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下出水
徐不言脚下慢慢放缓速度,但是仍然拦腰抱着阿红没放下来,他顺着道路直奔田家庄前行,语气平平淡淡道:“八月中秋,家人相聚,师弟不在此间,我来看看岳母……”
简简单单一句话,然而落入阿红耳中却如振聋发聩之音。她在徐不言怀里痴痴抬头,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丈夫。
“这个呆子又笨又傻,竟然知道来看我娘?”
月挂中天,清风微荡,眼前渐渐出现一条大河,赫然正是田家庄旁边的渭水,渭水之上竖着两架巨大水车,隔着老远就听到轰轰隆隆的声音。
徐不言终于将阿红放下来,两人沿着河道慢慢往庄上走,途径水车之畔的时候,徐不言忽然脚下微微一停,淡淡道:“当年我师弟横空出世,这两架水车见证了他的辉煌,如今师弟远在岭南,这个村庄应该由我来守护……”
听他口中意思,竟然有种在此隐居的味道,所谓知夫莫若妻,阿红明显感觉到丈夫语言中带着孤寂和萧索。
虽然萧索孤寂,然而阿红却很喜欢,她其实并不想追着丈夫东奔西跑,也不想在辽东西域闯下什么青红双煞的名头,作为一个女人,她只想安安静静和丈夫找个小村庄生活。
她喜欢丈夫的孤寂和萧索!
也该孤寂和萧索了!
如今弟弟已经建国,弟弟的敌人大多被自己和丈夫暗中干掉,从今以后她和丈夫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再也不需要为了弟弟的事情而烦忧。
渭水滔滔,河流奔涌,两人顺着河岸慢慢前行,渐渐走进了田家庄。
如今田家庄早已成了远近闻名的巨镇,镇中繁华甚至有和长安城一较上下的资格,到处是青砖绿瓦,入眼是洁白院墙,然而在村子的最后面那一处,却还保留着许许多多的老建筑。
那些全是田家庄当年的老屋子,时至今日仍然没人去拆除,这些老屋见证了一个时代,如今已经成为长安人最荣耀的地方。
一条小溪从渭水分流出来,绕着田家庄的老宅区域慢慢流淌,徐不言单手牵着阿红,夫妻俩慢慢在溪边继续前行。
他们经过了半间茅屋和一个院子,正是韩跃和豆豆当年的祖宅,他们经过了许许多多长满青苔的土房,那全是当年村中百姓生活过的地方。
可惜这些老宅虽然保存的很好,但是宅子之中早已没了百姓留存,如今的田家庄富裕无比,百姓们早已搬去前面的新村。
两人继续前行,沿着小溪迈步而进,最后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一个小院,柴门虚掩,有犬在吠,那里依稀有微弱的光亮投出,赫然竟是有人还在居住。
阿红忽然抽了抽鼻子,口中轻轻叹了一声,幽幽道:“蚊香的味道,母亲正在做蚊香……”
蚊香,蚊香!
当年的蚊香,田家庄的蚊香!
蚊香同样见证了一个时代,对某些老人来说寄托了无数回忆,做蚊香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回忆某些人和事。
徐不言面色平静,似乎并没听出妻子语气中的忧伤,但是你若细看这个情商不高的青年道士,就会发现他的眉宇间其实带着脉脉温情。
“岳父在此间生活过,岳父在此间娶了岳母,所以虽然这片老宅区破落不堪,但是对于岳母来说这里就是她的家……”
这话听起来有些拗口,然而语中饱含的深意不言自明,阿红呆呆一怔,仿佛首次认识自己的丈夫。
她忽然有些感动,觉得自己所托实乃良人,其实女子想要的并不多,在阿红心里这就足够了。
两人顺着小路继续前行,很快穿过几排房子来到小院前,这小院依稀还是当年模样,里里外外收拾的很干净。
徐不言忽然又做了一个让阿红惊讶的动作,自己这个木讷发呆的丈夫竟然开始整理衣衫,他先是将背后插着的斑斓古剑正了一正,然后仔仔细细用手一点一点磨平衣衫的皱折,然而脸色依旧木讷严肃,看起来分明还是那个呆子。
做完这一切之后,徐不言才猛然踏前三步,他平日里与人交流都是阿红出面,但是这一次徐不言竟然没喊妻子。
他自己亲自上前,站在小院落的柴门前,然后双手垂下身挺笔直,正正经经开口道:“中原护族之人,道家紫阳一脉,吾乃新任红花,特此前来拜掲……”
阿红怔怔站在一旁,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圆圆睁着,她俏脸全是吃惊,不知道丈夫怎么突然变了个人。
徐不言刚才那话,明显是按照江湖礼仪的拜见,当年紫阳真人和潜龙半生为敌,但是同样也可以说是半生为友,徐不言自称道家新任红花,这是按照江湖晚辈礼仪来拜见师尊的仇人。
虽然是师尊的仇人,但是在徐不言来说仍旧是他长辈,他骨子里还是刻板,但是这种刻板分明透着一股子可爱。
然而徐不言的话不止刚才四句,他陡然再次向前,竟然伸手轻扣柴门,这一次声音更加爽朗,语气似乎也有了波动。
只听他温声再道:“敢问岳母在家否?小婿徐不言,今夜特来见,岳母若是方便还请言语一声,小婿来时有些饥肠辘辘,我很想进家吃一点暖食……”
“我的老天!”旁边阿红惊呼一声,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小嘴。
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这个木讷丈夫竟能说出这种话。
听听,小婿饿了,想进家吃口饭,这是正正经经的用晚辈身份向岳母撒娇啊,世间哪个岳母不喜欢这种女婿?
也就在这时,小院里面的茅屋终于有了动静,但听房门吱呀呀一声轻响,一个略显苍老的人影慢慢走了出来。
这人影不是旁人,赫然正是田大婶!
……
第820章 月是故乡明
两鬓有些斑白,面上有些沧桑,当年韩跃初见田大婶时以为是个悍妇,然而现在的田大婶脸上全是慈祥。
一抹月光静静投下,宛如流水一般涂抹这个小院子,阿红陡然眼中溢出泪水,仿佛归林的倦鸟一般投身过去,她一下扑倒田大婶怀中,口中呜呜啼哭喊了一声娘。
田大婶伸手轻抚闺女头发,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徐不言,她声音完全没有当年那种粗狂和凶悍的味道,细听竟然有种灵动温柔的感觉,她笑呵呵冲着徐不言招了招手,举手投足分明就是个盼望女婿和闺女回家的老妇人。
她轻声道:“来了就进家啊,我今夜做了好些菜,猜着你们也要来了,再不来为娘可要伤心呐……”
徐不言正正经经跪倒在地,竟然乒乒乓乓连续磕了六个响头,然后他才起身一正神情,满脸严肃道:“岳母在上,小婿有礼前面三个有,是我的,后面三个头,是师弟的!”
田大婶呵呵一笑,眉眼之间无比的慈祥。
她一手搂着闺女阿红,一手又冲徐不言招了两招,忽然轻轻叹息道:“可惜跃儿身在岭南,否则今晚还真是团聚,自从老头子走了以后,我这里越来越显得冷清了,那孩子就是个坏种,明知道要喊我我一声姨娘,然而从来不曾登门!”
徐不言不言不语,默默上前扶着田大婶,他陡然惊讶抬头,怔怔看着自己的岳母。
刚才只是微微一扶,徐不言已经察觉岳母经脉之中内力鼓胀,那种感觉宛若长江大河一般,也许比他的内力还要强横几分。
然而田大婶完全不像个高手,反而眉花眼笑让徐不言好好扶着,她口中有些絮絮叨叨,像极了一个碎嘴的老婆子,因为突然见了亲人,所以开口全是抱怨。
“哼哼,跃儿这个臭小子,待我陪着老头子的坟头再守几年,等老了走不动的时候就去岭南搅扰他,他建国当了皇帝,我要让他养老……”
这话看似开玩笑,然而徐不言却郑重点了点头。
古代极其看中礼节,女婿只是半个儿,孝顺岳父岳母可以,但是无有资格谈养老,这个养老说的不是供养老人,而是指的老人死后给披麻戴孝。
田大叔就是潜龙,也是韩跃穿越之前的灵魂父亲,穿越之后娶了田大婶,所以按照正理田大婶就是韩跃的娘。
虽然田大婶和韩跃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从田大叔那边论起来她就是韩跃的娘,是娘就得给养老送终,田大婶这话搁在哪里都不突兀。
田大婶还在絮絮叨叨,像极了一个农村老妇人,然而徐不言明显感到岳母体内内力浩瀚无匹,他脸上怔怔半天也想不明白。
这位岳母江湖上从来不曾听她名头,自己的师尊紫阳真人和岳父潜龙打了一辈子不相上下,如果当初岳父有岳母帮忙,恐怕会是另一种结局。
田大婶数落了远在岭南的韩跃半天,忽然转过头来又开始训斥闺女,语气明显很是不满,复又带着三分疼爱。
但她的脸色是虎着的,刻意装出很生气的模样,大声斥责道:“看看你自己,如今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到现在还整天像个小姑娘,穿着大红衣服,打扮花枝招展,花枝招展有用啊?你得赶快生孩子,整日跟着丈夫东奔西跑喊打喊杀,你们真以为你弟弟需要帮助啊,这个世界谁能害了他?两口子没一个省心的人,为娘何时才能抱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