已在金猪大人麾下效命了。”

  白龙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问道:“若是金猪死了呢?”

  陈迹惊愕:“白龙大人何故自相残杀?”

  白龙哈哈大笑:“金猪那小子一天到晚在背后说我坏话,我早想杀他了。”

  陈迹皱起眉头。

  白龙饶有兴致道:“罢了罢了,你怎么听到个玩笑就当真?不与你开玩笑了,我此番是专程来寻你的。”

  “嗯?”

  白龙凝声问道:“有人向我密谍司举报,靖王曾遣云妃暗中联系景朝军情司司主,此举乃谋逆叛国之重罪,只是云妃如今不知去向……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陈迹心中骤然一紧,密谍司这就要寻找罪名构陷靖王了!这个局从一开始便不止要杀刘家,而是要一石二鸟!

  如刘阁老所言,靖王与刘家唇亡齿寒,刘家没了,宁帝削藩便再无顾忌。

  白龙平静问道:“为何不说话?”

  陈迹漫不经心道:“白龙大人,我一个小小学徒,怎会知云妃去向?”

  白龙笑着说道:“云妃是个聪明人,见机不对,第一时间便藏了起来,我的人找了她一夜都没能发现她的藏身之地。你与世子、郡主交往甚密,可曾听他们说过只言片语?”

  陈迹摇头:“没有。”

  白龙又问:“那我若用白鲤性命想要挟,是否能逼出云妃?”

  陈迹摇头:“不知。”

  白龙语气渐渐锋利:“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回答?”

  陈迹坦然道:“白龙大人,我与云妃素无瓜葛,不如我这就去帮您抓捕云妃?”

  面具下的白龙凝视他许久,而后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无妨,你且好好休息一下,等休息好了再抓也不迟。”

  说罢,白龙背着双手慢悠悠消失在医馆门外,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陈迹站起身来,目光穿过走廊望向门外冷清的安西街,他回头看了一眼杏树,也往外走去。

  姚老头端着陶碗从厨房里走出来,语气寡淡道:“这么急着出门,不吃饭了?”

  “嗯,我不在家吃饭了。”

  姚老头嗤笑一声:“记得我刚刚给你说过什么吗?”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而后镇定道:“记得,心可以热,但血要冷。”

第177章 身份

  洛城东市像是一年四季里的春天,城里繁茂的生机总是从这里最先开始。

  就在洛城百姓还战战兢兢的时候,东市里的商人已经默默卸下门板,低调的做起了生意。

  陈迹一身灰布衣在街上走走停停,似在寻找着什么。只见他神情轻松,仿佛今日与往日也没有不同。

  最终,他停在鼎昌典当行门前,抬头看了一眼匾额,而后抬脚跨过门槛:“掌柜的,当东西。”

  当铺柜台与寻常货铺不同,正面柜台以清漆木板封死,只在高处留下一个小小的窗子。

  窗子后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掌柜,低头眯眼从小小的窗子望出来:“少年郎要典什么?”

  陈迹从袖中掏出一枚硕大的珍珠,抬手递了上去:“东珠。”

  老掌柜随手接过,凑到眼前端详道:“记下,穷酸后生,典当灰不拉几圆子一枚。”

  此时当铺黑话繁多,如袍子被称为‘挡风’、银子称‘软货龙’、金子称‘硬货龙’、珍珠称‘圆子’、狐皮称‘大毛’、羊皮称‘小毛’。

  逢有人当物,掌柜必先贬损几句,如有人典当皮货,他便要说‘光板没毛,虫吃鼠咬大毛一件’。

  陈迹笑着问道:“能当多少银子?”

  老掌柜想了想:“二十两银子。”

  陈迹问道:“我听人说,此物值四百两。”

  老掌柜手里拈着那枚珍珠,斜眼打量着陈迹:“少年郎,此物怕是来路不正吧,寻常人家哪里有这么大的珠子?你这一身打扮……我只给二十两,你若嫌低便去问问其他家。只是我若将你送官查办,恐怕误了你的性命。”

  陈迹没有反驳,只是从袖中掏出另一只物件递上去:“那您再帮我看看这东西。”

  老掌柜随手接过密谍司腰牌,下意识道:“黯淡无光……诶哟,祖宗!”

  柜台内哐当一声,老掌柜从高椅上摔了下去,他顾不上疼,赶忙打开柜台旁的侧门小碎步跑出来:“什么风将大人您给吹来了?方才是在下有眼无珠,那枚东珠您说价值多少就是多少!”

  陈迹平静道:“我无意为难你,你且按市价给我这珠子当了即可。”

  老掌柜赶忙道:“好好好,咱这就给您取银子,您是要活当还是绝当?”

  “绝当,”陈迹说道:“先不忙折银子,你鼎昌典当行可有别人典当的老山参?年份低的不要。”

  “有有有,您都开口了,咱能没有吗?”老掌柜说道:“伙计,将咱库房里的人参都拿出来给官爷挑挑。”

  陈迹默默等着,这枚东珠还是先前静妃遣春华陷害他时留下的,他这么久都没有当了,一是担心被人拿了把柄有后患,二则是担心在这世道没有官身容易被人欺瞒。

  如今静妃已逝,这枚东珠才算是没了后患。

  老掌柜端出八只精致的木盒来:“您且看看,这都是咱当铺里收来的人参,若您想要的话,可按三十两……不,按二十两一根的收价折给您。”

  陈迹忽然问道:“这都是多少钱收来的,拿账簿过来给我看。”

  老掌柜顿时苦了脸:“十五两一根!”

  陈迹想了想:“行,把木盒都扔了,用布给人参包起来。”

  一炷香后,他拎着人参与银子出了典当行。只是他前脚刚走,云羊便从典当行侧面的小巷子转出来,走了进去。

  只消片刻,云羊走出典当行,来到街对面一架马车旁低声说道:“白龙大人,这小子进去亮了密谍司身份,以四百六十两银子当掉了静妃丢失的那枚东珠,而后又从典当行里以十五两一根的价钱,买走了八根人参。”

  马车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没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