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张拙随口道:“你们皆未蒙面,只他一人蒙着面,本官不能好奇一下?”
西风解释道:“他身份特殊,怕招致景朝贼子报复,所以一直未将真面目示人。大人莫问了,此乃吾等机要。”
张拙眼神流转,换个话题问道:“那少年郎得罪了景朝?”
西风呵呵一笑:“得罪惨喽,因为他,景朝多次损兵折将来着。”
张拙若有所思,片刻后再问:“他是你们的上司?”
西风闷声道:“现在还不是,但应该快是了……大人,你怎对他如此好奇。”
张拙嘿嘿一笑,却不答话。
一炷香后,众人来到粮仓营寨门前驻马而立,营寨里有士兵举着长长的铁戟迎了出来:“何人半夜来此?”
张拙跳下马来:“本官乃洛城知府张拙,需调用粮仓三百石粮食救急,速速让开!”
然而营寨前的士兵并未退让,他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校尉,对方面无表情,不点头、不摇头,更是一句话都不说。
士兵拄戟而立,回头对张拙说道:“并非穿了一身红衣官袍就一定是张大人,也有可能是景朝贼子假扮……尔等可携带府衙印信?”
张拙皱眉,他今晚要去赴鹿鸣宴,怎可能将府衙印信带在身上?
他目光越过士兵,看向后面的那名校尉,镇定道:“我见过你,你想必也见过我!上前说话!”
校尉手按腰刀,神色寡淡道:“吾等归洛城兵马司辖制,粮仓为军机重地,若要调遣吾等,不光要知府的府衙印信,还需刘将军身上的虎符才行。”
张拙眯起眼睛:“我若没有呢?”
校尉平静道:“没有便回去吧。”
张拙不语,对方所言皆是正规程序,若在往日他自可慢慢等,但现在不行。
他偏头低声问西风:“非要这些粮食不可吗?陈……那少年郎是否还有其他的计划可以选?”
西风:“没有。”
张拙又问:“他有没有说过,若是没调到粮食,会有什么后果?”
西风想了想答道:“他说刘家要将您和陈大人一起撵出洛城,若是没能调到粮,恐怕您的官职不保。”
“他娘的,老子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刘家竟要搞老子的官职?”张拙低声喃喃道:“刘家好像知道今夜会有人来调粮似的,连个小小校尉都敢忤逆知府。可越是如此,便越说明那小子判断的没错。”
下一刻,张拙径直朝那校尉走去,不怒自威:“让开!”
校尉挑挑眉毛,却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如铁塔般不退不让。
张拙脚步未停。
当他来到校尉面前时,竟突然抽出对方腰间挎刀,反手一刀抹过校尉脖颈。
刹那间,校尉脖颈鲜血喷溅到张拙那红衣官袍上,殷出紫色的斑点。
张拙拄刀狞声道:“吾乃洛城知府张拙,今日事急从权来此调粮,若有不从者,以谋逆论处!”
西风瞪大了眼睛,他还是头一次见文官持刀杀人。
等他反应过来,立马大吼一声:“保护张大人!”
第122章 事了
城墙上,密谍们取下腰间手弩,躲在墙垛后面紧紧盯着城下的黑暗。
金猪背着双手来回踱步,不复往日淡定。
他时不时便要趴在城头往下看一眼,确定陈迹没事后才短暂放下心来。
宛如牌九桌上的赌徒,拿到一手好牌后不断搓开自己的底牌查看,一边担心自己看错了,又一边担心对手出老千、掀桌子。
仿佛陈迹赌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金猪的命。
好在。
或许是天马出现的缘故,灾民中隐藏的刘家之人并未出手暗杀陈迹,他们如毒虫般安静蛰伏下来,等待卯时。
天马站在墙垛旁朝下望去,只见陈迹独自靠坐在城墙旁,旁若无人的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似的。
天马看向金猪,比划手势:新人?他胆子很大,像是个疯子。
金猪面色顿时苦得像支紫茄子:我可能要跌回后天境界了,这小子早晚要把自己玩死!
天马意外:你竟然押注了他?
他的眼神里,出现一丝悲悯。
金猪感慨:梦鸡给内相大人的密报上写,这小子的行官潜力极高,和你一样都是甲等……我原想着甲等天才不好找,要赶紧抓在自己手里,却没想到要栽在他手里。
天马想了想,无声的比划着:你要助他成为十二生肖?
金猪点点头。
天马又比划:他也是孤儿?
金猪摇摇头。
天马迟疑片刻:那咱们什么时候除掉他父母?
金猪压低了声音,没好气道:“当十二生肖也不一定必须是孤儿,早些年好几个生肖都不是的。”
天马疑惑。
金猪翻了个白眼,赶紧说道:“真不用!”
天马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星象:快到卯时了。
金猪心中一惊,他回头朝城内望去,却始终没有看见粮车的踪影。
……
……
火把已熄灭。
陈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灾民一个又一个站起身来,如一片黑色干枯的森林,无边无际。
一名灾民怀中抱着个小女孩,干涩问道:“这位大人,粮食为何还没运到,我家娃娃已经饿得哭不出声了。”
陈迹沉默起身。
灾民怀里的小女孩,胳膊比竹竿还细。
陈迹轻声问道:“洪水已经退了,为何没有留在豫西耕地?”
灾民怒声道:“洪水退去以后,官府厘定好的田亩,莫名其妙的全都成了刘家的地。家家户户没有余粮,义马县城倒是有富户愿意借粮给我们,可那九进十三出的高利贷,若是背上了,世世代代都别想再翻身。但凡有一条生路,我们也不会走两百多里来洛城。”
灾民苦涩道:“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呼:“跟他废什么话,快要到卯时了,答应我们的粮食还没到!”
“对,粮食呢?”
“撒谎,他在骗我们!”
“杀了他,破门!”
城墙之上,天马当即要引弦满弓,射杀带头哗变的灾民,却被金猪按下了胳膊。
金猪咬牙道:“不能杀,你杀不掉所有人的。若是将灾民激怒,陈迹那小子就真的活不成了。”
天马看向金猪,用手语说道:没有人会再听他说什么,他死定了。若不然,我给他一个痛快?
金猪急声道:“再等等!”
片刻功夫,城墙下的人群如黑色海潮,一瞬间将陈迹吞没。
有人挥拳,有人砸锄头,有人抬脚踹,陈迹只能勉强躲开致命的袭击,一步步向城门退去,最终后背抵在那红漆城门的圆铜铆上。
金猪扒着墙垛往下看,却发现陈迹已经被逼进城门洞中,再也看不见了。
此时,陈迹在城门洞里抓住一只捶向他的拳头,直勾勾盯着对方说道:“我说过粮食会到,便一定会到。我的身家性命就押在这里,我都没慌,你们慌什么?再等一刻钟,若一刻钟之后粮食还没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人群中却有人呼喊:“都等一夜了,还等什么?”
“杀了他,破门!进城抢东西吃!”
陈迹面色一沉,刘家人不愿再等了!
但灾民迟疑着,迟迟不愿对陈迹下死手。
他们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真的杀过人,先前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下一刻,一名神情狠厉的汉子在灾民之中穿梭,他悄悄来到最前排,从缝隙中捅出一刀,直奔陈迹腹部!
混乱中,这一刀若将陈迹捅死,灾民与朝廷之间再无回转余地。
然而就在这一刀递出来的瞬间,汉子却惊愕发现这一刀竟被陈迹躲开了,他豁然抬头,正对上陈迹冰冷的目光。
汉子这才意识到,陈迹绝不像先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弱!
然而,汉子见偷袭不成之后并没有犹豫,他狠辣的调转刀口,直直刺入自己腹部,哀嚎着举起自己沾满血的双手:“杀人了,官差杀人了,为我报仇!进洛城!”
陈迹神情一肃。
这是刘家豢养的死士!
张拙呢,为何粮食还没调来?出了什么意外?难道刘家在粮仓那边还有后手?
一时间,纷杂的情绪涌入脑海,陈迹只觉得自己陷入了刘家精心设计好的死局。
这不像是刘明显的谋算。
更像是一位老谋深算的棋手临时起意,随手落子之间便堵上了他所有退路。
阴狠,狡诈,不留余地。
对方的计划环环相扣,仿佛不论你如何挣扎,最后都难逃注定失败的命运。
此时,有人喊道:“让开!”
人群纷纷让开。
陈迹抬头看去,却见灾民让开的那条通道尽头,正有数十人肩挑麻绳,抬着沉重的巨木朝城门撞来!
城门一破,民变必起,死局将成!
然而正当此时,城门背后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孤单却决绝。
灾民们喧嚣的声音,竟被这孤零零的马蹄声压了下去,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个声音。
吱呀呀的声音传来,陈迹背后那沉重的朱漆城门,竟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
灾民惊愕望去,目光越过陈迹,看向那道越来越大的门缝。
朱红色的门缝里,张拙正坐于一匹黑色战马之上,脸上、红衣官袍上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张拙轻轻策马前行,战马打着响鼻一步步走出城门,它走一步,灾民们便后退一步,直到人挤人再也退不动。
这一人一马的身影,竟将数千灾民的气势比了过去!
陈迹回头看去,张拙是一个人来的,背后没有粮车!
他豁然抬头,难以置信。
粮食呢?!没有粮食来干嘛,送死吗?
然而张拙淡然坐于马上,不疾不徐的扬声道:“本官乃洛城知府张拙,救灾粮正在路上,不消一刻钟便能运到此处!所有人向后退出百丈,本官要在城下设粥棚,届时排队施粥,人人有份!”
灾民未动,没有粮食,说破天都不好使。
他们与张拙默默对峙着,数千人无声的压迫感,如城池一般厚重,凝如实质。
陈迹心中一沉,低声道:“大人,慢慢后退,我密谍司掩护你……”
却听张拙鼻音里冷笑一声,竟再次策马向前压去!
黑色的灾民人潮无边无际,一抹红色的身影挺拔,坚定,不容置疑。
哒。
哒。
哒。
哒。
缓缓的铁蹄声敲击在灾民心口处,张拙平静道:“本官乃天子所授洛城知府,张拙!不退者,按律当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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