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326章

作者:月麒麟

不过,别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子和孙太后的身上,唯独他,所思所想的角度,大不相同……

这一日,俞士悦早早的就递了拜帖,待下了衙,轻车简从的乘着轿子,就来到了一座五进的宅子外头,递了帖子进去,不多时,身着便服但气度威严的陈镒,便不急不缓的出现在了影壁的前头。

不错,俞士悦今天拜访的,正是七卿之一的,新被加授了太子太师的左都御史,陈镒!

今天虽是早打了招呼,但是官场的礼节,俞士悦还是懂的。

他虽新晋次辅,但是陈镒无论是年资,实权还是官阶,都压他一头,所以他自然不可能就站在原地,真的让陈镒出迎至门口。

所以,在见到陈镒身影的第一时间,俞士悦就迈步同样迎了上去。

“有戒兄,折煞老夫了,你叫管家带我进去便是,何必亲自出来?”

眼见俞士悦这么热情,陈镒也没有端着架子,板正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

“内阁次辅大驾光临,老夫岂能不迎?”

陈镒身在科道,平素以板正严厉著称,似这个时候这等玩笑的口气,倒是十分少见。

两人寒暄了两句,陈镒便将俞士悦引入了花厅。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很多时候说起话来,反而直接了当。

因此,俞士悦没多遮掩,便表明了来意。

“近些日子,朝廷上下,对于太子开蒙一事,议论纷纷,但科道却多无发声,有戒兄统领风宪,不知可否为老夫解惑?”

第503章 论情绪的运用手法

花厅当中,陈镒没有说话。

俞士悦问的直接,说明他对这个问题,心中已有把握,还是那句话,到了他们这种身份地位,只有对能够确定的事情,才能直截了当。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想到。

科道风宪,是大明官员当中,最年轻,最有冲劲儿,也最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群人。

太子开蒙这么大的事情,想要让科道御史集体失声,除了他这个左都御史,没有人能够做的到。

但是即便是他,如果换了几个月前,想要做到也是很难的事情。

搁下手里的茶杯,陈镒沉吟片刻,略略偏了偏头,道。

“太上皇归期将近,众臣若在此时冲撞圣母,恐有不妥,朝局方才稳定了些时日,最好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相对于陈镒的迟疑,俞士悦却轻轻摇了摇头,反问道。

“以总宪大人的眼光,难道不懂得堵不如疏的道理吗?”

事实上,他们心里都清楚,很多事情,拖是拖不过去的。

御史们不是泥捏的,凭借左都御史的权威,陈镒或可弹压一时,但是这终非长久之计。

甚至于俞士悦怀疑,如果不是有罗通的事情,大大提高了陈镒在御史中的威望,京察当中,他又“保下”了诸多科道官员,连这一时的弹压,都未必能做的到。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

“何况,总宪大人身为科道官员,应当知道,我朝祖制,不得阻碍言路畅通,御史有纠劾参奏之权,擅加干涉乃是大罪。”

这话说的就有些过分了,陈镒的脸色有些冷。

实话实说,虽然他们两个人,跟于谦都是好友,但是他们自己,除了公务之外,却并没有太多的私交。

虽然说俞士悦新晋次辅,但是如今的内阁,就连首辅都未必能拥有七卿的话语权,何况一个次辅。

这次主动过来拜访,陈镒对他,也算是以礼相待。

但是他张口就是一顶大帽子扣过来,着实有些冒犯。

不过,陈镒也并未动怒,只是平静的道。

“内阁亦有弹劾之权,俞大人新官上任,不知这三把火,要烧在谁的头上?”

作为都察院的大头目,陈老大人也是从御史干起的,论辩驳之术,他可不弱于任何人。

这一句话,既反驳了俞士悦说他阻塞言路的罪名,又反过来将他怼了回去。

你俞大人新官上任,怎么不试试是弹劾太后?或者说,你觉得都察院是个软柿子,想拿我陈镒来立威?那就来掰掰腕子吧!

一语三关,轻描淡写。

俞士悦的神色明显僵了僵,歉意道。

“总宪大人说笑了,内阁职在票拟,秉承圣意而行,哪有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说起来,老夫还未恭喜总宪,再加太子太师之衔,足可见陛下信重。”

陈镒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冷着一张脸,道。

“陛下圣恩,我等自当粉身以报,老夫也同样要恭喜,次辅大人加太子少师之衔。”

这话不咸不淡,透着一股不耐烦的意味。

显然,俞士悦刚刚的举动,已经让这位总宪大人,感到十分的不悦,否则他也不会露出这般口气。

然而俞士悦却恍若未觉,继续开口问道。

“这是自然,不过,太子如今尚且年幼,陛下一下封赏了这么多的的太子三师,是否有些过于着急了?”

这一回,陈镒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端起茶碗,送到嘴边却并不饮下。

这便是要送客了。

俞士悦就算再厚脸皮,基本的礼节总是要讲的,略一沉吟,他便起身,道。

“是老夫冒失了,身为臣子,岂可妄测圣意?也罢,今日天色已晚,老夫便不叨扰总宪大人了,改日再来拜访。”

于是,陈镒点了点头,对着旁边的管家道。

“送俞大人。”

这前后态度的转变,不可谓不大,但是俞士悦却没有丝毫受到冷遇的样子,笑眯眯的拱了拱手,随着管家便离开了。

待出了府门,上了轿子,俞士悦的脸色便瞬间平静下来。

既没有刚刚宠辱不惊的笑容,也没有不悦或者不满,所余只有冷静。

身居高位者,最忌意气用事!

俞士悦明白这一点,他相信陈镒也明白这一点。

对于他们来说,有些事情可以直接说,但是有些事情,却需要借情绪来表达。

如果不能脱离情绪本身,从第三方的冷静视角来看待问题,那么这么多年的仕宦生涯,也就白费了。

就如刚才一样,陈镒固然脾气不好,素以敢言而闻名,但却并不是一言不合,就对人恶言相向之辈。

他这么说,是因为俞士悦提的问题,他都不能回答!

刚刚的时候,俞士悦以阻塞言路为理由,加以试探,陈镒的反应,其实很有意思。

一方面,他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没有说明自己弹压御史参劾的真正原因,另一方面,他似乎有些,有恃无恐。

回忆起他当时的口气,除了淡淡的不满,俞士悦还品出一丝嘲弄。

他并不怕俞士悦去弹劾他,也不怕俞士悦去掺和太子那档子事,相反的,他似乎隐隐有些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那当然是,期待俞士悦碰个满鼻子灰。

那么,情况其实就很清晰了。

明知科道官员不可能长久压制,明知有可能会被诟病他阻塞言路,陈镒还是敢做,还是要做。

那是因为,真正压着那些御史的,并不是陈镒自己,而是……天子!

所以,陈镒对这些问题,避而不答,以生气来掩饰他转移话题的本质,同时,他也丝毫都不怕,有人去告状。

因为他十分清楚,如果有人拿这件事情给他使绊子,只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得出了这个结论,俞士悦便觉得不虚此行。

但是,也仅止于此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陈镒哪怕是情绪上的信息,也不肯提供分毫。

那就是,天子究竟有什么用意?

俞士悦绝不相信,天子挥出这么大的手笔,仅仅就只是为了让群臣的目光,从外朝移到慈宁宫这么简单。

说白了,圣母毕竟是圣母,宫中的皇太后。

群臣不满,弹劾,除了过过嘴瘾,又有何用?又不能冲进宫去把太后绑了。

所以,俞士悦只能猜,这个症结,十有八九,最终要归于太子的身上。

压制言官,是因为时机不到,也是为了酝酿舆论。

那么,天子在等的契机是什么?

俞士悦的眉头紧锁,忽又舒展开来。

无论是什么,总之,不会太久了。

科道言官,纵使经历了京察的打击,也不是可以人人摆弄的工具,他们被压制了这么久,一旦发声,必是惊涛骇浪。

那么,在这场必然会震动朝野的风波当中,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明哲保身?

还是……

第504章 宣府城外

随着太上皇驻跸大同城的消息传出来,朝野上下几乎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也先终于没有耍什么花招,无论如何,只要太上皇到了大同,那就算安全有了保障,回到京城,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与此同时,从京城到边境的各个衙门,都在为太上皇归程做着或多或少的准备。

宣府城。

作为太上皇驻跸的第二站,同样也是边境重镇之一,自然也是早就接到了消息。

这日一大早,宣府总兵大同伯陶瑾,副总兵朱谦,杨信,陕西巡抚耿九畴,早早的便带领着大臣在城外迎候。

与他们一同过来的,还有朝廷派遣到宣府迎接太上皇的大理寺卿杜宁。

这一次迎归太上皇,天子既然要办的隆重,那么自然不可能局限于京城的迎接仪式,而是方方面面,从上到下都要隆重。

所以,朝廷在宣府,特意派遣了仅次于七卿重臣的大理寺卿前来迎候,不可谓不重视。

但是,细细观察所有人的神色,便可看出,无论是陶瑾,朱谦这样的武将,还是耿九畴这样的文臣,神思都有些不属,他们的目光,都时不时的落在,站在杜宁旁边的那位,身着蟒衣,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身上。

舒良!

天子的亲信宦官,执掌东厂的大垱,亲自赶到了宣府,接手了太上皇在宣府的护卫职责。

这件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要知道,按照朝廷发出的公文,这件差事,原本该由锦衣卫的一名指挥佥事来负责,这名佥事早早的和杜宁一同到了宣府,和陶瑾等人几经商讨,做了细致周密的安排和突发状况的应对策略。

但是如今,就在太上皇即将到达宣府的前一日,东厂提督太监舒良风尘仆仆的赶来,全权接手了护卫职责。

这种突然而强势的态度,怎能不引发各种揣测?

然而舒良手持圣谕,只要他没有太过出格的举动,任何的揣测,都只能憋回肚子里。

当然,这并不妨碍在场的官员们心里涌出各种想法。

对于这种或明或暗的注视和隐隐约约的敌意,舒良却依旧八风不动的站在杜宁旁边,面上带着万年不变但让人一看就知道只是客套的笑容。

远处烟尘腾起,一队绵延长达近一里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朝着宣府城而来。

这是太上皇的圣驾!

使团去瓦剌谈判,当然是带了迎接太上皇所用的御物,但是,毕竟那是瓦剌的地盘,不宜太过招摇。

何况,他们最终的目标,是尽快将太上皇带回来,自然是轻车简从,越简单越好,所有耽误行进速度的仪驾御物,统统都没有带。

但是,到了大同之后,他们就不必再担心也先反悔,派兵追击,所以,该有的仪仗自然也全都配齐了。

和刚到大同城时相比,这支队伍扩张了三倍不止。

与此同时,宣府城外也没有大同城时的戒备森严,官军依旧在两翼排开,但是并没有延展多远,相对的,为了迎接太上皇,宣府周围各个关隘的大小将领,也都赶了过来。

因此,声势反而比大同时要浩大一些。

“臣等,恭迎太上皇陛下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