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成蟜。
“鲁兄与你,是一样的人啊。”
嬴成蟜微微垂目,以免眼中的杀机被看到。
他用很是自然的语气邀请二子落座,“不小心”摔碎了一个杯子。
在收拾杯子碎片的过程中,很是自然地笑着说道:
“我听说鲁仲连子对秦国有过评价,说秦国是个抛弃礼仪而只崇尚战功的国家。
“用权诈之术对待士卒,像对待奴隶一样役使百姓。
“如果让秦王统治天下,那么鲁仲连子宁愿跳进东海去死,我不忍心作秦国的子民。
“今日子顺带着先生来见我这个秦公子,这无疑和先生说过的话截然相反啊。”
室内光线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烁,比眨眼的时间还要短暂,快的就像是错觉。
等候在门外的呼眼前一花。
下一息,一袭白衣的盖聂就站在了他的身边,腰间挂着剑。
屋内的鲁仲连子似乎毫无察觉,认真地道:
“我说出那番话的时间,是在邯郸之战的时候。
“那时我客游赵国,亲眼见到了秦国军队是如何的残暴无礼。
“秦国领军将领王陵为了打下邯郸,竟然将战场上的尸体充做军粮!
“人和禽兽的区别,就在于人有伦理道德。
“人食人,就算是蛮夷都做不出来这等事,食人的人还能够称为人吗?
“如此国家,我说的话难道不是真的吗?难道还要我称颂它吗?
“但现在。”
鲁仲连望了眼嬴成蟜,话锋一转:
“见过了公子,观察了公子之后,我认为子顺所说的话可以信以为真。
“有公子的秦国,定会从虎狼之国转变为百姓之国。
“我听到了公子在高台上和公孙龙子的言语。
“既然公子是来要诸子追随,那就让我做稷下学宫第一个追随公子的人吧。”
嬴成蟜摊开手掌,嘴角噙笑,有些无奈地道:
“世人都知道我在秦国的时候被称为神童,但其实我被叫做竖子的时候更多一点。
“既然子顺将先生带到了这里,还在先生面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想必先生对我做过的事,想做的事,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我这个人,不太相信什么初次见面便纳头便拜的戏码。
“言语的作用要是如此有用,列国此刻又何必打生打死,坐在一起聊聊天,矛盾不就解决了吗?
“鲁仲连子是真正的君子,小子不是,小子是竖子。
“所以。”
少年肃容,同样话锋一转:
“若是今日先生不能打消我的疑虑,我想我是不能和先生一起共事的。”
鲁仲连子有些恼怒:
“难道凭我鲁仲连的声名,还不能够向公子证明吗?
“若说仲连对秦国曾经有言语不利,难道子顺就没有了吗?
“长平之战,秦国刚开始攻打赵国的时候,魏王征求群臣对此事的对策。
“群臣都认为秦国进攻赵国,是对魏国有利的事。
“唯有子顺例外,质问群臣:‘为何如此说?’
“群臣答曰:‘秦国战胜赵国,魏国也顺势向它屈服。如果秦国打不赢赵国,魏国就可以趁秦国疲惫不堪的时候予以攻击,这不是好事吗?’
“子顺立刻驳斥道:‘秦国自从秦孝公以来,没打过败仗,现在又重用上将白起,哪里会败呢?哪里会有疲惫可让我们趁呢?’
“群臣又说:‘即使秦国战胜赵国,那对我们魏国有什么坏处呢?赵国衰弱,正是我国的好事啊!’
“子顺又反驳道:‘秦国是个贪婪暴虐的国家,一旦战胜了赵国,必定要把矛头转向其他国家。那时邻近的魏国就将面临秦军的攻击了。古人说燕雀筑窝在屋檐下,母鸟哺育小鸟,叽叽喳喳地都很快乐,自己以为很安适。灶上烟筒忽然窜起火苗,高大的房屋即将被焚,而燕雀面不改色,不知道灾祸就要殃及。尔等不明白,赵国一旦灭亡,灾难就会降临魏国的形势,难道人和燕雀一样吗?
“子顺担任魏相,为魏王出谋划策抵抗秦国,公子都能够信任。
“而我虽然是齐人,但一直拒不接受任何官职,只在稷下学宫教书育人。
“公子为何相信子顺,而不相信我呢?”
孔斌面现不愉之色,但没有多说什么。
眼下最重要的是,就是让公子成蟜信任鲁仲连,壮大队伍。
些许冒犯……
孔斌牵牵嘴角,他真是好久没有比剑了。
真正的儒生不仅能讲道理,还略懂拳脚。
虽然孔斌没有说话,但这个表现就能够让嬴成蟜看出一些事来。
若鲁仲连和孔斌关系不密切,哪里能做出这种事呢?
这都不是过河拆桥了。
这是孔斌先过了河,没过河的鲁仲连又把孔斌叫了回去,威胁孔斌说我要过不去你也别想过去。
少年思索着。
他是想要诸子支持,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成果,这太顺利了些。
他在面刺宫听过鲁仲连的论述。
其言语虽然有时代局限性,但不可否认有许多可取之处,也确确实实是在为齐国发展做打算。
至少在那个时间,鲁仲连还是一心为齐。
这才过去多久啊。
孔斌画了一张他给的大饼,鲁仲连子就吃了?就即刻反齐为秦了?
因为他的个人魅力?
屁,他才不信。
他又不是会嘴炮之术的鸣人。
那……或许是因为孔家人脉?
嬴成蟜摸着下巴琢磨,这听上去倒是比因为他的个人魅力可信的多。
[再试试……我说其抗秦经历,看其如何辩解。]
少年很快做出决定,开口说道:
“正因为子顺当时是魏国相邦,我才相信子顺。
“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
“彼时子顺献言抗秦,本就是其分内之事也。
“但先生就不一样了。
“先生是不在其位,却谋其政啊。”
少年微微眯起双眼,就像是双凤展翅凌空翔:
“我是曾祖王父、大父,最为宠爱的秦国公子,又是赵国的相邦。
“秦、赵两国的卷宗,我几乎没有看不到的。
“因此,我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
“譬如,邯郸之战。
“此战,先生虽然名不见经传,刚才先生也说的轻描淡写一嘴带过。
“但,先生可不是只说了些话,而是出了大力啊!
“当时邯郸被围,赵国四处求援。
“我听说魏王派晋鄙领军援赵,晋鄙遵从王令,驻扎在汤阴不前进。
“我还听说就在晋鄙不前的时候,魏王又派出了一名叫辛垣(yuan二声)衍的将领,从隐蔽的小路进入邯郸。
“他通过平原君的关系,面见赵王,说:‘秦军所以急于围攻赵国,是因为以前和齐王争强称帝,不久又取消了帝号。如今齐国已然更加削弱,只有秦国称雄天下,这次围城并不是贪图邯郸,而是要重新称帝。赵国若能派遣使臣尊奉秦王为帝,秦王一定很高兴,就会撤兵离去。’
“平原君犹豫不能决断。
“若无意外,或许赵王会被辛垣衍说动,尊曾祖王父为帝。
“但意外出现了。
“先生,你,就是那个意外。
“先生还记得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鲁仲连一脸讶色,惊奇于少年竟然张口就说出他的作为。
这显然是早就知情。
这很不一般。
鲁仲连虽然也是诸子之一。
但他的声名只在稷下学宫,只在齐国临淄流传。
在外,几乎可以说查无此人。
因为鲁仲连行事既不求名,也不求利。
办完事,立刻走。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看看好友孔斌:
“子顺,不是你先将我的事说给嬴子听的吧?”
孔斌轻哼一声,不屑作答。
鲁仲连便明白不是好友说的。
这位逍遥自在的子轻松一笑,对嬴成蟜又多了几分欣赏:
“若说我之前是多看在子顺颜面,相信子顺之品性、眼光。
“此刻,便是子顺不在,我也想和公子聊聊了。”
微微颔首致意,鲁仲连这才答复少年之问,微笑道:
“我说过的话,我做过的事,我都是记得的。
“我记得我见过了秦军暴行,义愤填膺,便去请见贤名在外的平原君,询问赵国作何打算。
“平原君与我大倒苦水:‘前不久,在长平损失了四十万大军。而今,秦军围困邯郸,又不能使之退兵。我虽然很想抵抗,但魏王已经派使者辛垣衍面见我王,谏言赵国尊奉秦王为帝。眼下,辛垣衍还在这,或许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我很生气,名声在外的平原君竟然如此懦弱。
“遂大声斥责:‘以前我认为你是天下贤明的公子,今天我才知道你并不是!魏国使者辛垣衍在哪?我替你去责问他,并且让他回去。’
“平原君面有喜色,说:‘我愿为先生介绍,让辛垣衍与先生相见。’
“没多久,平原君回来告诉我,说他见了辛垣衍。
“如实说道:‘齐国有位鲁仲连先生,如今他就在这儿,我愿替使者介绍认识。’
“辛垣衍起初并不愿意,委婉拒绝平原君,说:‘我听说鲁仲连先生,他是齐国志行高尚的人。若在平时,自是欢喜。但此刻我是魏王的臣子,奉命出使身负职责,就不见鲁仲连先生了。’
“平原君此时倒是颇有魄力,不容拒绝地说道:‘我已经把你在这的消息透露了,你不见鲁仲连先生,我就只好带鲁仲连先生来见你了。’
“辛垣衍无奈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