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8章

作者:富春山居

在失去外部强大压力和军中主将开始懈怠下来的时候,军中的纪律就难以维持了。比如攻入北京后,大顺军上下都觉得已经打败了自己最大的敌人,因此就立刻散漫了起来。上层如刘宗敏忙着拷掠百官,如牛金星急着拉拢投降文官建立自己的势力,中层将领则急忙忙的给自己讨老婆或娶小妾,底层士兵则寻找机会捞取好处。

所以宋献策认为,李自成在各军中安插人员以监军,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今后顺军不会再出现进入北京城后,那样一团散沙的局面。

见众人没有其他话说,李自成就令张鼐先暂领考功司,等回到北京之后再着手正式建立这一部门。接着他又总结道:“第二,刚刚大家说应当令将士们将随身携带的财物上缴,但又不能伤了将士们的士气,朕觉得也对。

朕只是希望将士们打仗时不要分心于保护私人财物,并不是想要夺了他们的,所以朕决定设立军人公库,让各军将士把自己的私人财产存入公库,然后免费寄回陕西。

今后将士们在军中只要奋力作战,财产则交由国家保护。他们可以等待日后退役时自己领取,也可以写信给自家人,凭私人印记去官库领取。这样一来,既可以解决士兵私藏财物的问题,也不必让将士们心生怨望。”

对于这一条,众将也没有意见,他们倒是觉得自己刚刚提出的想法似乎没有这么的具体,李自成总结的倒是相当的实用了。以他们的经验,下面的军将应该不会反对这一点,只要李自成不贪墨他们的财物,那么放在军人公库内的财物即便丢了,他们也只要收藏好凭证就好,日后朝廷还是要赔给他们的,这可比把几十上百两白银藏在自己身边要安全的多。

于是很快的李自成又说到了第三条,“…眼下大战一时还不能发动,但是诸军也需要热身一下,让他们重新紧张起来,不能再如此散漫。

当然朕不打算以严肃纪律去惩罚士兵,就像刚刚一些人说的,将士们跟着朕从襄阳打到了西安,又从西安打到了山西、大同、宣府、北京,这一次的征战也确实长了点。刚刚在北京放松了一下,马上就拘以军律,很多士兵也许会听命,但心里未必会高兴。

都是跟着朕打老了仗的人,朕以为诸军也不是真的对朕的命令视若无睹,而是长时间征战后精神松懈下来,一时不能适应回战时的纪律而已。所以,朕以为,不如就趁着战前的空闲时间,让诸营将士进行小比。

个人比三样:投掷、跑步、射箭;集体比两样:列阵、拔河。明日先在诸小营内先比,取第一名;后日诸大营比试,取前三名;大后日全军比试,取前三名。各级优胜者都有奖励,全军第一名升官一级,奖银100两,赏赐金牌;第二三名各奖银50两、20两,赏赐银牌。

得金银牌者,见朕不跪,有事可直接向朕上书汇报,许议军国之事,免责…”

除了李自成要建考功司这条,让一些将领有些不舒服外,其他数条大家都没有什么争议。这次军议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扭转了东征之前的目标,之前东征的目标就是干掉投降后又叛变的吴三桂、高第部,并夺取山海关。

而现在这场军议开完之后,各营将军称号以上的将领算是统一了思想,本次作战的对象主要是建奴,如果建奴真和吴三桂、高第部联手,那么大军会暂时后撤,避开联军的锋芒,以待更有利的作战时机。

同时李自成也向这些部将们表明了一个担心,就是那些投降大顺的明军,很有可能在看到他们从山海关撤军后,也和吴三桂、高第一样背叛大顺,投向看起来更加强势的联军,所以大顺军要做好放弃北京的准备,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些投降大顺的明军会为大顺卖命死战。

从李自成的大帐离开后,各营将领虽然脸色有些沉重,但却也没什么担心的。他们跟着李自成这么久,除了进入北京的时候,李自成看起来有些迷茫了,其他时候李自成都是坚定不移的。而在今天的军议上,那个信念坚定的李自成似乎又回来了,他们自然就不会去担心之后的问题。

上百万的大明官军都被他们打败了,五六万的建奴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李自成没有丧失信心,大家便不会有什么动摇。

会议结束,李自成听说吴襄跑来求见自己,正想让李来亨将其带进大帐,却听外面风声烈烈,不由便走出大帐瞧了一眼。只见风从东南而来,带起了大片的尘土,一时世界都被尘土染成了黄色,不见天日。

“尼玛,这个时代都有沙尘暴。”李自成吐了一口尘土,赶紧躲回了大帐,然后对着李来亨说道:“通知各营守好门户,除传令和巡逻人马外,其他人不许走动,不许生火,其他事情待风止后再办。顺便让人把吴襄带上来吧。”

李来亨答应了一声,就接过了李自成给他的一条汗巾,捂着口鼻走了出去。片刻后,一个浑身尘土的人就被带到了李自成的大营。李自成让人把帐中的储水打了一些给对方洗了把脸,这才坐在椅子上对着他说道:“老吴将军这个时候过来,可是给朕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吗?”

吴襄只敢把半个屁股坐在李自成给自己的赐座上,然后恭敬的回道:“我儿听说陛下为烈皇帝发丧祭祀,大受感动,只恨城中其他官佐劝阻,否则他就要亲自前来为烈皇致祭了。

对于陛下的厚意,我儿是这么说的:他之所以带着大军返回山海关,是因为不忍心背弃烈皇帝,毕竟他深受烈皇知遇之恩,世人皆知。

对于陛下许以王爵之封,我儿愧不敢领,但若陛下愿意把河北之地交还给大明,让大明宗庙能够承继香火,那么我儿愿意接受陛下的命令,和大顺一起对抗北兵。

只是北兵强劲,而我军军心涣散,过去在辽东时尚不能同北兵野战,今日恐怕也是难以出关城和北兵死战的。若是陛下能够出关和北兵一战,那么我儿愿意附陛下之尾骥。若是陛下不能出关,还请陛下明示如何抵御北兵的策略。”

李自成注视着吴襄道:“小吴将军让朕带兵和建奴一战,他在后面为我军助威?那么小吴将军是打算放开山海关,让我军进驻吗?”

吴襄感觉自己的额头开始冒汗了,他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口中讪讪的说道:“我儿是肯的,但是关城中的其他人恐怕还需要说服,短时间内恐怕难以让陛下的军队进驻山海关。不过九门口现在只有千余人把守…”

“吴襄。”李自成突然高呼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然后侧身靠着椅子的扶手上,慢吞吞的对着他说道:“你们父子觉得朕是傻子吗?九门口那破地方怎么过大队人马?还是说,你们父子想要让我军分为两截,然后同建奴夹击我军呢?”

受惊之下,吴襄顿时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并熟练的跪地向李自成自辩道:“臣真没有这个想法啊。臣之家眷还在陛下手中,又如何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再说了,陛下已经占据神京,天下已经再无陛下之敌手,我儿若不是顾念烈皇的大恩,也是不敢同陛下敌对的。北兵虽劲,但终究不是中国之人,观其数次破关都只是劫掠人口,而无常驻之心,便可知北朝并无南下和陛下争锋之意。

我儿不过是想要借北兵以抗陛下之天威,绝没有要和陛下死战的意思。就算我儿肯,北兵也是不肯的。北朝的真满洲兵一共也就数万,焉能为了我儿几句言词,就同陛下做玉石之争?所以,若是陛下带着大军出关,北兵必然是要退却,而不是上来和陛下决战,白白让自家送死的…”

看着哭天抢地的吴襄,李自成觉得对方也许是真不知道自己儿子是怎么盘算的,当然他儿子更加不知道满人是怎么盘算的。所以,吴三桂想要算计自己,而满人却在后面算计他。

接下来,吴襄老实的向李自成讲述了一遍儿子对他说的一些话语,并透露了一些城中官员和士兵们的话语,这倒也让李自成有了不少收获。

正好这个时候外面的大风也差不多停止了,李来亨进来向李自成汇报军营的损失时,李自成却向他说道:“营门口的绞刑台弄好了吗?弄好了就请唐总兵上路吧。吴老将军,你也认识唐总兵吧,就和朕一起去送送他…”

第二十三章 困兽

当天色渐渐昏暗下来的时候,在府中等候的吴三桂终于等到了老爹回来。面对自己一回来就着急问李自成回话,而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在大顺军营中遇到了什么的儿子,吴襄莫名就感到了一阵厌烦。

说句实话,上过战场的吴襄没少见过死人,只不过士兵和家仆在他眼里不算人,战场上死掉的同僚是运气不好,士大夫被王法处置了是得罪了皇帝,所以他心里都不会产生什么同情心。但是今天看着唐通的死,他觉得心里特别的难受。

还有比唐通更令人难堪的死法吗?虽然李自成只是简单的绞死了他,并且都没有侮辱他的尸体,但是李自成宣判他的罪状不是背叛了自己,而是背叛了中国,应当为中国百姓所唾弃,是中国之叛徒。简单的说,这样的罪状已经不是在肉体上消灭唐通,而是在社会关系上彻底消灭唐通了。

过去他们投大顺也好,投大清也好,至少还能用“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句话为自己辩解。但是现在李自成这么一搞,投靠外族比背叛皇帝本人还要罪不可恕了,一想到自家的处境,吴襄就感到了不寒而栗。

背叛皇帝不算什么,因为没有那个皇帝是长生不死的,所以等到皇帝死了终究还是能够获得世人之同情的。但是背叛中国这样的概念要是被传播开去,吴家到时岂不是和秦桧一样的待遇了,哪怕改朝换代都不能翻身了。

因此,今天对于唐通的死,他心中特别感到了同情。结果回来遇到的却是对自己感受毫不关心的吴三桂,吴襄心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愤怒。不过看了看周边对吴三桂毕恭毕敬的家丁们,他还是忍耐着怒火简单的和儿子说道:“永昌皇帝说,他信不过你。既然你不肯把山海关交出来,那么为了表明你没有投靠北朝,也当不让北兵进驻山海关。

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么北兵若攻打山海关,大顺军愿意为我军之后盾。又或者,你也可以欺骗北兵过九门口和大顺军作战,待到北兵疲惫不堪时再出兵助他。不管你做到了那一条,他的承诺都是有效果的。

就是这些,今日甚是疲倦,我先去休息了,无事就不要来烦我了。”

“孩儿送父亲。”吴三桂抱拳在吴襄身后行礼道,当他直起身子时才发觉父亲已经旁若无人的远去了,他不由有些诧异的说道:“我爹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他前天从闯贼那里回来时,都没有这么沮丧啊。今天他在闯贼那里碰壁了?”

一个护送吴襄去闯营的家丁站了出来,对着吴三桂回道:“老总兵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李自成下令绞死唐通总兵,卑职看着处刑时老总兵似乎颇为伤心。”

吴三桂心中回想了一下,有些记不起唐通和自家的交往经过了,于是他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说道:“罢了,且让父亲休养几天。其他人退下吧,心水你跟我去书房,说说你在闯营中看到了什么。”

刚刚站出来回话的家丁答应了一声,便跟着吴三桂向着书房走去,这位和吴三桂年纪差不多的,其实是吴三桂的心腹胡心水。

吴三桂初领军时,在父亲和舅舅的资助下,挑选了一些年少勇健的将士作为自己的部署,并分为左右两营。以游击胡心水为左营统领,夏龙山为右营统领,并和两人结拜为兄弟。也正是靠着这一班底,在崇祯将吴襄下狱后,他还是能够稳住了父亲的部下,最终让崇祯不得不提升他接替了父亲的总兵之位。

夏龙山长于治军领兵,而胡心水能治庶务,都是吴三桂身边不可或缺之心腹。此次他请父亲去闯营查探李自成心意,其实还是不大放心,因此就又让胡心水乔装为家丁跟在了父亲身边。

吴三桂带着胡心水来到自己书房时,书房中已有人在了。吴三桂看了一眼并不觉得惊讶,在他书房内如此随意进出的只有一位,就是他年少时结交的好友方光琛,前辽东巡抚方一藻子,现在是他最信任的谋士,也是他劝说吴三桂不要投降大顺,向北朝借兵复明。

吴三桂同方光琛两人互相招呼了一声,便一起坐下听胡心水讲述在闯营中的所见所闻。听完之后,吴三桂就向方光琛问道:“廷献,你怎么看这闯贼?”

方光琛皱了皱眉头说道:“李贼放下登基大典气势汹汹而来,按照道理应当立即发起进攻才是。现在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周边的粮食也几乎被运进了山海关,李贼想要从600多里外的通州运粮过来,支持十余万大军,一日耗费的粮食就要数千石,拖下去必然是有利于我,而不利于彼。李贼也是打老了仗的人,怎么会犯下如此不智的错误?”

吴三桂则看到的是另一面,“听心水说闯营的状况,看起来闯贼士气倒也高昂,军纪也比我军要好,若是出城野战,恐怕我军是没什么胜算的。但是闯贼营中并没有看到什么大炮,只有一些寻常的攻城器械,若是贼来攻我,则我军又多了几分胜算。莫不是,李自成想要诱我出城?”

方光琛顺着吴三桂的思路考虑了一下,拿着折扇敲击着左手的手掌说道:“长伯你这么想倒也有理,若是寻常交战,我军身后还有大明以为依靠,诸将就算怯于强敌,也能勉力守城,大凌河、锦州都是被围困了数月才投降的。

但是今日大明已亡,我军坐守孤城,李贼则已陷落京师,北方尽归其所有,李贼若败不过退去重新集结兵马而来,而我军若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若不是有长伯你强兵镇压于内,外有北兵来援之消息,诸军未必就有死守之心。

只是,北兵若是迟迟不至,城中军民的恐慌还是会慢慢滋生的。再加上,李贼前日为烈皇发丧,太子亲自在阵前致祭,我军大义已然不存。李贼虽然顿兵不攻,可是城中军民的恐惧并没有减少,我担心这样下去,恐怕城中迟早会出现想要向李贼投诚的人。”

吴三桂沉吟了许久,点头认同道:“是啊,关键还是在于北兵。北兵若是到了,城中的军心、民心也就安定下来了。若是北兵迟迟不至,他们恐怕就会觉得我在欺骗他们了。”

事实上两人都避开了一个重点,就是吴三桂毕竟不是祖大寿,他没有这个声望和资历让这些关宁军跟着他死守关城。祖大寿能够坚守大凌河和锦州,直到粮尽才不得不投降,靠的是祖家在辽东军中长期维持的声望,而吴三桂有的不过是崇祯皇帝给的一句评语,“孝子必然是忠臣”。

他背弃了崇祯皇帝没有去救援北京,已经让这句话掉了许多成色,而太子在城外设祭,他又不肯冒险出城拜祭,可以说他身上“孝子忠臣”的光环已经是荡然无存。眼下大家也就是指望着,他口中的北兵能够前来救援,这才服从于他。

真要是北兵不来,说不定大家就要恨他入骨,想要吃他的肉了。毕竟之前大家已经决定归降大顺,做新朝之臣了。要不是他听了北京的消息,在方光琛的劝说下想要搏一搏,又怎么会把众人陷入这样的危局。能为他卖命的也就吴家和祖家的3000家丁,其他人可没得他多少好处。

想到这里,吴三桂也不得不正视自己眼下所面临的危局,向着好友兼幕僚问道:“那么我们如今该怎么办?李自成的承诺是真心的吗?北朝这边又该如何去应对?”

方光琛当即说道:“无论李贼眼下是否真心,长伯你降而复叛,恐怕已经被李贼记恨上了。今日李贼绞死唐通,何尝不是给你一个警告。

更何况,李贼许诺的王爵和地盘,都要打完了这一仗才能兑现。李贼若是打败了北兵,长伯你难道还敢要求李贼兑现承诺不成?反过来,北兵要是打败了李贼,他的承诺还值得什么?”

吴三桂连连点头称是,并问道:“我们真要迎北兵入关?”

方光琛却又摇头说道:“我们是借兵复明,不是真的向北朝投降。若是先让北兵进驻山海关,岂不是引狼入室,到时这关中上下,还会有人听你的吗?”

吴三桂也不愿意把自家性命交到别人手上,但他也担忧的说道:“北兵若是不进驻山海关,对于我军来说确实是有好处的。但是以北朝的蛮横,恐怕是不会同意我们的意见的。到时北兵若是恼羞成怒,和大顺军一起攻我,那我们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方光琛一时默然,他也不知该怎么解开面前的困境了,李自成还不如一到就开战,那么他们的选择也就不多了,没必要去思考放不放北兵入城的问题了。在大顺军没有进攻的情况下,关内军民恐怕并不会支持放北兵入关,到时争执起来,城内到是要先乱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胡心水忍不住建议道:“这样问题为何不推给北朝去解决,我们只要把永昌帝的要求交给九王,然后看看九王怎么办就知道,北兵究竟是真心助我,还是想要趁机占了山海关。如果北兵只是为了占据山海关,那么卑职以为倒不如考虑一下永昌帝的建议。

我们和北朝打了这么久,关外之人都知道北兵之暴虐远胜于贼,让他们进关城,恐怕我们还是要被推到前头去同大顺军作战的。”

吴三桂和方光琛都久久不能说话,好久,方光琛才点了点头说道:“心水这话说的有理。北朝若是进关,恐怕是不会让我们在城内坐壁上观的。”

吴三桂咬了咬牙道:“廷献,你替我写信探探九王的意思。我是不能同贼共戴一天的,但是这城,能不让出去,还是先不让出去为好。否则,就是我为鱼肉啊…”

第二十四章 豪格的焦虑

4月22日,多尔衮派出前往观察山海关动静的哨探和图赖一起于黄昏时返回了驻营地,此时清军主力距离山海关还有70里。

让多尔衮失望的是,大顺军和山海关的吴三桂、高第部依然没有交战,显然孙友白带回的消息被证实是真的,大顺军确实放弃了九门口。

和孙友白今早悄悄被带到多尔衮面前不同,作为镶黄旗的骨干,图赖抵达营地时就被诸王、贝子知道了,他们纷纷赶来中军倾听图赖带回的最新消息。

军国之事付诸诸王公论,这条从努尔哈赤时代传下的规矩,虽然在黄台吉的操纵下已经有所变味。黄台吉提拔了满汉大臣参与公论,改变了过去只有爱新觉罗一家才能讨论军国大事的习惯,而这些满汉大臣也越来越倾向于大汗,而不再是诸王旗下的私人。

多尔衮没能把汗位从黄台吉一脉转到自己头上,但是借助了黄台吉打下的这套满汉大臣牵制八旗诸王的体制,他倒也抓住了大清的摄政权力,从而排挤了和自己争权的摄政郑亲王,和口上说着中立却倾向于豪格的代善。

多尔衮倒是很清楚,他要是更改了黄台吉留下的体制,那么八旗中只有两白旗会坚定的跟着自己,其他各旗只会效忠各自的旗主。而蒙古、汉官或是在一旁观望,或是投向给他们施恩的黄台吉一脉。这样一来,不仅大清会四分五裂,他也再难以拿捏住两红旗和两黄旗了。

但只要维持住黄台吉留下的这套体制,汉官可以牵制满洲八旗,满洲八旗可以压制蒙古八旗,拥有议政权力的满洲大臣们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权力,专心去侍奉旗主。因此多尔衮虽然在私下对左右亲信说,只有太祖时期满洲至上的政策才是正确的,但是当上了摄政王后他又闭嘴不谈如何恢复太祖旧制了。

所以,虽然涌入大帐的人有些多,让多尔衮都皱起了眉头了,但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众人安静下来听图赖带回的消息。

多尔衮听着图赖的汇报,暗中和孙友白的言论进行了比较,他发觉图赖带回的消息和孙友白还是有些出入的。后者口中的李自成对于清军南下表现出的是疑惑和试图了解清军南下的目的;而图赖带回的李自成的话语中,却似乎已经确定了清军南下是要同大顺争夺天下,因此李自成充满了警惕,要求清军统帅表明立场,以决定清国和大顺之间是战是和。

“这两人中必然有一人撒了谎。”多尔衮就此判断到,他在心里上更倾向于孙友白说的才是真话,孙友白口中的李自成对他有着一种卑躬屈膝的讨好和畏惧,这样的形象和他心目中的汉人很吻合,汉人不就是一群“内斗内行,外战外行”的无用之人吗?

至于图赖吗,想要借助对李自成的抬高和大顺军的有所提防来阻止大军入关征战,多尔衮也是可以理解他的心思的。毕竟如果就此大军返回盛京,不仅让他摄政以来第一次筹谋的大计划破了产,还可以避免他借助战争的机会进一步掌握八旗的力量。

只是还没等多尔衮想好该怎么处置图赖,这边阿济格已经忍不住开口说道:“这李自成看起来确实是个人物啊。我听说这李自成历经百战,最艰难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18骑,就这样他还能卷土重来,最终攻下北京,看起来这可不是那个躲在深宫内不谙世事的崇祯。

既然李自成已经有所防备,那么我们还有必要去和他打吗?不如就照着他说的,这一次就先拿下山海关,然后回家等候关内的变化吧。假如那些明人说的都是真话,李自成逼死了君父,因此大明上下不愿意向这个逆贼投降,都在准备着报君父之仇,那么李自成的天下就坐不稳当。

就像李自成造崇祯的反,从而让明军无法全力进攻我国,那么等到各地的明人开始起兵造李自成的反时,我们再入关,那时大顺不就没有还手之力了吗?”

多尔衮狠狠瞪了一眼这位兄长,兄弟三人中,他对于这位没有脑子的哥哥是看不上的,只是徒具匹夫之勇。而且,当日母亲之死,也同阿济格的软弱脱不开关系,多尔衮虽然启用这位兄长,但是却把他排除在了自己这派决策的核心之外。

听到阿济格说的这番话,他就觉得自己的决定真是不错。这个时候不出声支持自己的出征计划,反而站出来打退堂鼓,这不是在给他挖坑么。

原本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豪格,听到阿济格这么说,也开口说道:“武英郡王说的有理,我国精锐大半在此,虽然李自成未必能与我军抗衡,但是以其征战多年的军队,恐怕不是那些不敢野战的明军可比。

现在李自成已经有所防备,坐镇于山海关前不动,想必是要同我决战。李自成将十余万大军和我军决死一战,关宁军又不可信,这一仗即便能胜,我军也损失不小。八旗人丁本就不如蒙古、汉人,若是死伤太大,我满洲何以在辽东立足?”

虽然豪格难得发言一次说中了重点,但是却没有人敢出声附和他。因为就在出兵之前,他手下的固山额真何洛会告发豪格与两黄旗大臣扬善、俄莫克图、伊成格、罗硕将谋乱,结果豪格被削爵,其他人则被砍了脑袋。

豪格虽然保全了性命,但是他在两黄旗中的势力被一扫而空,现在只剩下了手上的正蓝旗。对于一个连部属都控制不住的人,其他人自然也就不愿意再支持他了。

要知道,仅仅在半年之前,豪格还是大汗位置的第一人选,不仅两黄旗的将领们支持他,镶蓝旗的济尔哈朗也表态支持他,代善也认为豪格"帝之长子,当承大统"。这样好的局面,他居然什么都没做,只想让人抬着他登上汗位,最终给多尔衮翻了盘,让他弟弟福临做了大汗。

随着福临继位,两黄旗找到了新主子效忠,自然对他这个外人冷淡了起来。两黄旗效忠的是黄台吉和拥有汗位的黄台吉子孙,当福临越过豪格登上汗位那一刻,两黄旗上下几乎就抛弃了豪格,不再视其为两黄旗的主子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豪格依然什么都没做,只是指挥着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争权。皇位争夺失败,豪格本应该迅速接收现实,直接上阵和多尔衮争夺执政权力的,但是他对于汗位还有所迷恋,反而把摄政王让给了支持自己的济尔哈朗,不愿向自己的弟弟称臣。

济尔哈朗原本就不是豪格的坚定支持者,他只是认为豪格作为黄台吉长子,手上又拥有两黄旗和正蓝旗,因此哪怕多尔衮兄弟再怎么阻扰,豪格也有很大几乎登上汗位的。只是他没想到豪格在政治斗争中完全不类黄台吉,简直就是个雏,三两下就被多尔衮给玩出局了。

因此在决议福临登基之后,济尔哈朗就想要恢复中立了,结果豪格还强推他出来当摄政王,和多尔衮打擂台。问题在于,济尔哈朗不是豪格,豪格争夺汗位失败是无路可退的,而他只要恢复中立,多尔衮也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于是很快济尔哈朗就向多尔衮做出了退让,让六部先呈文给多尔衮,然后再给自己,这实际上就是把摄政之权让给了多尔衮。济尔哈朗这一举动无疑是出卖了豪格,而保全了自己。在多尔衮夺取了摄政大权之后,福临身后的两宫皇太后就意识到了不妙,选择了和多尔衮妥协,同豪格进行切割。

福临的生母是皇太后布木布泰,而布木布泰的姑姑是黄台吉的福晋之一,因此被尊奉为国主福晋,她们都出自满洲最重要的蒙古盟友科尔沁部,因此原本是豪格最有力的支持者。但是在豪格争夺汗位失败,而多尔衮又立了福临为汗,这就意味着科尔沁部同两黄旗的结盟并没有破坏,她们自然是不愿意和多尔衮继续死斗下去。

多尔衮剪去了豪格在朝中和宫内的两大羽翼之后,便毫不客气的对豪格在八旗中的势力下手了。扬善、俄莫克图、伊成格、罗硕等人,正是豪格在两黄旗中的心腹,多尔衮去掉他们不仅可以打击豪格的势力,同时也给布木布泰彻底掌握两黄旗制造了机会。有这些人在,布木布泰就不可能让两黄旗完全效忠自己儿子福临。

到了这个时候,豪格的脑子总算是有些清醒了过来。但是多尔衮立刻以伐明为由统帅八旗出兵南下,不给他机会再去拉拢诸旗。代善被赶回家养老,济尔哈朗被丢在盛京守家,豪格则被多尔衮带在身边,但是却并没有什么领兵的机会。

面对这样的局面,豪格其实是相当惶恐的,这个时候他倒是开始想起自己父亲当年是怎么对付四大贝勒的了。同样是这样领兵南下攻打大明,赢了八旗会感谢主张大军出征的统帅,输了正好把罪名推到政敌头上,阿敏不就是这样被他父汗给坑死的吗。

阿济格就算没有出声,他都要思考着怎么破坏这次南征了,现在阿济格跳出来反对自己的弟弟,豪格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试图说服大家撤兵了。

第二十五章 清军的决议

多尔衮自然不会让会议的走向转到不利于自己的方向,他断然反驳豪格和阿济格两人道:“父汗曾经说过,伐明犹如伐大木,先去枝叶,再砍根本。先汗也曾说过,一旦得到北京,马上迁都,以图进取。

可见,南征夺取中国,乃是两代大汗的心愿。你们两人在这个时候动摇军心,违背两代大汗的意志,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不待豪格和阿济格出声为自己辩护,多尔衮又看着帐内诸人说道:“从父汗以七大恨起兵到今日,已经过去了26年。这26年来,我们无一日不是在同蒙古和大明交战,好不容易才征服蒙古,也将大明这根大木的枝叶砍伐殆尽。

现在这棵大木已经倒下,我们不过去享受自己这将近30年奋战的胜利成果,难道还要让李自成去捡现成的便宜吗?大家莫要忘记了,大明的人口数以兆亿,只要他们能够安定下来,就能建立起一支比过去辽东明军更加强大的军队。

我们不趁着这个时候,彻底的砍倒这棵大木,难道还要等着它重新生根发芽,然后再来屠戮我们的子孙吗?到了那个时候,子孙岂能不埋怨我们今日的退缩?”

何洛会、罗什、博尔惠等人首先出声响应了多尔衮的主张,认为九王谋略深远,实为大清之福,豪格贝勒的眼界未免近视了。

爱新觉罗·瓦克达也跟着说道:“现在退军,这趟出征就会一无所获,将士们恐怕是要怨气满腹的。下次我们再要动员将士们出征,他们恐怕就要生起懈怠之心了。不管是太祖还是太宗,每次出兵前都是慎重讨论,但出兵后则应当坚定如一,今日乃是九王为帅,九王就当独断之,只许讨论如何征讨顺军,不必再谈什么撤退之事…”

瓦克达是代善之子,也是现在两红旗的代表,镶蓝旗留守盛京,这样军议上就形成了两白旗、两红旗对正蓝旗的局面,两黄旗诸人犹豫不决。

坐在多尔衮一侧的范文程此时也表明了立场说道:“闯贼虽然夺取了京城,但是李自成夺取京城后不急于安抚中国,反而跑来山海关和明军残部对峙,这就说明李自成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中国之主啊。

否则,怎么会放着中国不管,反而跑来和这些无路可走的残兵对阵呢?胜了不能增添他的荣光,败了则天下人心动摇。

李自成自己犯错送到了我们面前,不趁着今次的机会打败他、消灭他。奴才以为,等李自成察觉不对逃回北京,恐怕我们下次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机会去消灭他了。

现在的中原,大明正统已经亡了,但是大顺的正统还没有建立起来,只要我们能够在这里打败李自成,整个中原就成了无主之物,我大清从闯贼手中夺取中国,可谓是为大明复仇,得国之正,历朝之中也能算得上前三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