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基本的行动范围,就是在那营帐之中,四面八方,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偶尔能够出去看看,周身都是也先派来的士兵,几乎时时刻刻,处于被监视和软禁的状态。
现如今,回到了大明,却仍旧被人软禁,可想而知,太上皇会有多么生气。
所以,他只得把话咽进了肚子里,转身准备出去叫人,尽管他并不觉得,敢动手围府的舒良,会被太上皇的三两句话震慑。
然而,袁彬还没走出房门,外间的嘈杂之声再起。
这一次,声音要清晰的多,几乎是就在门外,听声音,似乎是守在门口的护卫,和别人发生了冲突,隐约听着,好像是东厂的人。
于是,朱祁镇直接就坐不住了,霍然而起,大步朝着房门处走了过去。
刘永诚和袁彬见状,也连忙跟了出去。
外头院子里,早已经是剑拔弩张!
朱祁镇从迆北带回来的二十多个蒙古护卫,以及刘永诚带过来的十几个护卫,个个抽刀出鞘,排成两列,在房门口紧张的守着。
在他们的对面,一身蟒衣的舒良,笼着袖子站在院中,脸上尽是冷漠,在他的身后,则是一队带刀锦衣卫,一眼放过去,约莫有一百多人的样子,将整个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见此状况,朱祁镇顿时脸色涨红,惊怒道。
“大胆奴婢,你在做什么?不仅敢擅围行宫,竟还敢带人闯宫?”
圣驾驻跸之处,即是行宫。
此时此刻,舒良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强闯行宫!
面对着这位太上皇的怒火,舒良带着惯常的假笑,拱手行了个礼,然后不待朱祁镇有所反应,便自行起身,道。
“太上皇息怒,擅围行宫这么大的罪名,内臣可承担不起。”
“方才在宣府城外,可是您亲口吩咐,让内臣在外围负责护卫,防止宵小之辈混进来,内臣一心用事,不料反惹了误会,想来,以太上皇的英明,必不会冤枉内臣。”
说这些话的时候,舒良一直都是笑呵呵的,直到这个时候,他脸上的笑意终于一收,眼中浮起一丝狠厉,冷声道。
“所以,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谗言惑上,蒙蔽太上皇?嗯?”
最后的一个字,被他拖长了尾音。
与此同时,舒良阴冷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袁彬和刘永诚的身上。
刘永诚还相对冷静,泰然自若,但是袁彬却忍不住被舒良着狠厉的神色,吓得后退了小半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在朱祁镇的身上,让他顿时冷静下来。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过来,在宣府城外,舒良那所谓的恭敬和软弱,全都是装出来的。
这个东厂提督太监,被朝中无数人视为天子最忠诚的疯狗,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他的眼中,根本就从来没有自己这个太上皇!
喉头微动,朱祁镇吞了吞口水,下意识的撤到了门前两列的护卫身后,按下心头的不安,道。
“胡说八道,你负责外围护卫,为何要将整个总兵府都围起来?而且,朱鉴等人过来拜见,你为何不让他们进来,使团的护卫要出去采买,为何也不让他们出去?难不成,你想将朕软禁?”
冷静下来之后,朱祁镇终于稍稍恢复了底气。
调动数千锦衣卫围府,这么大的事情,必定会震动全城。
只怕此刻,宣府总兵陶瑾,提督大臣耿九畴,还有朝廷遣派的大理寺卿杜宁,都已经在往这边赶了。
他们绝不会放任舒良真的将自己软禁起来,因为他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而且,舒良也绝不敢对自己做什么的,因为如此一来,无论如何,他都难逃一死。
对,不错,就是这样!
想明白了之后,朱祁镇渐渐镇定下来,喝道。
“大胆奴婢,还不给朕带着人滚出去?”
舒良没有说话,只是将放在刘永诚和袁彬身上的目光收回,然后转向了太上皇,目光阴冷,神色狠厉,没有丝毫变化。
片刻之后,他忽然笑了起来,依旧是惯常的假笑,道。
“太上皇恐是误会了什么,内臣绝没有冒犯太上皇的意思,一切都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之所以不让采买的人出去,是怕他们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出了事情,内臣可担待不起。”
“至于,拦着朱鉴等几位大人,倒是内臣的错,之前内臣接到消息,说在大同城外,李贤大人想要参拜太上皇,还未近前就被护卫直接给拦了,所以,内臣私心想着,恐是太上皇久在迆北,如今回来想要修养一番,不愿被打扰,这才有样学样,将人拦了。”
“只是没想到,太上皇会如此生气,倒叫内臣惶恐不已,既然如此,内臣等会,就将朱鉴等几位大人请来候召,请太上皇切勿动怒。”
一番话说得客气,但是明里暗里,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嘲弄。
开口闭口,都是“安全”,还特意提起大同城外的事,无非就是嘲讽他,堂堂太上皇,回到了大明境内,竟还需要用蒙古人来保护自己。
与此同时,也再次给自己隔绝内外,找了个理由。
既然大同城外,那些蒙古护卫能拦人,他舒良堂堂的东厂提督,同样负责太上皇的“护卫”,怎么就拦不得了?
一番话将朱祁镇堵得哑口无言。
重重的喘了两口粗气,朱祁镇四下环顾,总算是找到了错处,指着舒良背后的锦衣卫,开口道。
“你不是只负责外围护卫吗?带着这么多的锦衣卫,闯进内院又是所为何事?还不给朕滚出去!”
第507章 太上皇您觉得呢
看着眼前一脸色厉内荏的太上皇,舒良心中浮起一丝冷笑,脚底下稳稳的站着,丝毫没动,再度拱了拱手,道。
“太上皇容禀,内臣着实无意冒犯,之所以带着这么多人过来,是因为近日天气渐寒,宣府临近边境,所以越发有些天寒地冻,恐对太上皇照顾不周,所以,内臣特意命人抬了这些上好的炭火过来,供太上皇取暖。”
“您知道,炭火沉重,内臣不得不多带些人手,不料竟让太上皇误会了,着实是内臣考虑不周。”
朱祁镇这才注意到,在那些锦衣卫的旁边,搁着四五十筐炭火,乍听之下,舒良这个理由倒也合理。
不过,再一细想……糊弄鬼呢?
他这次南归,目的地是京城,在宣府驻跸最多两日,就算日夜炭火不息,也连一筐都用不了,何况这里有四五十筐。
再者说了,就算是送炭火,直接送到后院就行了,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分明就是舒良想要带人进来的借口!
一念至此,朱祁镇越发感到有些不安,再次喝道。
“既然炭火已经送到,你们还杵着做什么,还不滚出去!”
从发现舒良闯进来开始,这已经是朱祁镇第三次出言,驱赶他带人离开了。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这次南归,朱祁镇自己的贴身护卫,都交给了从迤北带回来的那些人,现在再加上刘永诚带过来的,差不多有三四十人左右,全部都在院中。
负责院外及府邸其他地方值守的,原本应该是使团带过来的护卫队,但是,过了这么久,外头都没有动静,显然,这些人要么是被舒良控制了,要么就是直接被舒良替换了。
毕竟,在宣府城外,当着所有人的面,太上皇将“外围”护卫权,交给了舒良。
所以实际上,现在院内,朱祁镇的身边,就只有这三四十人而已。
这才是让他感到不安的最大原因,虽然他清楚,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舒良不敢也不可能对他做什么,但是,看着舒良背后的那一百多人,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打怵。
然而,舒良仍没有动,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
“太上皇容禀,内臣此来,除了送炭火,的确还有件事情要办,等事情办完了,内臣自然会滚出去,不打搅太上皇的清净。”
朱祁镇心中一沉,他就知道,舒良的目的并不单纯。
不过这一次,还没等他开口,舒良就抢先一步,敛容肃立,自袖中拿出一份手诏,高高举过头顶,高声道。
“圣旨到,甘肃镇守太监刘永诚接旨!”
和之前略显轻佻的样子不同,此刻的舒良,面色肃然,态度恭谨之极。
但是,朱祁镇听到这句话,却不由捏紧了拳头。
果然如此!
他早就想到,调刘永诚过来,可能会让他遭到诘问,但是,他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还没等他到达京城,圣旨就已经到了。
显然,刘永诚自己也清楚如今的局面,他默默的朝着朱祁镇深深一拜,然后大步向前,来到舒良的面前,跪倒在地,道。
“内臣刘永诚,听旨。”
与此同时,跟着刘永诚过来的那十几个护卫,也默默的收起刀剑,跪倒在地。
然而,舒良却并没有急着宣旨。
他单手高举着圣旨,眼神却在四周扫视,最终定在了朱祁镇面前的二十多个蒙古护卫的身上。
旋即,舒良开口道。
“太上皇容禀,在宣旨之前,内臣有一句话,斗胆发问。”
“之前在大同城前,****言,您如今的贴身护卫,是瓦剌太师也先所赠,从今往后,他们便脱去蒙古身份,成为大明子民,侍奉太上皇身侧,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朱祁镇有些诧异,不知道舒良突然问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接受二十几个蒙古人的投降,授予他们明人的身份,这点权力他还是有的。
不然的话,在大同城外,于谦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这件事。
他就不信,舒良还能因为这件事情,将他怎么样。
不过,他这次学精了,在没摸清楚舒良到底要做什么之前,他决定闭口不言,保持沉默。
只是,朱祁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舒良也并不需要他回答。
眼瞧着眼前的太上皇不说话,舒良便直接当他是默认了。
于是,舒良眼神发冷,望着那二十几个持刀的护卫,厉声喝道。
“尔等如今既然是大明子民,见到天子圣旨,为何不跪?”
听到这句话,朱祁镇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是还没等他想明白,最前头那个持刀的蒙古护卫首领,便已经操着不算流利的汉话生硬的开口,道。
“我们奉太师之命,是太上皇的护卫,只听太上皇的命令,也只跪太上皇!”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舒良心中再度对于天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心中不由想起了,天子在接到于少保那份禀奏的时候,所下的论断。
“这些蒙古护卫,看似是听从太上皇调遣,但是实际上,他们骨子里还是认可自己是蒙古人,尤其是,他们之前是也先的亲卫,心中必然倨傲,这一点,从他们自作主张拦下李贤,就可以看的明明白白……”
太上皇想要授予他们明人的身份,却忘了一件事情。
大明的确有用外族将领的前例,但是,那都是一两代人,兢兢业业为大明效忠,在战场上生死搏杀,证明了自己的人,才会得到这份殊荣。
这些人本身,就是十分渴望明人的身份,对大明的认同感极高的。
可也先送过来的这些护卫……
“放肆!”
冷笑一声,舒良上前一步,厉声喝道。
“尔等既是太上皇贴身护卫,自然便是大明子民,身为大明子民,见圣旨而不跪,实乃其心不轨,来人,将这帮无君无父的贼子,统统拿下!”
于是,早就准备好的锦衣卫,顿时抽刀出鞘,眼瞧着就要扑上去。
“住手!”
见此状况,朱祁镇终于明白了舒良的用意,但是,不得不说,舒良的这套逻辑,十分完整,所以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迟疑道。
“舒良,他们这些人……”
“太上皇陛下!”
不过,朱祁镇才说了半句,就被舒良开口打断。
这是他们见面以来,舒良第一次这样明目张胆的打断他,同时,也是舒良第一次称他为“陛下”,尽管,强硬的口气让人很不舒服。
舒良叫了一句之后,脸上又挂起了那副公式化的笑容,道。
“内臣之前在宫中侍奉时,有幸随侍在皇爷身边,聆听教诲,有一句话,让内臣印象深刻。”
“皇爷说,在这世上,不论是尊贵的天子,还是贩夫走卒,都有自己要守的规矩。”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旨在上,除您和两宫皇太后之外,大明境内无论是谁,见者皆需跪迎,此乃礼数。”
“若人人都肆无忌惮,视旨意如无物,这天下,岂非要乱了套?”
“太上皇,您觉得呢?”
第508章 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