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枪老飞侠
朱富越听越喜,曹操说完,他已是满脸喜色,却不表态,只是沉思。
曹操也不催他,便和栾廷玉等人喝酒吃菜,朱富做菜本事不凡,吃得三人连连叫好。
直到那鱼肉、鸡肉俱吃没了,酒也喝了半坛,朱富才下定决心,起身郑重道:“武大哥,小弟其实也常常想去江湖上闯荡,只是这身武艺,对付几个村汉还将就,真遇上好手,便是人家碟子里的菜。你说给我的这条路,又在江湖上,又不用动武厮杀,亦是我做惯的事情,的的确确合我心意。既然武大哥如此抬爱,小弟能有什么话说?”
说罢往地下一跪:“这二百斤就卖给武大哥也,刀山火海,誓死不辞。”
曹操大喜,连忙扶起道:“我指着你赚来金山银海,岂舍得你刀山火海?”
四人重新落座斟酒,曹操这才慢慢将心腹事相告,朱富越听越惊,始知曹操绝非一般豪杰,心中实有无穷壮志,不由愈发膺服,几人越说越是入港,将一坛酒都喝了。
喝罢,朱富引着众人去了后院,几个大桶里早备下了竹叶、桃白皮煮成的热汤,此时正好不烫,众人坦诚相见,各选一桶进去泡着。又见桶边有备好的丝瓜瓤,便拿来擦拭周身。
洗罢了澡,都觉神清气爽,朱富取几件宽松道袍与几人换上,拿了换下的衣服去后院让家人洗了晾起,又泡一壶滚茶,切几样瓜果,拿个小几放在大树下,各人一张躺椅,躺下喝茶闲谈。
那大树也不知长了多少年,端的是枝叶如盖,一丝阳光都难透下,更有清风习习,吹在洗干净的身子上,李逵舒服的直哼:“娘啊,一般是村里人家,他过这般神仙日子,我当年便活得和野猪一般。”
栾廷玉似睡非睡道:“铁牛别哼了,待我舒服睡一睡,养足了神,太阳落了好赶路。”
朱富笑道:“先前不知哥哥们根底来历,方劝你们去县城落脚,现在想来,还是不去为好,武家哥哥和栾家哥哥便罢,李逵的悬赏画像还贴在城门外。索性在我家歇宿一夜,明日起个大早,趁着五更天晓星残月,正好上路,只从大朴树转弯,大路朝东,便是百丈村,接了李逵母亲,再回此处来,小弟也正好收拾起家中什物,找辆车儿,载了妻女并李逵母亲,同哥哥们往阳谷去。”
曹操听了点头:“这般安排再好不过。既然相隔不远,也不必骑马去,有劳朱兄弟把我那匹老马骑去县里卖了,我再与你银两,重买一匹好些的,我等回去也快些。只是老马有军中烙印,还要当心些出手。”
朱富笑道:“朱富虽不豪阔,一匹马岂要哥哥使钱,我自家也要买马,正好有相熟的朋友,决计万无一失。”
李逵却道:“走大路要多绕不少里,我等既然不骑马,从小路走却不近?谁耐烦走那大路。”
朱富连忙道:“小路走,多大虫,又有乘势夺包裹的剪径贼人。”
李逵怪眼一翻道:“我等不剪径他时,已是命好,谁敢来撩拨虎须?”
众人说说笑笑,不久困意来袭,各自酣睡一回。
晚上朱富不知哪里弄来一头羊,杀了剥皮,烧了一半,烤了一半,又取几瓶好酒,添几样菜蔬,痛痛快快又吃一顿,趁着醉意,早早便睡了。
次日四更天,朱富来叫醒几人,把干净衣服都与几人换上,他浑家早已熬了粥,煮了蛋,与三人吃了,又做了好些大饼卷着牛肉,让带着备饥。
朱富打个火把,亲自送三人到村口,李逵还是主张要走小路,曹操也愿意少走几步,便遂他心意,接过火把进了密林,朱富自回去收拾家业,安排换马不提。
曹操三人一头走一头说,都道朱富做事细致,可靠用心,让他开酒店,必能做成大买卖。
往前走了一程,晨光渐明,暗沉沉的树林子仿佛一点点苏醒过来,有鸟雀儿叽叽喳喳清鸣,虫子喀嚓喀嚓咬着腐朽的木头,远远处传来野兽呼嚎之声,天地之间生气愈浓。
清凉的晨风穿林过木吹在身上,李逵叫道:“好爽快。”忽见前面穿出只白兔儿,李逵大喜,叫道:“待我捉了他,中午给哥哥添道菜也好。”撒丫子追了过去。
栾廷玉急道:“你跑丢了,我二人却不识路。”
李逵声音传来道:“不妨事,只此一条直路,直行便是。”
栾廷玉摇头无奈,和曹操加快脚步,一直走了十多里,才看见路边一个木桩上,李逵正坐着等他们。栾廷玉没好气道:“菜呢?”
李逵憨笑道:“那畜生四条腿,又不肯往树上撞,谁能追得上?可惜哥哥的箭都射没了,不然带着弓箭时,必不放它走了。”
栾廷玉道:“偏你脚快先追,你若看见兔子时便喊我一声,我一锤子丢出去,这肉岂不是在锅里?”李逵大悔。
三人走走说说,又走十余里,只见前面有五十来株大树丛杂,中间却是个空旷所在,居中站着一条大汉,见了三人,草丛里捡起两把斧头提在手中,斧面只得巴掌大小,上三下四胡乱使了一回,喘呼呼道:“晓事得留下包裹,便全性命……咦,你等出门怎么不带包裹?”
原来三人拿脚走路,谁肯带着重物?包裹行李都放在了朱富家,连曹操的大槊,李逵两把大斧,栾廷玉的铁棍枪,这些家伙轻者十几斤,重则数十斤,都嫌累赘不曾带,只各自拿了一条哨棒防身,又能当拐杖。
那汉子见三人没包裹,急得转了个圈,叫道:“那就把怀里的钱掏出,衣服剥了留下,不然叫你三个都死。”
曹操三人看去,见这汉子形容古怪:满脸连脖子,都使墨水涂的漆黑,刚才耍斧子出了些汗,化作一道道黑水往下淌,看着好不腌臜。李逵冷笑道:“你这厮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一个敢劫我三个。”
那汉子听了哈哈大笑,傲然道:“老爷不久前在江州,两柄斧头杀死七千官兵,难道怕你三个鸟蛋?”
三人听见江州二字,都吃一惊,曹操皱眉道:“你这厮端的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汉子把那巴掌大的斧头一上一下摆个威风凛凛的架子,使劲瞪起小眼,大叫道:“呔!说出我名,吓破汝胆!老爷便是朝廷悬赏捉不到的重犯黑旋风李逵!听话拿钱剥衣,饶你们一条小命,牙里敢有半个不字,哼哼……”
没待他说完后果,李逵哪里还忍得住?两大步蹿上前,一脚将那汉踹得倒飞三丈,撇了双斧,捂着肚子满地打滚,哭喊道:“妈耶,肠子踹断了也。”随着哭喊声,一股粪臭蓦然传开。
有分教:饮美酒兮沐兰汤,踏明月兮归故乡。旋风两道迎面撞,胆未惊破踹出翔。
第八十九回 黑旋风杀黑旋风
李逵踹飞了假冒自家名号的汉子,本待上前踏住他胸膛喝问,不料扑面臭气袭来,饶是李逵这般糙汉,也不由惊退几步。
眼见近不得身,他忽想起栾廷玉讲解的飞锤法门来,心道这不是个现成的好靶子?四下一找,捡块拳头大的石头,手中掂了掂,便瞄向黑汉脑袋。黑汉唬得魂魄都飞出了身外,一边拼命摇头一边连声告饶:“爷爷饶命,爷爷若杀我一个,便是杀我两个。”
李逵正待下手砸他,听了这话不由好奇:“杀你一个,怎的便是杀你两个?”
黑汉哭的满脸黑泪,露出底下皮肤本色,倒成了个花脸,满嘴哀告道:“小人本是个砍柴的,只因家中有个九十岁老娘,无力赡养,因此出来夺些财物养赡老母。虽是夺了些钱,却从不曾敢害一条性命。爷爷今日若杀了小人,家中老母无人看顾,只好活活饿杀。”
要知李逵虽杀人不眨眼,但一点天良未泯,听了这话倒是不由发了善心,回头对曹操道:“哥啊,我如今特地回家接老娘,若是杀了这个养娘的人,怕是天地也不佑我。不如放他去吧。”
曹操便问那花脸道:“你这厮今年多大?”那花脸道:“小人今年二十八岁。”
曹操冷笑道:“九十岁老母,二十八岁的儿,莫非你娘老蚌怀珠,六十二岁才生你不成?”
花脸对算数没甚概念,九十八十都是随口道来,连忙翻身磕头道:“爷爷们饶命,小人为活命说了谎,其实家中老娘只得七十岁,不过老的厉害,看着倒似九十岁。”
曹操摇摇头,对李逵道:“他冒你名,你自家做主便好。”
李逵闻言,对那花脸道:“实对你说,我便是江湖上的好汉黑旋风李逵!你这厮辱没老爷名字,本来该是必死,念你这番孝心,姑且饶你一回。你究竟叫个什么鸟名?”
那花脸磕头哭道:“谁料竟是黑旋风爷爷亲自到了,小人贱名李鬼,只在前村居住,因提起爷爷大名,神鬼都怕,因此小人盗学爷爷名目,胡乱在此剪径,以后万万不敢了。”
李逵点点头道:“李鬼,我怜你一番孝心,且与你十两银子做本钱,做个正经行当,也叫老娘不为你担受惊怕。”说罢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抛给了李鬼。
李鬼连忙双手接了,连连磕头道:“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爷娘。”慢慢起身拾了斧子,往林子里去了。
李逵做了桩好事,很是高兴,笑道:“难得这厮是个孝顺的,幸好撞在我等手里,不曾杀他。他此番得了活命,必然改业为善。哥哥,我们也走吧。”
曹操看那李鬼,眼神飘忽,神色奸诈,所说之话,多半不实,但是难得见李逵有宽恕之心,便也不揭破那人行止,心道一个小贼,吃这一吓,或许当真改过,也未可知。
三人说说笑笑向前,一直走到巳牌十分,早上喝得粥都化汗出了,又饥又渴,把所带面饼牛肉拿出分食,吃完肚子不饥,喉中却越发干燥,连忙快走,指望找条小溪。
走了一会,忽见远远的山凹里,盖了两间草屋,李逵喜道:“这不巧么?谁想这山里还有人家,且去讨碗水喝。”领着二人便往那人家去,走到近前,屋后走出一个妇人,搽了一脸胭脂铅粉,鬓边插着一簇野花,一身衣服紧紧裹着身子,行动举止,颇有些妖娆模样。
李逵放下棍子,狗熊般唱个大喏道:“嫂子,我等是过路客人,走得口干舌燥,和你讨碗水喝。”
那妇人见李逵长得凶恶,小心道:“水便尽有,且待我去取。”墙上摘个瓢儿,走到屋后小溪,就清亮处满满盛了一瓢来,道:“我家后面这溪,最是清甜,我们家日日都是喝它。”
李逵喝了几口,捧给哥哥,曹操也喝几口,递给栾廷玉,三人喝了一瓢水,只觉痛快,栾廷玉道:“嫂子,我等去那溪水下游,洗一洗胳膊头面,可能使得?”
妇人便道:“有什么使不得?你等自去便是。”
三人便去后面,解开上衣,把上身尽皆泡在水中,那溪水也不知从何处山洞流出,清凉无比,顿时暑气全消。待洗罢,又没处擦拭,怕湿了衣服,曹操道:“且待风吹干了,好穿衣服走路。”
三人见屋后有几个树桩,便走回来坐着吹风,忽听屋子前面有动静,随即听得妇人道:“呀,你如何弄得一身屎尿?”
便听个汉子声音道:“屎尿算什么?我险险不能够生还,你道我晦气么?半个月不曾发市,今日遇见两高一矮三个客人,其中一个你道是谁?便是那真正的黑旋风!这个驴鸟,在江州杀人如砍瓜切菜,何等厉害?一脚踹得我几乎断了肠子,撒下一裤子屎尿,又拿石头要砸死我,吃我假意骗他,只说家中有个老娘,我去劫道只为养娘,若杀了我,便是杀了我娘儿两口。谁知那驴鸟竟是个痴傻的,我说他便信,还巴巴送了他爹十两银子做本钱,教我改了业养娘,你说可不可笑?我怕他路上醒悟,躲在林子里睡到现在,才从后山绕回来。”
那妇人慌忙道:“你休高声,却才三个人到家里讨水喝,又去了下游洗浴,正是两高一矮,你去张一眼是不是这三人,若是时,你且先躲了,家中有些麻药,我便借口留他们吃饭,下在菜里,都麻翻了,你却来结果了他们,谋他些金银,我和你搬县里去住,做些买卖,不强似在这山沟度日?”
那汉子踌躇道:“虽是好计,我怕他不上当,尤其那矮的,一双眼盯着我时,魂魄都麻了,眼见是个极精明的,你好好留他吃饭,他岂不怀疑?”
却听那妇人得意笑道:“你知道个屁,那矮子的一双眼,几乎粘着老娘身子转,还有一个白俊的大汉,更恨不得把两眼长在老娘裤子里,老娘肯稍稍舍出些便宜,管教那两汉子神魂都飞,岂有不上钩的?”
那汉子惊喜道:“若是如此,自然最好,那厮们随手便于我十两银,怀中还不知道多少金银。”
曹操和栾廷玉听得真切,不由对望一眼,肚里都暗叫惭愧。
李逵却是越听越恼,虎吼一声,赤着上半身直闯出去,大喝道:“狗贼,爷爷饶你鸟命,与你银子,你反在背地里辱骂,又要害我?还有你这鸟婆娘,平白构陷我两个哥哥,当真是天理难容!”
李鬼一见李逵,肝胆俱裂,惨叫一声,扭头就跑,李逵拔脚就追,那妇人却是精乖,见李逵追她老公,连忙翻过篱笆,钻进侧面林子里去,待李逵揪着头发提了李鬼回来时,妇人早自没了踪影。
李鬼哀告道:“亲爷爷,小人千错万错,只求再饶一回。”
曹操和栾廷玉转出来,冷笑道:“你要将养的老母何在?”
李鬼叫屈道:“小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相骗,只是小人那个浑家,一天不得见钱,便哭天喊地骂小人窝囊没用,小人无奈,只得做些伤天害理勾当。”
曹操呵呵笑道:“你那婆娘,天生一副四白眼,这等女人,色欲最重,心思亦是狠毒,你找了她,也算命歹。不过你这厮,全无知恩之心,放你十次,在你眼中也不过多做十次傻鸟。”
李逵恨他“巴巴送了他爹十两银子”这话,闻言双眉倒竖,单手揪着头发,猛往墙壁上撞去,轰隆一声,墙都被撞塌了半边,李鬼的脑袋也瘪下去半个,耳朵眼里鼻孔里,都流出脑浆来。
李逵兀自气愤愤的,就死人怀里搜出自家给的银子,又去房里一搜,搜出些散碎银两,几贯铜钱,都胡乱塞在怀中,就屋子里放了把火,提了哨棍,和曹操、栾廷玉投路去了。那草屋被山风一吹,没多久便烧没了。
有分教:李鬼不思饶命恩,反将恶语犯恩人。知机毒妇逾墙走,无智缺逼遭火焚。
第九十回 相接老娘百丈村
宰了李鬼后,李逵一路上沉默了许多,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曹操对他心思洞若烛火,拍了拍李逵背道:“铁牛,可是觉得一时发了善心,却放了个猪狗不如的人,不仅不领情,还口口声声侮辱,因此不快?”
李逵吐出口闷气道:“为何天下竟有这等鸟人?”
曹操道:“天下人诸般皆有,有善自然有恶,有明辨道理的,自有冥顽不灵的,若是为此生气,一辈子也气不过来。我只问你,你当初放他,是图他谢你么?”
李逵闻言,歪着头想了片刻,摇头道:“图他谢我什么?我只是怜他有孝心,不愿杀个孝子。”
曹操道:“这便是了。你本来无图于他,又何必恼恨他那些言语?发现骗了你,一刀杀了便罢。我再问你,下次若再有人说家里有老娘要养活,你还杀他么?”
李逵脱口便要说杀,但是仔细想了想,缓缓摇头:“万一那厮真的有个娘,我岂不是连他娘也害了?”
曹操听了甚喜,拍着他背道:“你看,其实明白的很。杀他,是因为你要杀他,饶他,是因为你要饶他,种种抉择,皆是你的本心,既是本心,便可无悔。至于别人领情与否,值得与否,是他们本心,又关你何事?你心里本有道路,大步直行便是。”
李逵听了虽有些不懂,却又觉得心中豁然开朗,不由笑起来道:“哥哥说的必是正理,我娘先前也曾教我,你只做好自己当作的,莫去管别人如何说。这般想来,什么好人、坏人,也都是看的人不同,譬如被我抢钱的那些牢子,必然看我是当杀的恶人,哥哥们眼中,铁牛却又是个好人,我如此,别人也是如此。因此若是挡了我们路的,管他好坏,一斧子砍杀了账,若是不挡我们路的,必有人当他是好人,何妨恕他一恕?”
曹操听了这番话,先惊后喜,不由振声长笑,拍着栾廷玉道:“你听见了么?这铁牛看似懵懵懂懂,竟是个有宿慧的,他说的这番道理虽不精微,世人又有几个能看明白?”
栾廷玉也自赞叹,又道:“小弟看来,还是哥哥教诲的好。就以今天之事,他难得发好心,却放了个狼心狗肺的,他这厮死脑筋,若不是哥哥开导,说不得日后就彻底没了这一丝善念。”
三人越说越高兴,也不觉走路疲惫,待走到李逵家所在的百丈村董店东时,日已平西,照着那些树木、田园、屋舍都金晃晃的,恍若少年时的旧梦。李逵看在眼中,乡情涌上心头,脚步不由急切起来。
曹操两个紧跟着他,走过一间间屋舍,忽然李逵停在一处门前,喉头吞咽,砍杀千百敌人也不曾抖动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半天才将那扇门推开,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房里暗黑一片,挨着墙一张木床,上面坐着个年老的婆婆,惊声道:“是谁入来?”
曹操看去,发现那婆婆眼睛睁着无一丝神采,竟是一个盲人,手上拿着一串念珠。
李逵带着哭音道:“娘啊,铁牛来家了。”
那老太太闻言,仿佛一口古井忽然化成了溪水,整个人都瞬间有了生机,带着一丝不可抑制的焦急,伸出手乱摸道:“我儿,你这几年却在哪里?来、来,让娘摸摸你。”
李逵这才发现他娘竟是盲了双眼,不由哭道:“娘啊,你的眼睛怎么看不见了?”一边上前,抓住她娘两只鸡爪般枯瘦的老手,放在自己脸上。
她脸急不可待地上下摸着儿子的脸,泣声道:“你走之后,我日日牵挂,哭干了泪,因此眼也瞎了,儿啊,你一向在外面可好?可没再打架、惹出什么祸事吧?”
李逵见自己老娘越发老的厉害、瘦的厉害,一双手摸在自己脸上,便如森森骨骼一般,想起自己在外不缺鱼肉受用,老娘一年到头还不知有没有口肉吃,一时间心如刀绞,眼泪如涌泉般流下,哭嚎道:“娘啊,铁牛不孝啊,铁牛自己在外面吃香喝辣,娘竟瘦成了这般模样,铁牛只该天打雷劈啊。”
李逵的老娘轻轻打了儿子一个嘴巴,啐道:“胡说!天打雷劈也是挂在嘴上的?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他,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李逵这般雄壮铁汉,满脸虬髯,偏偏他瘦小枯干的娘还念叨着童言无忌,这场景十分有趣,但曹操和栾廷玉看在眼里,却只觉动容。可怜天下父母心,什么时候看儿女,都是未长成不懂事,需要自家呵护的模样。似李逵这娘,若论气质、学识,和牛皋的娘却是天壤之别,但爱子之心,何尝又一丝相差。
李逵连忙道:“对对,铁牛胡说八道,娘别放在心上。娘啊,俺如今却也出息了,做了大官,要来接娘去享福,对了,大哥还给铁牛说了一门亲事,是个又孝顺又懂事的好女子,娘啊,让她和铁牛一起孝敬你。”
铁牛老娘听了惊喜莫名:“我儿说了亲?还当了官?恁地却是菩萨保佑,只是你大哥哪有本事给你说亲?他自个还顾不来自个哩。”
李逵道:“娘啊,是我结拜的兄长,武植武大郎哥哥,他是阳谷县的都头,替我平了官司,要带我去阳谷县,让铁牛也当个都头,还有个栾廷玉哥哥,他是一个教师,正是两个哥哥陪我一起来接娘哩。”
铁牛老娘惊道:“哎呀,那是贵客登门啊,铁牛你怎地不请人坐,你快给人倒水啊。”
曹操上前,就在炕沿坐下,那炕上的味道十分刺鼻,曹操却是恍若不知,伸手握住老娘的手,温言道:“老娘,我就是武植武大郎,如今在阳谷县做都头,你家铁牛是个好孩子,我和他结拜了兄弟,我们接你去阳谷县,让他好好孝敬你老,你的媳妇和亲家,如今都在阳谷县等你去呢。”
李逵老娘闻言,干涸多年的老眼,竟又渗出泪花,紧紧捏住曹操手道:“多谢武都头,武都头大恩大德呐,我家铁牛有福,遇见贵人啦,可是老婆子眼睛看不见,如今行不得路了,再说我一个瞎婆子,可别把铁牛的媳妇吓跑啦。”
李逵叫道:“如何行不得?铁牛背娘赶路,到了县西村,那里有个朱富哥哥,已经备车等着我们,用车载了你去。至于媳妇,她敢嫌弃我娘,我便、我便不要她了。”
曹操笑道:“老娘放心,你那媳妇宋宝莲,是我亲自为铁牛说的亲,你这儿子是个憨厚朴实的人,我如何会替他挑那花花肠子的女子?这个媳妇和亲家,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老娘就放心享福吧,待到了阳谷县,我去请名医来看眼,若能治的好,老娘啊,你还要给铁牛带孙儿呐。”
这话一说,便似进了一碗人参汤,老娘顿时有了精神,笑道:“好好,我去,我去,若能给铁牛再带几年孩子,便是死了也心满意足。等他大哥回来,和他大哥说一声。”
李逵道:“等他做什么?儿子自背你去便是。”
话音未落,他的大哥李达提了一罐子饭来,见屋中许多人,顿时吃了一惊。
有分教:男儿赤朴胜黄金,或恕或杀皆本心。含怒长兄破门去,铁牛背母虎山行。
第九十一回 沂岭巨虎啸夜月
李逵见李达回来,连忙起身,拜道:“哥哥,多年不见。”
李达虽多年不见这弟弟,还是火气上冲,骂道:“你这厮归来则甚?又要来负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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