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听到动静,老汉把斧头敲进木头里,抬头去看。
见到几人,又把头低下,“我这儿没多余的吃食给你们,到别处要去吧。或者,再往前四十里路,那儿是福州府。到了福州,去西门。那儿善人,兴许能施你一碗粥。”
李景隆来了脾气,正要去理论几句。身后的驴,见着生人,心中害怕,把李景隆踢进了食槽。
得亏平日里在家,也能操练操练筋骨。虽然疼的很,倒也能站起来。
“你招惹谁不成,非得招惹它。被踢了这一脚,你一点脾气也没得。”朱允熥接着笑道,“老人家,我们不是来讨饭的。我们有钱,从你这儿买些吃的。”
走这一路上,除了烧饼就是凉水。
为了赶路,沿途府县,皆是不停。有的已经走过去几十里路,县令才得到消息,匆忙赶上来告罪。
一连吃了好几天的烧饼,朱允熥有些怀恋香糯可口的米饭。
常升摸出一个银锭子,放在磨盘上,“老头,这一锭子,把你整个家买了都是足够的了。我们是外乡人,虽说离福州不远了,却真是走不动了。你随便招呼些,杀些鸡鸭啥的,我们也能将就。”
老汉斜眼看了一眼,依旧低头做自己的事,“没有,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这银子,给我没用。”
再看一眼朱允熥,“娃娃,你蹲远些,这木头屑子,崩到你。”
待朱允熥站远,老汉高高抬起斧子,重重落下,地上的柴火,变成了两半。
“屋里有东西,你们不嫌弃,就拿去吃吧。这银子不要,给我也没用。你们若是有过冬的棉衣,能留下两件,也省得我进城去买布了。”
李景隆捂着屁股,一瘸一拐进了屋里。
屋檐很低,李景隆几乎是半弯着腰,才能进去。里面很暗,没有半点光亮。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一个木托子,上面似乎是有吃的。
把木托子拿出来,李景隆大怒,“老头,你找死!这玩意儿,是人能吃的?你敢拿喂猪的东西,给我们吃。”
木托子里,浅浅的一层米糊糊,上面飘着几片菜叶。仔细闻一闻,还有一股馊味。
朱标伸出手指头,蘸了一点送进嘴里,一股犯呕的感觉。
“老人家,我看外面的稻子,都是熟了的。而且,沿路听说,福建今年的收成不错,为何你只吃这些。”
老汉边劈柴边说话,“外头的稻子,是官府的,我们一粒也捞不到。”
“税这么重?”
“朝廷的税不重,福州府的税重。”
朱标阴着脸站起来,把木托子分给众人,“都尝尝,熥儿你也来尝一尝。”
米糊糊入嘴,一股腐霉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下咽时,犹如石子划过喉咙,几次都想吐出来。
“爹,难吃。”
“难吃也吃下去,你不吃,你还以为天底下都能吃的上烧饼呢。”朱标皱着眉,把最后一点喝完,声音很小,自言自语,“父皇若是见了,福建的官,真的是死不足惜!”
喝完米糊糊,朱允熥对李景隆吩咐道,“把车里的烧饼,分给老人家吧。咱们觉得不好吃,到了人家那儿,可是珍馐美味。”
“老人家,你们要交多少的税。”朱允熥蹲在老汉身边,好奇的问道。
老汉看一眼,静静的说道,“收成好时,官府八成,主家两成。收成不好时,官府九成,主家两成。”
“怎么多出一成来?”
“多出这一成,是明年的。今年拖欠了,明年无论收成如何,都要把这一成给补上。”
朱允熥沉默着,这似乎才是最真实的大明。
“走吧,进福州了。”朱允熥跟着朱标出远门,几步一回头,突然想到什么,低声吩咐李景隆,“留个信给毛镶,这家子,出了什么事。孤一定要拿他的脑袋,抵命!”
第七十九章 狂妄的知府
坐在轿子里,朱允熥有些气愤。那米糊糊的酸臭,还在他的嘴里回荡着。
那小院里,最值钱的,恐怕要属那头驴了。一家人,不管自己吃的咋样,也要把那头驴给喂饱。
“想啥呢。”
朱允熥看着外面,“父亲,儿臣想起了那头驴。人的命,只怕比那头驴还要贱。收成不好时,福州府竟然能收出十一成的税来,真是闻所未闻。”
“有人逋赋,那官府就要在百姓身上多收。如此,即使补不齐,也是能补多少是多少。他们的政绩是有了,却苦了百姓。”
朱标冷笑道,“大明建国十几年,也出了这样的事。”
仁,是所有人对朱标的认知,但朱标从来都不是无底线的仁。再如何,他也是朱元璋的儿子,那种骨子里,对贪腐者的憎恶。
继续走着,便能稀稀拉拉的看到福州府的官差。
他们候在官道两旁,用着舀子,把官道上的积水舀去。好让朱标的马车,更快的通过。
再走着,人多了起来。
“臣福建承宣布政使李文庆,参见太子殿下、吴王殿下。”
朱标冷哼一声,径直走过。
留下满头大汗的李文庆,跪在泥地里,一动不敢动。直到朱允熥再经过时,两人对视一眼。
朱允熥似笑非笑,“李大人可真爱惜这身官服,倒是干净。”
已经半涝的官道,周围的人都是满身的泥水亦或者是全身湿透。唯独李文庆,除了刚刚跪着的下半身,其余地方干净的很,连雨星子都看不见。
朱标在前面走着,李文庆自然是不敢再让人给他撑伞了。
几步跟上,李文庆跟在朱允熥身边,小声哀求,“吴王殿下,太子那儿,还请您美言几句。下官染病,身上实在是沾不得水。”
朱允熥问道,“福建百姓,可吃得饱饭。”
“吃得,吃得。殿下您久居京城,不知福建事。臣素来清贫,一心为民。十四年时,臣到任福建父母官。一年多来,臣廉洁奉公,恪尽职守。去年户部的考核,也说臣为官清廉,可为福建典范。”
朱允熥转头,眼含深意,“当真?你若是说得半点虚假,你让我如何在父亲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李文庆咬咬牙,这个吴王,可不比太子好糊弄。
“殿下,臣说的,句句属实。”
不多时,就可以见着福州府的城楼。前些年,倭寇肆虐,把福州洗劫一番,扬长而去。
而时任福州知府田泰,畏罪自杀。
临死前,田泰抹去福州“福”字,第一笔那个点。至今,城楼上的字,也没能补全。
“福建商税如何?”
“回殿下,福建商税,虽不及浙江、京畿,却也是数一数二。去年一年,福建商税,总计二百四十八万两。这个,也就比浙江少些。”
这是一项政绩,李文庆有些飘飘然。福建一省的商税,逐年增长。
后头,常升追过来,在朱允熥耳边低语。
“三爷,毛镶派人来说,福州知府钱宣在西门施粥。其余各个城门,都有福州官差,正在驱赶入城百姓。”
朱允熥轻轻的点头,不动声色的看一眼李文华。
福州,是福建省的承宣布政使司所在。自建国以来,饱受倭寇侵扰。洪武三年时,朱元璋下旨,在福建组建水师,以防倭寇。
十一年时,汤和主大明水师,驻于宁波府定海。
浙江、福建两省海防,都在汤和治下。每年所用,大半出于两省赋税收入。
福建承宣布政使李文庆的家,不算气派,共是三进三出。院子正中,摆着一座从湖州送来的石舫,还有仿着苏州拙政建的园子。
跟着朱标,李文庆一路忐忑。
他四处打听,却也没打听出。朱标巡抚福建的目的是什么。想着上次朱标巡抚浙江,照着那次,李文庆只得生搬硬套。
“信国公给朝廷上了折子,福建水师的粮饷为何迟迟不到。从四月起,一直拖到了九月。这半年,偌大一个福建,凑不齐几艘船的军饷嘛。”
朱标把汤和的折子,丢给李文庆,“没了军饷,军中哗变,你该当何罪,”
李文庆赶紧趴在地上,“太子,臣不敢。自七年起,福建水师军饷,归于福建。臣自到任,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水师去年所需军饷,臣已备齐,正打算送去宁波府。”
“在哪。”朱标问道。
李文庆大声回答,“太子,所备军饷,都在周宣处。”
钱宣,福州府知府。今年五月,刚刚到任福州知府。之前,吏部所查称周宣是酷吏恶人。
“周宣在哪?”
李文庆不说话了,支支吾吾起来,“太子,臣弹劾周宣,忤逆国法,不思报君恩,反而是四处编排朝廷。”
瞬间的慌乱,完全被朱允熥看在眼里。
贴在朱标耳边,很小声的说话,“父亲,毛镶先前派人说,福州知府周宣,在西门施粥。除了西门,其余各门,都看不见百姓的踪影。您还记得,在城外时,那个老人家说,城里有善人施粥。”
朱标听完点头,两只手攥紧椅把,“熥儿,你和李景隆去西门瞧瞧。周宣若是在那儿,让他到知府衙门来见孤。”
到了西门时,果真是如传闻所言,只有这里聚集着百姓。
周宣卷着裤腿,满身的泥巴,坐在热气腾腾的大锅旁边。毛笔在嘴里蘸一下,在纸上写着什么。
“写什么呢。”朱允熥把头伸过去。
周宣抱住纸笔,警惕的看着朱允熥。上下打量,里衬用了明黄色。袖口的珠子,也是宫中之物。
“吴王,您也舍得,到这小小的福州来看一看。您再不来,臣还以为,您和太子,打道回京了呢。随便坐吧,臣这儿,可没什么能招呼您的。”
李景隆大怒,执起马鞭,“放肆,狂傲无礼!”
朱允熥拉住李景隆,“诶,让他说。书生无志不张狂,岂不是败亡之相。”
又看着周宣,“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却是口出狂言。为君或为民,你总得占一条。不然,孤就把你丢进诏狱里。”
第七十章 李大聪明
“爹,你走慢点。”
李文忠停下来,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别叫我爹,哪有你这么坑爹的。出了事儿,自个儿先跑了。毛镶这狗羔子,找上来的时候,老子还不晓得怎么回事。”
毛镶进府时,李文忠正在和小妾赏花。
这个活阎王,突然站到面前时,李文忠一下子就软了。
“爹,吴王,儿子去东宫请太子爷。这儿子,不敢抗旨呀。再说了,太子爷不来,今儿咱们都出不去这奉天殿。”
到宫门口时,一个公公跟上,“小公爷,吴王请您过去。”
李景隆有些好奇,“公公,您给说说,吴王找我何事。我刚刚从奉天殿那儿出来,吴王就又找我了。”
公公笑了笑,“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有什么事儿,吴王也不能跟杂家说呀。”
想着也是,李景隆跟着公公再回景仁宫。只是,越走李景隆就越是觉着压抑。隐约之中,他觉得此行,不能是什么好事。
“殿下,臣来了。”
里面,朱允熥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
李景隆有些尴尬,声音提高,又说了一句,“殿下,臣来了。”
朱允熥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在李景隆身边打着转儿。
就在刚刚,老皇爷刚刚骂了人,收了两家的御赐铁券。虽然没了别的责罚,但单单这一条,就已经够重了。
在来的路上,李景隆心里想了无数种应对之策。可到了这儿,却发现连说话都费劲。
“殿下,您别这样,臣心里慌。”
渐渐的,李景隆双腿发酸,站立时有些踉跄。身上打起了摆子,额头也渗出细汗。朱允熥越是不说话,李景隆就越是觉得全身不自在。
“殿下,臣...”
朱允熥打断,“孤让你说话了嘛。”
李景隆只得闭嘴,依然躬着腰,一动不敢动弹。
只是一炷香的功夫,李景隆便支持不住,摔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保持刚刚的姿势。
偷偷去瞄朱允熥,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吴王,看着年岁不大,心里咋跟皇爷一样,好折磨人,真不愧是爷孙俩。
“自己取个墩子坐吧。”朱允熥回身,坐到自己的位置。
李景隆如蒙大赦,赶紧摸来黄梨鼓木墩,抽到自己屁股底下,“臣谢殿下。”
“孤问你,孤让你去景仁宫时,你还去了哪儿。借着孤的意思,你还给自己夹些私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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