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687章

作者:西风紧

“将军,再不走就危险了!”部下急忙劝说道。

形势十分突然,阮帅一时间还未能完全接受眼前的景象,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有点发愣。

部将与亲兵们见他没有拒绝,两个亲近的人便径直上前,拽住他的缰绳、将马调头。这时阮帅仍在回头,不断观望北面的乱象。

阮帅从未统领过这么多人马作战。实际上所有投奔了陈季扩的“义军”武将,都没有人打过这么大的仗。那些见过大场面、进行过举国之战的人,多是以前胡氏政权的大臣;而那些人,几乎都被抓到明国都城去斩首了,剩下的人失去了权力、现今在陈季扩政-权中也不得势。

安南军中军人马,与各部撤退的人不断向南逃奔,跑了许久,大伙儿回到了几座预先建立的军寨跟前。

阮帅带着随从将士,径直奔进了一座大寨。军寨里还有许多军队,这里的兵马没有经历前线的情况,虽然人们有些慌张、但还没擅自逃跑。

阮帅已经稍微冷静下来了,不得不立刻面对眼前的处境。

大战之前,“御前”决策的方略是围定升龙城、剿灭明国援军,目前看来已经彻底失败。阮帅准备击溃明国援军之后攻下升龙、杀光汉人一雪前耻的梦,也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醒了;他当然已经意识到,此前的想法有点脱离现实。

没一会儿,中军大旗吸引了几个义军首领前来,但马上大伙儿便发生了争执。

其中一人建议道:“中军应下令,还没溃散的人马,尽快进驻到军寨中,凭借工事稳住阵脚。”

有人却认为明军火器犀利,军寨工事挡不住敌军进攻,大越军应该赶紧逃到十里地外的北江府城,踞城死守才是正事。

起先那个人马上反驳:“事先升龙的明国驻军,已北渡黄江;谅山来的明国援军,一部也去了东面志灵县。东江、太平江的退路都已被断;我们现在退入北江府固守,很快就会变成孤城,进退无路。此时决不能太快收缩前线,造成马上被合围的境地,而应逐次抵抗,等待黄江南岸的援军策应。”

阮帅也觉得这时困守孤城、不是办法;但那么多人马聚集,大规模的会战忽然崩溃,必须要停下来稳一下阵脚,否则跑散了情况会更糟。

他便当机立断,下令道:“马上派人去传令,叫撤退回来的各部人马,都返回军寨驻扎,防御明军进攻。”

军令倒是派人去传达了,周围却仍然有人怨声载道。

一个叫阮荐的“大越”官员,忽然痛心疾首地说道:“平定王(黎利)的主张很有道理,大越便不该打这场大战。”

阮帅白了他一眼,心道现在才幡然醒悟,马后炮有甚么用?

这官员却不知趣,继续说道:“明国永乐皇帝驾崩之后,两个皇子争皇位大战,放松了对大越的统-治。所以前几年,上天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大越好不容易有了那么多地盘和兵马,就该保存实力,长期与明国周旋。可你们却在一天之内、便让军力损失大半!”

“打仗就有胜负,阮使君等打过了才说这些话,没有道理吧?”阮帅道。

阮荐道:“这样的大战,一战就能影响百年国运,事关要紧,大越君臣却太仓促了。我认为黄江南岸的那些兵马,应该马上撤军,不能继续犯错。”

众将顿时哗然,立刻有人骂道:“咱们在前方流血苦战,就该被抛弃在此地、活该等死吗?”

愤怒的将领们建议,立刻把阮荐押送到北江府去关起来,省得他继续捣乱。阮帅采用了大家的主张,并命令全军依托工事,抵抗明军的进攻。

“至少要顶住一天!”阮帅不得不命令诸将。

目前越军的不利状况,只要能在今天天黑前稳住阵脚,情况就会稍稍得到缓解,至少不至于再从头到尾溃乱逃奔。

不久前他还想在正面击败明国援军,现在却只能说出如此悲哀的话,实在是被迫无奈。毕竟前线的情况,他也亲眼看到了。

第七百三十九章 最长一日

几座“大越”军的大寨,沿东西方向一字摆开,相互距离并不远。

军寨用木头与硬竹修建了藩篱,将越军搭建的帐篷、草棚,以及各种物资屏障在内。藩篱外面还糊了厚厚的一层稀泥,防止被火烧毁,上面的竹木之间有射|孔;藩篱的各处入口外面都修建了竹塔,用于瞭望和射箭。

周围有不少水塘和水田,还有较大的水泊。站在竹塔上的人,能用肉眼看到东边的一片大水泊。

阮帅下令全军,在军寨中列阵拒敌,以弓箭阻击靠近的明国军队。

工事早先就修建了,但各部人马从前方刚刚撤退回来,部署防务十分仓促。阮帅等在军寨中立足不久,便已看到北面追击而来的明军,正汹汹而来。

稻田间的土路上、树林草丛之间,到处都能看见旌旗晃动。一股股明军成长龙的纵队,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攻势迅速而疯狂。

“能挡住敌军吗?”不知谁畏惧地嘀咕了一声,却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大伙儿握着弓箭,从射孔里观望着远处的光景,大多面有惧意,一些人似乎屏住了呼吸。

不过明军并未立刻冲过来,他们在两三百步外,各自开始整顿着队形,让列着长龙的人马找地方摆开。北面没有太大的空地、让大军布置大阵,各部分开、组成了横平竖直的大小方阵。骑马的人在四面奔走。

就这样,双方隔着大概半里地对峙着。阮帅开始猜测,明国人怕是在等,想把火炮拉上来!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此时日头还在东边,时辰尚不到中午。太阳仿佛定格在了天上,半天都没有移动似的;今天无疑叫人觉得度日如年,恐怕是阮帅记忆中最长的一天。

就在这时,一个武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说道:“大帅,一股明国军从江边绕道,往北江府城去了!人数不明,人马很多,看旗帜是一个姓‘尹’的明国将领。”

阮帅听罢顿时怒火上冲,质问道:“为何现在才禀报?”

武将忙道:“末将也刚得到消息,我们那边的人只顾逃跑,太乱了。”

旁边有人说道:“北江府城兵力空虚,姓尹的会不会趁势把城池给占了?那我们就全无退路啦!”

阮帅看着前面近至二三百步的大量敌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几处敌兵已开始移动,他们的方阵陆续解散,成长队向侧后跑步。人群离开后,果然一排排黑洞洞的铜炮口出现了!

接着不知哪里响起了一阵横吹军乐。阮帅的脸一阵发乌,瞪眼看着远处那些火炮,他还没回过神来,火焰闪烁的场面便让他的眼睛一痛。

“轰……轰轰轰!”雷鸣般的巨响传来,巨大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远处的硝烟腾起。

一般的火炮发|射之后,有时候人们只用眼睛、也能看到空中坠落的石弹。但明国军队的铜炮不一样,只要听到声音的时候,铁炮弹便已经到了!

周围一阵哐哐砰砰的声音,糊着稀泥的竹木藩篱、多处土崩瓦解,木片和碎物四溅、飞得到处都是。拿着弓箭在工事后面严阵以待的大越军将士,连敌军都还没上来,许多人便忽然被杂物掀翻在地;有的血肉模糊,有的在大声哭叫。

冰雹一样的铁球不仅击穿了工事,还在军寨中间造成了破坏。人们根本不知道铁弹是怎么飞来的,便看见有不少人倒在了地上,几天前才搭建的草棚、帐篷好像忽然被挖去了墙角一般,忽然倒塌。

场面非常恐怖,对这样的情形闻所未闻的那些将士,几乎瞬间失去了与敌军拼命的勇气。如果面对面拼杀,大伙儿还能争强斗狠一下,但是这样如同灾害一样的事、无法让人甘愿等着送命,人们只想从这样的地方逃脱。

阮帅趴在一个射孔后面,双手抓着藩篱,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心皆被痛苦与绝望笼罩着。

巨大的炮响仍在继续,军寨里好像忽然地震了似的,喊叫与喧嚣乱哄哄一大片。

不知过了多久,一些明国步兵以纵队前进,已经抵近了弓箭射程之内,纷纷展开了横队。但是原本严阵以待的大越军弓箭手,已经被炮击打得四面躲避,在多处倾覆的工事后面、将士们一片混乱,无法马上进行有效的覆盖射|击。

阮帅依旧俯身在那里,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只能默念: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他被各种负面情绪侵蚀着内心,预期的情况与眼前的现实,差距太远了,任谁也难以接受。

仅剩的理智也让阮帅明白,战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现在做任何事都没有作用了;人数众多的战场,不像几个人械斗想变招就变招、想跑就跑的,混乱的战场一时半会根本无法控制。

“砰砰砰……”射孔外面一排排火铳闪烁,烟雾沉沉。密集的炸响让阮帅稍微回过神来。

不远处一个士卒浑身一抖,便从藩篱后面仰倒下去。还有两个人惊恐地惨叫起来,一些大越军士卒不顾主帅就在附近,扔掉了弓箭,调头就跑。

终于有部将猫着腰过来,拽住阮帅道:“军寨守不住了,大帅快走!”

阮帅提着一把剑转过身,看见军寨里的人、驴子、马惊慌乱跑,一片嘈杂,他红着脸,举起剑大喊道:“杀!杀!杀光明国人……啊!”

他的大腿上忽然一软,接着感觉到了剧痛,一枚飞弹穿进了他的肉里,人也立刻单膝跪了下去,拿着剑插在地上,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部将与几个亲兵牵了马过来,扶着阮帅上马,簇拥着他赶紧向南逃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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