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李清臣苦笑道:“官场迎来送往,皆是人情世故,殿下作为河北西路经略安抚使,见一见他们总归也是应当应分的吧?”
赵孝骞叹气,这偏远的边城居然也要讲人情世故,没活路了。
“你就跟他们说,说本郡王不善与人交际,天性内向,而且脸皮奇薄,出门都跳窗,不好意思走门……”赵孝骞一本正经地道。
李清臣愕然睁大了眼:“殿下,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不善交际,天性内向,还神特么“脸皮奇薄”……
赵孝骞叹了口气,烦躁地挥手:“见吧见吧!今晚府上设宴,他们但凡稍有良知,就不能空手而来。”
李清臣喜不自胜,别的不说,今晚他又能蹭上一顿美食了。
黄昏时分,有客登门。
河北西路都转运使韩维,户部侍郎王垣相携而至,来到郡王府外。
赵孝骞没有亲自迎接,二人的身份和官阶,没资格让郡王殿下亲自出门相迎。
李清臣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人,将二人领进郡王府正堂。
三人入堂后,下人奉上茶水点心,三人聊了一阵,赵孝骞作为主角和主人,这才姗姗而来。
入堂后,三人急忙起身见礼,赵孝骞含笑颔首招呼。
转运使韩维大约四十多岁,在大宋时期,转运使可是实权官职,而且权力不小,最初在唐朝末年,朝廷为了分割制衡各地藩镇节度使的权力,才设立了转运使一职。
从官名来看,似乎转运使只管漕河陆路运输等事宜,可实际上转运使却是当地的行政大员,举凡军政民生等诸事,转运使皆可过问。
如果实在不明白转运使究竟有多大的权力,不妨想想唐朝末年设立这个官职的初衷,人家是为了跟手握重兵的藩镇节度使打擂台的,就问你牛不牛逼吧。
第492章 圈地之请
韩维是元丰四年的进士,当年也是参与过新旧党之争的。
这人跟如今的户部尚书蔡京有点像,他的立场与理想无关,只与利益和权力相关,属于典型的政治上的投机者。
新党得势时,韩维果然投身新党阵营,元祐年间新党皆被清理,旧党又得了势,于是韩维果然又转投旧党阵营。
到了如今的绍圣年间,新党再次得势,韩维于是又成了铁骨铮铮的新党一员。
这货在新旧党之间反复横跳,至于为何新旧两党没人办了这货,反而让他一路升官至都转运使,原因很多。
传闻他的后台不小,这些年他大肆贿赂,或是将亲生女儿送给大佬做妾等等,各种手段用尽,传闻有几位后台甚至在汴京的政事堂坐席办公,可见这人能量确实不小。
至于另外一位户部侍郎王垣,……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户部侍郎,家世背景不详。
赵孝骞走进正堂,满脸笑容与韩维和王垣寒暄了几句,然后下令开席。
精致的菜肴被丫鬟端上来,不仅如此,为了表示尊重贵客,李清臣甚至张罗了歌舞,不知从城里哪家青楼请来的歌舞乐班。
宾主互相敬酒时,丝竹之乐响起,舞伎们身姿蹁跹入内,跳起了撩人心弦的舞蹈。
李清臣安排得如此隆重,大约也是听说了韩维在朝中的分量,不得不慎重对待。
赵孝骞本有些不以为然,以他的身份,除非是官家赵煦亲至,否则没人有资格能让他如此隆重地招待。
不过既然李清臣已经安排了,赵孝骞也不便驳他的面子,反正招待费用走的是真定府衙的公账,自己不花钱白嫖歌舞,有啥不满意的?
跟官员喝酒倒没那么多事,不像那个西夏的使臣李金真,动不动就端起酒杯唱歌,唱的还是超长版,半天不消停。
除了汉人,别的民族喝酒都是载歌载舞,唯有汉人喝酒只知道吹牛逼,以及各种虚假至极的称兄道弟。
酒宴上,当话题只是宾主之间的互相吹捧,说明这顿酒才刚开始热身。
当话题涉及到风花雪月,女人的容貌身材和功夫,说明酒已喝得有点愉快了。
当话题开始谈论国际国内政治军事形势,以及各种指点江山,各种“如果我是大佬,一定怎样怎样”时,说明酒已喝到位了。
当然,如果酒宴上没人吱声,个个眼神空洞,表情发懵,说明这顿酒差不多到散场的时候了。
此时此刻,郡王府正堂上的话题,还只局限于互相吹捧阶段,也就是世俗观念里的刚刚热身。
主要是韩维王垣对赵孝骞的吹捧。
官场中人逢迎阿谀,用辞也是非常讲究,且绝非无脑吹。
尤其是,赵孝骞的功绩确实值得吹捧,一桩桩一件件,韩维张嘴就来,从当年的宋夏之战,说到如今的两败辽军,歼敌七八万余,为大宋开疆拓土,宋辽之势攻守易形等等。
韩维如数家珍,如同亲眼所见,搞得赵孝骞都有点迷了,我干这些事时,难不成这货悄咪咪躲在哪个角落偷窥?不然为何说得如此精准?
而一旁的王垣,则语气讨好地捧哏,与韩维一搭一唱,补漏拾遗。
没人能拒绝马屁,赵孝骞也不能免俗,越听越心花怒放,感觉这顿酒宴和歌舞没白请。
人家多懂事,知道给主人提供情绪价值,某马会所的男模都不一定有这份操守。
酒宴渐酣,趁着没喝醉,大家终于说到了正事。
韩维告诉赵孝骞,这次来真定府的不止他和王垣两位官员,事实上还有许多人,包括朝中户部,吏部,工部的官吏,加起来共计百余官员。
毕竟一个国家要消化四百多里的土地,不是靠几个官员能完成的,这是个大工程,而且旷日持久。
丈量耕地,划分乡镇村庄,设立新县,建城池堡寨等等,只靠韩维和王垣二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件事需要汴京君臣,政事堂,六部的通力配合,更要调动大量的资源人力。
根据朝中预测,这四百余里的土地,其中可以耕种的土地占三分之一,预计要迁徙三十万左右的农户,才能将耕地开发出来。
这三十万农户,朝廷会从河北东西两路迁徙一部分,但更多的则用于安置大宋的流民难民。
将这些流民安置下来,给他们分配土地,对大宋的统治无疑是件大好事,毕竟能消弭流民群体的不稳定因素。
赵孝骞听得很认真,不时还插嘴问几句。
毕竟是他打下来的土地,朝廷如何消化,他不能不过问,再说他还兼着河北西路经略安抚使,这四百余里的土地将来也是要划归他的治下。
韩维说得很详细,说得差不多后,突然语气一顿,迅速看了一眼赵孝骞神色,小心翼翼地转移了话题。
“还有一事,下官不得不与郡王殿下禀报一声……”
赵孝骞端杯笑道:“你说。”
韩维沉吟片刻,低声道:“土地用来安置流民,但其中一部分……或许还要分润出去。”
赵孝骞一怔:“‘分润’是啥意思?”
韩维笑了笑,道:“四百多里的土地,安置数十万流民足够,除此之外,汴京有许多宗亲权贵官员,大约也对这片土地有心思……”
赵孝骞恍然,他听懂了。
对土地最执着的,其实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帝王和权贵地主。
他们对土地的渴求简直疯狂,索求无度,贪婪成性,永不满足。
农耕时代最值钱的也是土地,只要有地就能种粮食,粮食就是与金银等价的硬通货,所以,土地即是利益。
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的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土地兼并。
随着王朝的国祚越长,土地越来越集中在少数人手上,导致失地的农民越来越多,阶级矛盾越来越尖锐。
最终生计断绝,官逼民反,改朝换代之后,土地重新得到分配,继而又被权贵地主慢慢蚕食兼并,王朝命运周而复始……
韩维说的这句话,赵孝骞自然是懂的。
汴京有人看上了这四百余里土地,想要圈占一部分。
打下来的土地太多,看上这块地的人应该不少,赵孝骞甚至清楚,有资格垂涎这片土地的人,身份都不低,搞不好当朝宰相都悄咪咪地打上了主意。
韩维说这句话,大约也是一种情况通报,坦然地当面告诉赵孝骞,请他行个方便,不要阻拦,不要给汴京的大佬们添堵。
赵孝骞能怎么办?
他的头够铁,但也没铁到敢跟满朝文武作对。
拦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赵孝骞很明白这个道理,土地就是权贵官员们的钱财。
脑子飞速运转,赵孝骞现在明白韩维王垣今日为何登门拜访,大约这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见赵孝骞沉吟不语,韩维笑道:“郡王殿下亦是官场中人,甚得官家器重,为大宋立下偌大的功绩,朝中诸公亦不是不懂事的人,该有的表示下官一定双手奉上,只求殿下行个方便……”
赵孝骞知道他话里所谓“行个方便”的意思,就是装聋作哑,别吱声,更别拦阻,默许汴京的宗亲权贵们的圈地行为。
当然,属于他的好处自然也少不了,这片土地有一部分即将成为他河间郡王的私产。
赵孝骞陷入沉思。
这件事有点复杂,跟侵占大宋农户土地的性质不同,毕竟这是一块无主之地,谁拿到了就是谁的,不存在挤压大宋农户的生存空间。
所以此事的是非善恶,还真不好说,不愿向这片土地伸手的人,自然是正人君子,但伸手的人也不见得是坏人。
迟疑许久,赵孝骞皱起了眉,缓缓问道:“迁徙的农户和流民的土地,能保证吗?”
韩维急忙道:“能保证,政事堂正在做计划,预计会迁进三十万左右的农户,朝廷鼓励农户们开荒,还是给予免赋政策,提供粮种和农具等等。”
赵孝骞叹了口气,道:“既然能保证农户和流民的土地,分配之后如果仍有剩余……”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但言中未尽之意却非常清楚。
意思就是,如果土地有剩余,我就装聋作哑,让你们圈占一部分。
没办法,人情世故是凡俗之人无法逃避的。
赵孝骞也不能免俗,土地打下来了,该送的人情也要送。
韩维王垣闻言大喜,赵孝骞未说完的话,他们当然听懂了,于是急忙起身长揖行礼。
“多谢郡王殿下玉成此事,下官将会如实禀报汴京各位权贵,请他们记殿下这份人情。”
赵孝骞嗯了一声,意兴索然道:“你们占你们的地,就不必给我留了,我对土地没兴趣。”
韩维一愣,然后仔细咂摸赵孝骞话里的意思。
拒绝土地是啥意思?这世上还能有拒绝白送上门的土地的人?
赵孝骞不占地,别人占地不踏实呀,莫非这位郡王殿下打着别的主意?
二人一时有些无措,反复琢磨赵孝骞的心思。
赵孝骞却哂然一笑:“二位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的麾下数万儿郎,如果想要土地,随时可得,这次就不必与京中诸位大佬争抢了。”
说着赵孝骞脸色渐渐严肃起来,缓缓道:“前提是,你们必须保证三十万农户和流民分到土地,这个前提如果没做到,可就莫怪我翻脸了。”
第493章 事有蹊跷
世俗化的人总是不得不在世情里随波逐流的,偶尔也有不甘不愿的时候,于是在顺流中扑腾出一朵反抗的小浪花儿,随即很快湮没于大江大河。
赵孝骞是个俗人。
如果说这个俗人有什么与众不同,那就是他是个活了两辈子的俗人。
活了两辈子的人不一定比别人更懂事,但在人情世故方面一定不会比别人少。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做特立独行,不容于世情的事。
这是成年人最基本的素质。
所以赵孝骞终究还是答应了韩维的请求,他知道这不是韩维个人的请求,韩维的话,代表着汴京的许多权贵大人物。
其中可能还有自己的熟人,比如蔡京,甚至……自己的那位活爹。
赵孝骞很清楚,活爹不是什么道德君子,有便宜是一定会占的,更何况打下这片土地的是他的儿子,那就更理直气壮了。
“郡王殿下放心,三十万农户流民的土地一定是优先分配的,剩下那些空余的,才会由汴京的权贵人物们分。”韩维信誓旦旦地保证。
赵孝骞淡淡地点了点头,他并不相信所谓的保证,他只信自己的眼睛,如果发现事情不对劲了,他会果断叫停。
见事已谈成,韩维和王垣大喜,二人起身连敬了赵孝骞三杯酒。
随即韩维又扭过头,看着旁边作陪的李清臣笑道:“李判官牵线斡旋,亦是大恩,我等感激不尽,稍后也会有一番心意奉上,望李判官万莫嫌弃。”
李清臣迅速看了一眼赵孝骞的脸色,然后淡淡地道:“下官只是引荐一番,算不得什么大恩,无功不受禄,心意下官心领,就不必送了。”
韩维连连道:“要的要的,李判官还望莫推辞。”
一席酒宴,四人在正堂内便商定了这件大事。
众人此刻的心思都已不在饮酒作乐上,赵孝骞挥退了歌舞伎后,又与韩维王垣闲聊了一阵,不觉已是深夜,二人识趣地告退。
李清臣没走,赵孝骞悄悄朝他使了个眼色,于是李清臣留了下来。
将韩维和王垣送出府门后,赵孝骞回到正堂内,皱着眉沉思许久。
李清臣老老实实在一旁坐着,不敢打扰他的思路。
良久,赵孝骞缓缓道:“老李,你觉得这二人的话,可信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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