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发动一场战争一定要找个名目,做到师出有名。
登基也如此,什么都得有,全须全尾的。
马车刚停下,秦子楚还没走下来,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刚发动一场兵变,对此最为敏感。
面色一肃,本有些松松垮垮的身子立刻紧绷起来,像是一根拉到满月的弓弦。
一根手指挑在车窗帘之下,轻轻上挑,掀开一道极小极小的缝隙,偷眼向外看。
他看到了麃公、蒙骜、王龁三个在朝老将。
还看到了有一个在野老将,五大夫王陵。
除了这四个人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他不动声色放下手指,在外看,窗帘连一丝晃动都看不出。
他走出马车,装作才看到四个老将的样子,惊叫道:
“四公如何在此?”
麃公抱拳低头,答道:
“专为公子成蟜而来!”
秦子楚心中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秦国新生代将军还没有出现能独当一面的,能征善战的将,就是眼前与武安君白起同出一代的四位老将。
秦军中间,基本都是这四人带出来的兵。
一旦这四人折损过半,诸国将立即伐秦。
而能让这四位老将一同面见的人,是他的次子,嬴成蟜。
“四公请入宫叙话。”
静泉宫内,秦子楚跪坐在席上,打量着对面跪坐的四个老人,随口问道:
“四公未奉诏,而拦住我的车强行要和我见面,不知是谁的主意?”
四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秦子楚微微一笑,宫中凝窒的气氛为之一松。
“寡人在问四公,是谁的主意啊?
“四公不能是各自来到静泉宫外,恰好碰见吧?
“总要有个提出来的人吧?”
老将蒙骜敢作敢当,抱拳低头。
“禀王,太子,是骜出的主意。”
“原来是蒙公。”秦子楚点点头,依旧是一脸微笑:“蒙公可知那竖子犯了甚事啊。”
侍候在太子后侧的少常侍嬴白目光搭到蒙骜身上,等着这位战功卓著的老将说话。
做为太子心腹,她很清楚太子是在试探。
在场的谁都猜得出公子成蟜为什么被下咸阳狱,但谁都不能说出来。
说出来,等于知法犯法。
知道公子成蟜犯了什么事还来说情,那心中对公子成蟜至少有一丝认可,情有可原嘛。
对公子成蟜的一丝认可,就是对太子的一丝不认可。
敢这么说出来的,不是没脑子的蠢货,就是心中对太子不满。
不完全忠诚,就等于不忠诚。
“不知。”老将蒙骜摇头。
这个摇头让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包括秦子楚。
秦子楚更放松了一些,指着另外三个人,对蒙骜调笑道:
“哦?蒙公不知道那竖子做了甚事,就找了另外三公来为那竖子讲情……行吧。”
秦子楚咂咂嘴,手掌向上平举,示意蒙骜。
“蒙公请说。”
蒙骜应了声“唯”,沉声道:
“请太子赐下秦王剑,骜自裁之。”
秦子楚:……
世界的不真实感又席卷而来,你蒙骜一把年岁也染狂疾是吧?
他勉强笑笑。
“蒙公为何能说出这种话呢?因为甚啊?”
蒙骜屁股抬起,从跪坐变为下跪,对着秦子楚抱拳。
“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蒙骜是武安君副将,一身本事都是武安君所教。
“武安君死后,我没有自杀而追随而去,是因为武安君乃因不尊王命而死。
“我忠于秦国,忠于我王,在忠于武安君之前。
“可现在,我连唯一一个在武安君死后,替武安君说话的孩子都救不了,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请太子把赐死武安君的秦王剑赐给我,让我追随武安君而去吧。”
这个回答让秦子楚对蒙骜大为改观。
他本以为武将都是一些粗线条,没想到也有讲究人。
蒙骜说忠君忠国在忠武安君之后,而他秦子楚现在恰恰不是王,是太子。
既有了为公子成蟜求情的正当借口,同时还对他表了忠心。
秦子楚还没来得及对蒙骜的话做出回应。
同样做过武安君白起副将的老将王龁也是跪着起身,抱拳道:
“龁也一样!”
秦子楚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走过去一手一个,搀起两位老将,泣不成声。
“父王早薨,我秦子楚何德何能,为二公如此看重。”
这番真情流露,让仍旧跪坐的麃公、王陵都有些不自在。
起来一起表忠心,这时候就太刻意了,太舔。
坐着不动,又显得不忠心,不拿太子当回事。
正在二人如坐针毡之际,太子已抹去眼泪,向二人鞠躬致歉。
“子楚一时失礼,怠慢了二公,还请二公宽恕。”
麃公、王陵自是言称不敢。
四人重新落座,秦子楚泪痕犹在,笑着问麃公。
“那,麃公知道那竖子犯了甚错?”
麃公彪是彪了点,但不傻,摇头道:
“不知。”
“那麃公又是因为谁而来呢?我不记得麃公有做过武安君副将。”
“我不因为任何人,只为还公子成蟜一份情!”
秦子楚哈哈大笑,极为夸张,指着麃公道:
“麃公是在给寡人讲笑话吗?
“那竖子方七岁,这么高个。”
右手平举比划一下,指着麃公胸。
“他连麃公的胸口都不到,也不会排兵布阵,对打仗一窍不通,麃公如何会欠那竖子一份情。”
笑声渐小,笑容还在脸上,左右两根手指在空中画下一个大圆。
“还是,如此大的一份情。
“下咸阳狱的人,可很少有活着出来的。”
麃公冲着太子微微低头。
“臣失礼了。”
抽出双腿,箕(ji一声)坐于地,撩起腿上袍子,晒出两条长毛黑毛的腿。
麃公右腿伸出,手指在小腿上按压,一压一个小坑。
“太子请近前来看。”
秦子楚提身过去,低头去看。
麃公腿毛太重,那些小坑都藏在腿毛间,秦子楚漫无目的的去看,什么都没看到。
“麃公让我看甚?”
麃公就让太子自己试验,以手指按压其小腿。
这次秦子楚一上手就发现了,麃公的腿按下去之后皮肤回弹缓慢,坑印极其明显。
[这也没什么啊……]
太子心说,脸上极为关切。
“寡人竟然不知道麃公一直被这重疾折磨,这是寡人的失职,寡人立刻叫太医令来为麃公诊治。”
麃公重新跪坐,拱手道谢。
“多谢太子好意,早就看过太医了,太医说是水胀,说臣脾、肺、肾不好。罗里吧嗦说了一堆,我也没记住,但算不上甚重疾。
“只是此病一旦久跪,腿脚就会肿,发紫,数日才会消下去。期间疼痛倒不算甚,就是那酸麻的劲,臣是真吃不消。吃不下饭,睡不下觉。
“全倚仗公子成蟜的椅子,让臣能够照常上朝,拖此残躯为秦国分忧。这椅子对他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对臣来说确是一个再造的大情。”
秦子楚一脸唏嘘,喟然叹道:
“想不到那竖子的椅子竟有这般妙用,为我秦国挽回了一员大将。
“如此看来,这人,寡人不放还不行了。”
四个老将眼有喜色,正要齐声谢恩时。
秦子楚话锋一转,看向最后一位老将。
被剥夺官职,曾为上卿的五大夫,王陵。
“王公多年不在朝,子楚很少见之。
“今日侥幸得见,子楚还想听听王公的理由。”
视线下移,看向王陵双腿。
“王公也水胀乎?”
王陵虽年迈,但坐的正且直。
“庶民无水胀之苦。”
“那就是也因为武安君而来?子楚记得,王公和麃公一样,也没有做过武安君副将。”
“是,又不是。”
“这倒是奇了。”秦子楚鼓掌笑道:“何谓是,又何谓不是,请王公指点一二。”
八九年没在朝堂露过面,影响力却依旧不小的五大夫长出口气。
“我没做过武安君副将,这是我王陵的憾事。
“在秦国当兵的,哪个不服武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