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世子低声道:“可这小镇里都是人,咱们该藏哪?”
“我们藏炼铁作坊里,”陈迹眼睛盯着小镇,头也不回道:“作坊里炉温极高,即便熄了火,温度也需要到半夜才能降下来。那里面酷热难耐、气味难闻,没人会住在里面的。”
他回头看一眼,只见世子与张夏被冻的嘴唇发紫,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若再不及时换衣服,恐怕有失温的危险。一旦失温,八成是活不了的。
此时,白鲤睡梦中用双臂紧紧箍着陈迹的脖颈,驱寒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接近温暖,将脑袋抵在陈迹的肩膀上,像个小孩子。
世子见状,有心想出声提醒,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陈迹轻声道:“再忍一下,等日落那一刻就好。”
世子双臂环抱着自己,哆嗦着埋怨道:“都怪我爹,好好的参加个文会非要停下来吃鱼。现在倒好,鱼没吃到,反倒被人追杀了一路。”
陈迹随口解释道:“杀手不会因为你不吃鱼就放过你,反倒是因为买鱼的事,才让我们聚到河边,给了我们跳河的机会。不然被围在牛车上,跑都跑不掉。”
他仔细回忆过今天的经过:乌篷船上的行官原本在河中央假装渔夫,并没打算在那里动手。而埋伏在山林里的杀手也才刚刚处理掉龙王屯的土匪,还没做好伏杀的准备。正是靖王临时起意,导致杀手没能前后夹击,只能一股脑的冲出来。
世子噢了一声,继而小声嘀咕道:“陈迹,你这一身本领是姚太医教的吗,我现在磕头拜他老人家为师来得及不?”
陈迹回头古怪的看了世子一眼:“好好的世子不做,学这个干嘛。”
世子想了想说道:“这次若是能活下来,我就不当世子了,我也去拜姚太医为师。待我学成,咱俩就一起去闯荡江湖,弄个响当当的名号……”
此时,太阳的余晖终于落入山丘背后,陈迹急促道:“走!”
却见他背着白鲤身轻如燕,瞅着步卒巡逻的空档便跑到木栅栏外,弓步成梯:“踩着我的腿爬上去!”
世子熟练的翻过栅栏,平稳落在地上。
待到张夏时,她急促问道:“你待会儿背着白鲤怎么过去?我来当梯子,你背着白鲤,踩着我过去!”
陈迹催促道:“不用管我,快,巡逻的步卒又要来了!”
张夏咬了咬牙,踩着陈迹大腿翻了进去,她落地后回头看去,赫然看见陈迹蹲下身子,奋力一跃,
下一刻,陈迹竟背着白鲤,硬生生跃过了栅栏。
张夏惊诧:“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你是行官?!”
陈迹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解释道:“白鲤身子比较轻。”
张夏皱起眉头:“你能不能好好回答一次我的问题啊!”
“别废话,左边!”陈迹贴着小镇边缘,在下一队巡逻的步卒到来之前,钻进一座炼铁作坊的后门,小心翼翼的将门合上,像是将危险隔绝于外,里面便是一片独立的天地。
作坊内,高炉内的煤灰还没完全熄灭,散发的热气不停翻涌。
世子突然瘫坐在地上,幸福感扑面而来:“好暖和,好想躺在这里睡到死啊。”
陈迹轻轻将白鲤放在地上,抬头对世子说道:“离高炉远一些,不要急着取暖,真会死。”
世子赶忙连滚带爬的远离了高炉。
人体在失温状态下,身体复温过快会导致低血压、休克,比失温更危险。
陈迹这次直接上手摸了摸白鲤的额头,又转头对张夏交代道:“劳烦你找找这作坊里有没有可以换的衣服,作坊匠人要天天与煤火、铁水打交道,肯定在这里备着专门干活的衣服,稍后帮郡主换一下。”
张夏赶忙冲进作坊前面搜寻,果然寻来了几身匠人干活时穿的衣服。衣服很宽大,女孩穿起来像是唱戏的袍子,袖子盖过手掌许多。
“你们先换衣服吧,我和世子去别处等,换好了喊我们。”陈迹起身要回避,却发现白鲤不知何时紧紧攥住他的袖子。
陈迹沉默片刻,轻轻将白鲤的手掰开,转头对张夏道:“有劳了。”
他走进作坊深处,趁世子换衣服时搜寻各个角落。
陈迹看见西南角整齐码放着一些模具,抬下来一看,顿时一惊:“这是……铸铜钱的模具?你看,铜汁从这个孔倾注进去,开模之后便是铜钱,修一修毛边就可以拿去市面上流通了。这里不仅在制造铁器,还在私铸铜币。”
难怪河这里会有成建制的步卒与骑兵、猎犬,那些人本是这小镇的镇守部队,若不是那些人被乌云引走,陈迹他们还真进不来。
世子脱掉自己湿漉漉的长袍,换上干燥的匠人衣服。他一边系着衣服扣子,一边浑不在意的说道:“我爹说,私铸铜币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徐家、刘家、胡家、陈家、羊家、齐家都在干。这些年朝廷落下巨大亏空,皆是拜他们所赐。”
“朝廷不管吗?”陈迹疑惑。
世子讥笑道:“朝廷?朝廷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朝廷。一旦被抓住,也不过是推几个替罪羊罢了,你看,我父亲想给边军置办些棉手套,还得看你们陈家的眼色。”
这时,张夏低声呼喊道:“我们换好了。”
陈迹与世子回到高炉旁,张夏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仰头看向陈迹:“接下来什么打算?”
陈迹折了一件衣服垫在白鲤脑袋下面当枕头,然后看着白鲤陷入沉默。
就在这沉默中,白鲤闭着眼睛,低声说道:“爹,有人想杀我们……”
世子赶忙凑过去:“白鲤你醒了?”
然而白鲤并未睁眼,只是迷迷糊糊说道:“哥,你在哪……”
世子赶忙说道:“我在这呢!你睁开眼看看!”
白鲤依旧没有睁眼。
世子低头偷偷抹了抹眼角,再抬头时对陈迹说道:“没醒,说胡话呢。”
话音刚落,却听白鲤又轻轻唤了一声:“陈迹……”
世子看了陈迹一眼:“你看这孩子,真开始说胡话了。”
许久后,陈迹开口说道:“我要先出去一趟。”
世子原本已经坐在地上,听闻此言又惊的站起身来:“这小镇外面都是他们的人,你这时候还敢出去?”
张夏也坐直了身子:“太危险了!”
陈迹看向他们:“郡主的病不能拖,她得吃药。小镇上应该是有药铺的,我去给郡主偷些药回来,顺带再给你们找些吃的。”
世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虽然很担心陈迹,可自己妹妹不救不行:“我与你一起去……”
“不行,”陈迹摇摇头:“其实并不危险。这些小镇上的军汉没有统一着装、见面也不需要对暗号,我即便混进去也没人会注意。另外,我一个人行动终究是更方便些,你们在此取暖、烘烤衣服,照看好郡主,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穿着军汉的衣裳走到门边,停下。
陈迹低头思索片刻,回头对世子说道:“若我子时还没回来,你们必须背着郡主逃走,记得看好巡逻间隙,往西南方向逃,有多远逃多远。若等会儿这小镇突然乱起来,你们便不要犹豫,立刻逃走。进陆浑山庄之前,一定要仔细观察外面是否有人蹲守,确定没人守在那里等你们,才可以进去。”
“等等!”世子阻拦道。
但陈迹没有理会他,推门走入夜色:“不要跟来,会拖累我……我不会有事的。”
世子僵在原地。
张夏看着重新合上的柴门,又看向世子:“所以,这就是你和郡主信任他的原因吧?”
世子嗯了一声。
张夏叹息道:“难怪我父亲要在我面前念叨他。”
世子问道:“张大人是如何说的,莫非夸得花团锦簇、天花乱坠?我觉得陈迹倒也当得起。”
张夏感慨道:“我父亲那人不喜欢用什么华丽辞藻,只说陈迹靠得住,可托付。”
两人陷入沉默,世子去作坊前院取了水来,用手指沾着给白鲤润了润嘴唇。
张夏忽然问道:“刘家到底为什么想要伏杀你和郡主?若是为了王府夺嫡,那也该等静妃夫人生个男婴再动手才好,如今她膝下只有一个朱灵韵,急什么?”
世子凝声道:“那就只有刘家知道了。”
第142章 陪葬
一天前。
刘明显大殓。
刘家大宅,尽皆缟素。
数不清的青砖灰瓦之上挂着一段段白绫,如一副副挽联,绵延进大宅深处。
灵堂外,刘明显的四十余名小妾跪在灵堂前嚎啕大哭,哭了不知道多久,眼泪流干,嗓子哭哑。
灵堂内,刘衮刘阁老身着灰衣灰袍,默默坐在棺椁旁的太师椅上,凝视着堂外披麻戴孝的刘家人。
他神情平静,像是在旁观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
此时,门外唱名的小厮拉长声音:“靖王府静妃夫人到!”
刘衮的神情终于有了波澜,他的目光越过一众伏地哭丧之人,穿过天井,望向对面漫长又晦暗的门廊。
静妃在春容嬷嬷搀扶下走进灵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父亲!”
数名黑衣侍从将灵堂的八扇朱漆大门缓缓合上,引着春容嬷嬷离开,独留下父女二人。
刘阁老没有扶起静妃,而是缓缓站起身来,面对棺椁,背对静妃:“你已不是刘家人了,还回来做什么?”
静妃膝行于前,跪在刘阁老的脚边哀求:“父亲,我从小便在这里长大,是您的亲生骨血,怎么会不是刘家人呢?”
刘阁老背着双手,凝视着灵堂之中的棺椁:“自从你怀上靖王子嗣,请人算出卦象是男孩,便连刘家大宅都不愿回了。既然铁了心只做靖王妃、不做刘家人,又何必走回头路。”
静妃哀求道:“父亲,不是我不想回来,是爷爷心里只有刘明显这个孙子,我每次回刘家大宅,他都不曾正眼看过我,我回来做什么?”
刘阁老说道:“你们兄弟姐妹从小便在此长大,你大哥去了缘觉寺将世俗断得一干二净,你三姐福薄走得早,如今你二哥也被阉党所害……”
静妃沉默。
刘阁老轻轻挥了挥袖子,萧索道:“你还记得这间屋子叫什么吗?”
静妃迟疑了一下:“同心堂。”
刘阁老道:“此同心堂建于厚德十二年秋,当时刘家从南海运回八根通天似的金丝楠木做柱子,便是代表当时刘家的八位兄弟姐妹。刘家有祖训,兄弟亲族不得相互戕害,这是我从小教你们的,可你们都忘了。”
静妃啜泣道:“父亲,我记得的。”
刘阁老问道:“你曾与密谍司见过面,当时你说你二哥想要图谋匠作监火器……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静妃面色一变。
她回头去寻春容的位置,却想起来黑衣侍从将春容带走了。
静妃豁然转头,看着刘阁老凝声道:“父亲,二哥害了我的孩子,还遣人杀了刘什鱼,那是姐姐唯一的骨肉啊!是他先要戕害我的!”
刘阁老平静道:“如今刘家之局面,皆怪我没有教好你们。回去吧,刘家即将覆灭,回靖王府当你的王妃去吧。你我父女今日起恩断义绝,免得连累了你。”
静妃膝行于前,匍匐在刘阁老脚边抽泣道:“父亲您别这么说,我不回去。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您带我在宅子外面放风筝,您带我去踏青,您带我去参加文会,您教我琴棋书画……十二岁那年,您开玩笑说我长大了就会变成风筝飞到别人家里去,我说您只要拉拉线,我就会飞回您身边。”
刘阁老笑了笑:“被我断了银钱,出门在外发现刘家人不再买你的帐,这才又念起刘家的好了吗?”
静妃面色渐渐平静下来,松开了刘阁老的腿:“父亲,女儿知错了。这一次,女儿全听您吩咐,绝不阳奉阴违。”
刘阁老回到太师椅坐下,感慨道:“你需得记住,刘家不是你我的刘家,是千千万万刘家人的刘家。你我在刘家这艘大船上,只能陪它一小程,刘家一代代人杰,不过是为它护航的鬼魂罢了。若一代代刘家家主想不明白此事,刘家也攒不下这千秋基业。”
静妃问道:“父亲此次想做什么?”
刘阁老的神情在灵堂烛火前明灭不定:“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要做你二哥未竟之事。”
静妃颤抖了一下:“二哥胆大包天,为何父亲您也跟着他胡闹?”
刘阁老叹息:“他留下这个烂摊子,我得替他收拾了才行……回不了头了。我会派一名婢女在你身边,关键时,你需要配合她做一件事。”
静妃追问:“父亲要我做什么事?”
刘阁老淡淡道:“不该你问的,便不要问了,到时自会知晓。”
静妃挣扎许久,膝行于刘阁老面前:“父亲,我愿意帮您,只是事成之后……”
刘阁老眼神深邃,他轻轻抚摸着静妃的脸颊:“爹如今身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了,未来这天下、这刘家,都是你和你孩子的。这一次,刘家被你二哥逼得要下重注了。”
静妃缓缓站起身来,抹掉自己脸颊上的泪水,语气平静:“我应该还能为王爷诞下子嗣,可王爷还有一个儿子朱云溪,父亲,我需要一个承诺。”
刘阁老笑道:“这才是我刘家的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很快便不需要再担心朱云溪了,也许过几日便会收到消息。云妃与你二哥勾连,她那孩子也会被一并除去,好给你出出气。”
静妃嘴角微微勾起。
此时,刘阁老话锋一转:“跟我说说那个太平医馆的小学徒,便是你许诺两千两白银买你二哥命的那个,陈迹。”
静妃怔了一下:“父亲怎么问起他?”
刘阁老不答。
静妃思索片刻:“此人有急智,还是他发现二哥赠我的那只杯子有问题,后来我施计陷害他,却也不知怎的被他识破了,还损失了一枚您送我的东珠。”
刘阁老缓缓道:“后来你差人去各个当铺找那枚东珠,结果如何?”
静妃摇摇头:“没见到那枚东珠,应该还在他手里。”
刘阁老笑了一声:“此子倒也算沉得住气,那么值钱的东珠,没有拿去换钱。想来,坏我刘家之事的人应该就是他了,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人偏偏只是个医馆学徒……来人。”
数名黑衣侍从将八扇朱漆大门打开,刘阁老对静妃说道:“你且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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