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屋外风吹凉
“你找谁?”
一个胆大的顽童站起身来,大声问道。
贾蔷微笑道:“我找刘实。”
顽童摇头道:“我们这没有叫刘实的,你走错了。”
话音刚落,另一顽童叫道:“阿毛,你真笨,刘实就是刘老实!”
顽童不服:“刘老实是刘老实,他是个老实人,刘实是刘实,不一定是老实人,怎么会是一个人?”
一老妇喝住了两个顽童:“去去去,到一边耍子去,没卵黄的玩意儿,就会瞎嚼蛆。”骂罢,斜眼看了贾蔷一眼后,朝最里面的屋子喊了一嗓子:“刘大妞,有人寻你爹!”
未几,一个面色苍白但身量高挑,相貌也十分不俗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一出门就先看到了贾蔷。
她先是目光迷茫了稍许,随即杏眸忽地睁圆,目露惊喜的叫了声:“蔷儿!”
贾蔷点了点头,然后躬身轻轻一礼,道:“请表姐安。”
这幅做派,让本来看热闹不知起了什么猜疑心思的老妇和年轻妇人并几个顽童都微微一怔,随即敛起了谑色,默不作声的继续观看起来。
即便是天子脚下的百姓,也敬畏读书人的礼法。
刘大妞却几步上前,激动的拉住贾蔷的胳膊,道:“蔷儿,你怎么来了?”说着又变了脸色,隐隐咬牙道:“你还认得家里的门儿?”
贾蔷只是微笑不言语,刘大妞却还在激动中:“爹爹每每牵挂你,可你住在那高门公府里,也认不得我们这些穷亲戚。他几次上门,你都只让小厮拿几两银子出来打发。爹爹气得不行,银子也不要你的,兜头就走。上年我成亲,特意瞒着爹爹打发人去告诉你,没想到你又是只派了十两银子出来,人也不见。怎今儿倒认得门了?”
话虽嗔怪,眼睛里却泛起泪花来。
贾蔷轻声道:“来看看舅舅、舅母和表姐。”
刘大妞瞪了他一眼,见周围人都在看热闹,便拉着贾蔷道:“先家里坐,你外甥小石头还在里面坐着,这会儿八成又爬出箩筐,在地上乱钻呢。”
贾蔷随刘大妞进了昏暗的屋子,他暗自打量这个亲表姐,和记忆中幼时的模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看起来母族的基因的确不错,他自己生的俊秀好看,这个表姐也颇为不俗,只是气色十分不好,而且,也就比他也大不过三四岁,才将将不到二十,可看起来却已生老气。
若没有变故,她多半和这世上绝大多数妇人一般,到了三十岁就煎熬成了老妪,能活到四十岁都要靠天命,而后早早逝去……
在昏暗的堂屋内,刘大妞先将刚刚爬出箩筐的一个一岁多点的小男娃抱起,在屁股上轻轻揍了下,重新放进箩筐内,还“啪”一声盖了个盖儿……
然后才招呼贾蔷坐,她要去准备茶水。
贾蔷劝住,道:“表姐不用张罗,我并不渴。自己家里,原也不需外道。”
刘大妞被“自己家里”四个字给劝住了,瞪眼看贾蔷,这才发现了些不同处,虽家里穷困,但毕竟生在皇城根,见识还是有些的,犹豫了下,问道:“蔷儿,你如今不在国公府了?”
贾蔷微笑着点点头,刘大妞也不要缘由,又小声问道:“可是遭了什么难处?莫不是短了钱使?”
贾蔷心头一动,轻轻点头道:“是。”
刘大妞闻言,一下站起身来,身子却轻轻摇了摇,似是有些眩晕,不过没等贾蔷说甚,她走到里面一处搭着暗色帐子的床头,摸索了稍许,起身回转过来,脸色虽难看,却还是咬着牙将手递给贾蔷,道:“你且拿了去使,回头我们再攒攒,过些日子你再来看看。”
贾蔷伸出手,自刘大妞手里接过五六粒不比黄豆大多少的碎银子,加起来大概也才不到二两……
刘大妞似乎也觉得少,臊红了脸,道:“蔷儿,你给的银子原是收着不用的。可年前爹病了场,家里实在没积存了,我就……后来我生小石头,又落下了病根,一直吃药,又花了不少,你看……”
贾蔷将银子放在身边桌子上,看着刘大妞微笑道:“表姐,那十两银子是我随的份子钱,当时手头只那么些,不然还能多给些。我又不是借贷出去,如今上门要债来了,你这般作甚?”
说着,又从袖兜里取出荷包,掏出一锭大概五两重的银子,也放在桌上,道:“我虽缺银子,但还不到这个地步。表姐你身子差,若不买些好药将养好身子,往后只会越来越坏。”
刘大妞连连摆手,正要说些拒绝的话,忽听院落里传来刺耳的老妇声:“老实、他春婶儿还有铁牛,你家来客人了,是个俊俏的郎君,你家大妞刚拉他进屋里去了,这会儿子也不知在干甚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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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旧事
“放你娘的屁!老虔婆你满嘴胡蛆嚼什么?”
头上包着块帕子穿一件土黄色布褂的春婶儿可比她女儿刘大妞结实的太多,挥舞着强有力的拳头怒骂道。
在她身后跟着两男子,一个清隽瘦高,虽因常年劳苦使得面色黝黑粗糙,额前有山纹,但从眉眼间仍能隐隐看出,他年轻时应相貌不俗。
而另一年轻的,则如同一头黑熊精一般,黑壮的不似人类。
一件土灰色褂子穿在身上和绷的一般,被汗水反复打湿晾干,出现了一幅盐花儿地图。
黑的发亮的脸,好似一颗牛头,铜铃大眼看人如瞪眼,颇有几分凶悍气。
不过奇怪,这般凶悍,大杂院里的人却根本不怕,两个顽童还笑嘻嘻的跑过来顺着铁牛粗壮的大腿攀爬起来。
被骂老妇也不恼,市井百姓的生活,本就常常以诅咒对方短命为问候语……
不过没等她再开口,刘老实家门打开,贾蔷和刘大妞出现在门口,肩并肩,因门窄,所以距离很近……
最先变了面色的却是铁牛,本就很大的眼珠子,愈发瞪的和牛蛋似的,不过表情并非暴怒,而是伤心委屈……
刘老实和春婶儿二人仔细看了看贾蔷后,刘老实先是一喜,随即板起脸来,沉默不言。
春婶儿却没认出贾蔷来,她脸色难看的走到铁牛跟前站定,而后皱眉骂道:“哪里钻出来的小白脸儿,敢骗到我家头上了?铁牛,你去把那球攮的拎过来捶一通,头上套马桶丢出去,小狗日的!”
铁牛闻言,感动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虽然平日里总被这老岳母啐骂夯货,吃的比猪多又比谁都废物,没想到关键时候岳母还是偏向他。
不过铁牛还是没敢动,因为他发现自家娘子正拿眼瞪他,心里愈发委屈……
贾蔷没让场面再尴尬下去,从前身的记忆里,他知道舅母春婶儿的确没见过他几面,仅有的几次还是在他小时候。
舅舅倒是见过他不少回,不过曾经的“他”,更想有一些如国公府那样的贵亲戚,而不想要一个穷哈哈的苦力亲舅舅,还总在他耳边说些不着边际的挑拨离间话……
当然,那些间言现在再想想,却很有几分深意……
贾蔷上前躬身迎道:“甥儿给舅舅、舅母请安。”又对铁牛一揖道:“见过姐夫。”
刘实听闻这声见礼,面色很是动容了几下,却终究还是沉稳住了。
铁牛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先得知这个小白脸儿不是奸夫,心里惊喜过望,再看他这幅气度做派,只能搓着大手,嘿嘿傻乐。
倒是舅母春婶儿,“哟”的高声惊呼了声,仔细看起贾蔷来,不过看了半晌忽地冷笑道:“这不是我们家的好外甥儿吗?这次没再赏二两银子打发人?”
“行了!”
刘实平日里话不多,事事由春婶儿当家做主,这会儿却意外的发话,道:“有甚屋里去说。”
说罢,闷着头率先往里屋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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