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上车,驷马。
车厢内,提前垫上了厚厚的毛毯,能减缓坐下的疼痛感。
布局一如五马王车,盘子里的瓜果种类甚至比王车内还要多。
嬴成蟜喝了口水。
“王翦还没回来吗?”
驭手在外回应,能听出笑意与轻松。
“公子若是想王大人了,就遣人叫王大人回来便是,频阳距咸阳仅有六百里,快马两日便到。”
“嗐,他这五年第一次回家探亲,我怎么好意思把他叫回来。”
“臣从未见过比公子更好的人。”
“……但他这一走,我确实不太方便,习惯他在身边了。这样,你把我送到相邦府之后找人去频阳,将王翦一家都接回咸阳。”
“唯。”驭手羡慕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我何时才能这么幸运,全家能被接来咸阳居住呢?”
中原五城之首,咸阳。
知道这座城的人,没有不想来的。
章台街,相邦府。
嬴成蟜轻车熟路地进入,大摇大摆,没人阻拦。
路过的小官小吏多会让路,等公子成蟜走完再走。
而身份尊贵的要员大臣,则会逗逗公子成蟜,摸摸脑袋,表示喜爱。
相邦府是重臣最多的官府。
长史,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官职,类似于秘书,秦国有许多长史。
太子长史、廷尉长史、御史大夫长史等,根据前置名词来决定身份地位。
而在臣子长史中,最显耀的,当属相邦长史。
一个刀笔小吏带着嬴成蟜找到相邦长史吕不韦,欠身告退。
嬴成蟜走进摆满竹简的屋室,四处一扫,轻“咦”了一声。
“魏辙不在?”
睡了一觉,精神饱满的吕不韦放下手中竹简,搁毛笔在案上。
“相邦大人似有要事,出去有一个时辰了。”
嬴成蟜哼了一声。
“准没憋好屁,这老头就会对付我,这不让干那不让干的。要是听我的,秦国比现在强大十倍!先生何时把他顶下来?”
[我要是相邦,我也不允,魏公拦下的哪有一件是正经事?]
吕不韦竖手指在唇上,四处看了看。
“公子此来,是为了长公子的事吧?”
拢袖抬手。
“不韦幸不辱命!多谢公子给了不韦化解的机会。”
嬴成蟜竖起大拇指。
“彩!先生做了什么?”
吕不韦面色如常。
“不韦判处所有刺客族刑,收缴财产入少府。”
嬴成蟜脸色渐渐白了。
吕不韦好像没有看到,继续侃侃而谈。
“所有刺客,和他们在咸阳的亲族,都已在今日午时拉到草滩枭首。
“人人都说商人逐利,这话没错,但其实这天下所有人都逐利。
“刺客之所以刺杀长公子,是因为有人给他们的回报大过他们的生命。死一人可安一家,这笔买卖大赚特赚。
“不韦将他们的利全部拿走,还在他们承担的风险里附带上亲族。
“付出、回报如此悬殊,自然就不会有人愿意刺杀长公子。
“不追查幕后之人,是太子所愿。
“要长公子不受刺杀,是公子所愿。
“与长公子化解仇恨,是臣所愿。
“三愿皆成,幸不辱命。”
…………
【注1:劁,阉割。】
第33章 他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挚爱亲族
“原来先生当时是有意支开我,我还以为先生是看我太累了……”
公子成蟜话语犹在,人已从吕不韦眼前消失。
一身黑色官袍,略微低头的吕不韦还在等回应。
一抬头,见到二公子背影,极为不适应,坐在席上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以公子性子,该呵斥,甚至骂我才对……为何会闻听之后,不管不顾……
“公子行事,越发猜不中了。”
拿起没看完的竹简,继续翻阅。
他准备了许多话要说,尽胎死腹中。
相邦长史,要为相邦整理奏章,分类分缓急。还要为相邦出谋划策,捉笔代书等等等等。
他很忙。
半个多时辰,太子的驷马高车停在了相邦府门口。
吕不韦登上高车,再入宫中,面见太子。
甫一见面,秦子楚就迫不及待地道:
“先生,父王说虎符一事需要我自行处置,不能说是他赐的,这可如何是好啊?”
太子的焦急没有感染相邦长史。
睡醒之后,智商重新占领高地的吕不韦立刻就想到忽略了函谷虎符,在相邦府看竹简的时候就想好对策,当下不慌不忙地道:
“不韦有一上计。
“大王若是承认函谷虎符是其所赐,虽然还会有人上奏章陈诉利弊,当面指出大王这种行为不对,但不会动摇大王王位。
“而主君现在一旦承认,就会陷入爱子过甚,弃国事不顾,监国不利的处境,太子之位不稳。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分别呢?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大王只有一位过世的兄长,而主君却有十几个在世的兄弟。
“一劳永逸的方法,便是效仿昭襄王,杀,杀到大王只有主君一个儿子。
“到那时,主君大可承认函谷虎符是自己赐下,脸上落些唾沫,屁股稳如泰山。”
秦子楚吓了一大跳,闭着眼睛连连摇头。
“我绝不能这么做,他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挚爱亲族。
“请先生再想想其他办法!”
吕不韦叹了口气,一副竖子不能与谋的样子,有些意兴阑珊地道:
“不韦还有一下计。
“太子之位一直被窥探,是因为大王一直对以渭阳君为首的诸多公子放任自流。
“主君或是要求大王把王位传给你,以断了诸公子之心。或是安抚兄弟,让诸公子不再有上位之心。
“二者能办到一个,函谷虎符也不算事。”
秦子楚一副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赵武灵王没死之前,把王位传给了儿子赵惠文王,自号主父,最后被赵惠文王饿死在沙丘。
“此事过去还不到百年,先生让我去找父王退位?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先生,先生为什么想要我去死呢?
“华阳王后无所出,秦傒是父王长子,太子之位本就应该是他的,他当然不甘心只当个渭阳君。
“我拜王后为母亲,虽有嫡子之名,但却不是王后亲出,我的兄弟自然不承认我的正统地位。
“加上我之前一直在赵国,和兄弟们亲情稀薄,我怎么能安抚得住他们呢?
“既然有上计下计,那是不是还有一个中计?请先生教我。”
秦子楚双手作揖,真诚求问。
吕不韦脸色一正。
“我确实还有一个中计。
“但此计凶险异常,变故频仍,难以把控,主君还会有性命之忧。
“成了,主君威信大涨,再无人敢与主君争锋,秦傒也只能做个渭阳君。
“主君听好了……”
最得意的门客已走,秦子楚却正坐席上,迟迟未动。
天色渐暗。
秦子楚身影难辨,宦官、宫女,未经指示,也不敢私自掌灯。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子楚终于从宫室走出,今夜与姬窈窕同宿。
次日,巳初。(注1)
吕不韦去相邦府点卯。(注2)
点完卯,还未进室,一个小吏走到他的面前,递给他一片竹简。
吕不韦低头视之,一眼看出这是主君笔迹,微微一笑。
竹简仅有四字:
【再为奇货。】
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
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
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嬴成蟜进去相邦府的时候乐乐呵呵,出来的时候垮着个批脸。
“公子这是怎么了?又被相邦大人气到了?”
“慢着点慢着点,小心摔跤。”
“公子,麻将有些腻了,最近有没有新游戏?”
敢和嬴成蟜搭话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秦国重臣。
嬴成蟜一概不理,拒绝了所有人的热脸。
相邦府门前,驭手正坐在车前室,闭眼打盹。
忽觉马车下沉一下,似是有人上车。
心里骂着谁这么不长眼,恼怒睁眼,见到自家公子钻入车厢的背影,急忙拎马鞭,拽缰绳。
“公子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