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我不想在静泉宫哭,丢脸。”
自家儿子有着远超出同龄人的自尊心,姬夭夭是知道的。
往常如此说,她也就走了。
她对儿子完完全全是溺爱,向来都是儿子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儿子想做什么就支持去做。
但这次,她抱着儿子,下巴搁在儿子小肩膀上,哀求道:
“不要赶阿母走,好不好?”
儿子的身体又开始颤抖。
姬夭夭落下泪来,抿着红唇道:
“你想做什么,阿母都陪着你,好不好?别让阿母担惊受怕……”
嬴成蟜扬起小脸,抹去母亲眼边的泪水。
和其母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弯弯,笑着道:
“那阿母在这里等我,我去一趟太医署。
“李越说了,大父的肾病基本好了,大父不可能死于溺毒。”
姬夭夭拉着儿子小手,起身欲行。
“阿母陪你一起去。”
手上传来对她而言很是微弱的阻力,但偏是这份阻力拉住了她。
他的儿子摇摇头,乞求道:
“阿母在宫中等我,让我一个人去,可乎?”
章台街,太医署。
嬴成蟜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来到这里,这里常年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嬴成蟜点名要找太医令李越,大父每一次诊治都是李越。
大父什么病可能离世,李越最清楚。
听到公子成蟜来到,急匆匆赶来的太医赵庸道:
“太医令大人两个时辰前就被王上召去,一直未归。”
嬴成蟜默然。
他真希望是大父叫走了太医令李越,而不是大父薨,李越去验尸。
他抬头望着赵庸,对上这位太医仅存的一只眼睛,咽了口唾沫,嗓音干涩。
“知道了……你好好保重身体,有什么事就来成蟜宫找我。”
满脸谄媚的赵庸干笑了一下,送公子成蟜出署。
他跨过门槛,用仅存的独眼看着公子成蟜上了马车,看着公子成蟜钻入车帘,看着驭手驭使四马转向。
他僵笑着,挥着手,脑中是那一日公子成蟜来到太医署对他致歉的场景。
“此事皆因成蟜而起,累先生受了无妄之灾。
“日后先生有事,皆可来寻成蟜。
“这是千金,请先生纳之。
“先生的父母亲族,成蟜已派人去接来咸阳。这里是两套咸阳三环府邸,希望能补偿先生一二……”
记忆中的公子成蟜,和刚才再次说有事来宫中找的公子成蟜相重合。
“公子若不嫌弃,赵庸这条命,从此就是公子的了。”
他想起了他说的话,做下的承诺。
[到哪里再找这样好的主君呢?士为知己者死。]
“公子成蟜!”
车厢内,听到赵庸呼喊。
嬴成蟜立刻叫停驭手,钻出车帘。
一手抓着车帘,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道:
“先生有何事,尽管说便是。”
赵庸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笑容之中,再没有谄媚之色。
过于劳作而致精瘦、漆黑的脸上,笑容灿烂。
“少常侍嬴白,今日来取了十粒阳起丸,希望对公子有用。”
车帘被拉成一个平面,有细微“撕拉”声响传出。
嬴成蟜知道的药不多,但阳起丸就是其中一种。
这是他大父常用的一种药。
一次用半粒,半粒顶一天。
名字毫不起眼,却是用鹿鞭、鹿血、苁蓉、白果等多种珍稀药材制成,是药效最大的壮阳药。
“确定是少常侍嬴白吗?”嬴成蟜声线颤抖。
赵庸指着自己仅剩的一只眼睛,坦然笑道:
“小人有眼无珠,只剩下一个眼睛,这一个可不敢再看错了。”
嬴成蟜用力拉着车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大口喘出来。
“你现在立刻去收拾必须拿的物件,金银细软都不用带,我会拿给你。一个时辰后就在这里,我的人会送你去韩国。”
抱有死志的赵庸惊喜交加。
“唯,多谢公子!”
“是成蟜谢先生,多谢……”嬴成蟜嗓音沙哑。
第82章 将王翦打出我的王宫
驷马高车行驶在王宫中,马车上特有的玄鸟图案让这辆马车畅通无阻,这是秦王柱特意刻上去的。
驷马高车内,嬴成蟜不跪塌上的兽皮绸缎,跪舆中央的木板,屁股挨在后脚跟上。
正坐。
过去是他最不喜欢的姿势。
他不喜欢受约束,当所有人都教他要正坐,本来对正坐没什么偏见的他就不愿意正坐了。
前世,他每次心血来潮收拾屋子,打算大干一场。
这个时候,要是妈妈喊着跟他说你收拾一下屋子,他就不想做了。
整得好像是你说了我才做一样。
他让驭手缓慢行车。
长时间在实木木板的跪坐,让他的两条小腿渐渐趋于麻木。
但他没有感觉到。
他闭着眼睛,眼皮无意识眨动。
希冀从杂乱无章的思绪中找出一个线头,努力一抽,将整件事像抽丝剥茧一样理出来。
马车辘辘行驶,不知多久。
嬴成蟜睁开双眼,其中一片清明。
“这是我跟赵庸想见的第二面,我无法确信他。
“就算他所说为真,嬴白拿起阳丸也不一定是受到父亲指示。
“也可能是自用,或给他人用,这个药又不是只有大父才能用。”
他的嗓音有些哑,有些厚重,不再如过去那般尖利。
他的变声期似乎来的过早了一些。
“我能完全相信,能给我解惑的人只有一个……
“停车!”
驭手微微用力,拉扯四马缰绳,四马乖乖停蹄。
跟在马车周围的二十四个郎官,和一个中郎也停下脚步。
中郎走到车厢旁边,在舆上开的窗口低声问道:
“公子有何吩咐?”
些许陌生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让王翦来李一宫见我。”
中郎“唯”声应下,遣两名郎官去寻王翦。
这并不难找。
二五百长王翦不在蓝田大营,就在咸阳。
太子凯旋归咸阳,将跟随其征战的五万锐士同样带回了咸阳。
一同接受万民崇拜,享受荣耀。
马车停在李一宫前。
其上那只展翅欲飞的玄鸟依旧光鲜,似乎随时都能活过来,飞出去。
嬴成蟜在车厢内长吸气,长出气,连续七次。
睁大眼睛如小铜铃,复原。
双手使劲上下揉搓整张脸,丹凤眼斜线连歪。
他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推开宫门,用平常的语气轻声喊道:
“阿母,我回来……了。”
他的母亲不在,没有依言等他。
服侍他起居的宫女嬴屏凑上前来,小声解释道:
“夫人说去做些事,让公子回来立即换好衣服,去静泉宫。”
说完,望着公子怔怔的模样,姓是公子成蟜所赐的嬴屏红了双眸。
矮下身,蹲在公子身前,扁着嘴。
“公子,你,你不要太伤心了……”
秦王柱薨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宫中没有多少人知道。
嬴成蟜坐马车回来之时,掀起舆窗一角,观察到宫中宦官、宫女、郎官,处事一如往昔。
只有李一宫中宦官、宫女是看见了一身孝服的姬夭夭猜到的。
嬴成蟜微微仰头,无神的双眸看着眼前的宫女,似乎是在想这到底是谁。
少顷,他露出一个笑容,指指自己眼角。
“哭甚,擦擦眼泪。
“你这么喜欢哭,本公子早晚让大父将“无缘无故嚎哭者服徭刑”写进秦律,到时看你还敢不敢哭。”
嬴屏一手抹眼泪,一手捂着嘴,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嬴成蟜揉揉眉心,苦笑一声。
“你弟弟入伍之事,王翦给你办好了吗?没办好就别入了,打仗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公子成蟜声音越来越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嬴屏的泪自白嫩俏脸落下,说不出话,只是点头。也不知是说王翦办好了,还是说不让弟弟入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