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看魏牟子换了辩题,当时的我一直以为这个伪君子两种解读方法,有一种是正确的。
后来下了课,魏牟子告诉我,这个伪君子的两种解读和师长说的答案都不一样。
我愤怒地质问魏牟子,为甚不指出伪君子的错误。
魏牟子复杂的神情我能记十年,那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复杂情感。
惊叹、感慨、怀疑、佩服、仇恨……人怎么可能一瞬间有这么多情绪呢?
魏牟子说:
“我若是指出他的错误,说出公孙龙子的解答,或许公孙龙子就是错的了……
“公孙龙子的解答是:只知郢,郢便是天下。”
我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这个伪君子对郢有天下的第二种解答,要比师长的解答显得更有道理……
“犬可以为羊,这个问题还要问吗?”这个伪君子终于不笑了,他皱起了眉头。
但我情愿他继续笑下去。
看他的样子,他皱眉头不是遇到难题为难,而是对提出问题的魏牟子为难,他觉得魏牟子蠢!
我问题超过五次,师长看我的表情就是这样子!
“先生还是解答一下吧。”魏牟子不急不躁,温婉谦和地说。
这才是名仕风采啊!
“好吧。”这个伪君子颇有些不情愿的样子:“我们把犬形赋予名词,称为犬。但若是当初我们把犬形赋予的名词称为羊,那现在犬就是羊。”
他解答完后,还很是认真得对魏牟子提醒:
“学习,要学以致用啊。
“不能学了一加二等于三,不知道二加一等于几啊。”
这是魏牟子啊!子啊!天下最有学问的诸子之一啊!
用你教嘛!
我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但他的道理是对的。
所以我只能生闷气,而不能发作。
“受教。”魏牟子颔首道谢。
他说教魏牟子,魏牟子还要道谢……我正为魏牟子抱不平,就听魏牟子提出了第五辩:
“第五辩,黄马骊牛三。
“黄马,加上骊牛,不应该是二吗?怎么会是三呢?”
真是妙啊!
我暗中大喜!
黄马骊牛三,本该是第十八辩,魏牟子提前说在这里正好!
这伪君子刚说了一加二等于三,看他怎么解!
这伪君子眉头又皱起来了,还是之前那表情!可恶!
他一本正经地问魏牟子:
“你真的受教了吗?我希望你能真的学到知识,而不是敷衍我了事。”
他什么意思啊?
答不出来就说答不出来!
然后赶快滚出稷下学宫!
我一脸怒意,正想说话,他看着魏牟子说话了:
“黄马是一个名。
“骊牛是一个名。
“把黄马和骊牛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新名。
“也就是所谓的三。
“说名或许不够直观,我更愿意称之为概念。
“这个问题其实之前在说白马非马的时候,也是说过的。
“白是一个概念,马是一个概念,白马是一个新的概念。
“黄马骊牛三,也可以说白马三,明白了吗?
“学习,不能学死习,要活用啊。”
他的言辞让我说不出话,黄马骊牛三原来是这么解释的啊,那他说的好像还是没有错啊。
讲的真好,我一次就能听懂了……
呸呸呸!
我为我脑子刚才冒出的想法而愤怒!
我怎么能以为这个伪君子讲的好呢!
我是公孙龙子的弟子!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轻笑,我回头去看,笑的竟然是相夫习子和彭古子。
相夫习子笑着说:
“魏牟,不能学死习,要活用啊!”
相夫习子点破了魏牟子的身份,伪君子终于露出了一丝诧异。
我以为他要借着魏牟子的身份冲魏牟子发难,我都想到他要说甚了——和公孙龙子交好的稷下先生魏牟子连这都不知道吗?
他说话了,但不是我想的话。
他竟然松了一口气,好像很是真诚地说道:
“原来是魏牟子,请君不要往心里去。
“我要早知道是先生当面,就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我知道先生是为了和小子讨论知识,而不是不会学习。”
他还挺会说话,我们分明是诘难!
魏牟子诚实说道:
“我是为了诘难你。”
魏牟子这么多人的旁观下,仍然勇于实言!这才是名仕风采啊!
伪君子笑着点点头,好像很欢喜:
“通过诘难的方式,更容易记住知识,也不失为一种学习的方法。
“我希望通过诘难我,能让你们,不,能让魏牟子对知识有进一步的领会。”
他说到“你们”两字的时候看了我一眼。
他一定是看出我们了。
但他为什么不说出来然后驱逐走我们,反而还要给我们打掩护呢?
我有些迷茫。
公子成蟜,真的是伪君子吗?
我有些怀疑师长的判断了……我知道这不对,但我忍不住。
我稍许恍惚,对身周一切都有些感受不到了。
我的世界里,隐隐约约只能听到问答的声音。
“第六辩,马有卵。马一生下来就是马,怎么会是卵呢?”
“这个问题可能不属于形名之学了,我先解答吧。马虽然生下来就是马,但它是由受精卵转化来的。卵细胞和精子结合受精卵……算了,当下解释不清,这问题谁提出来的?原意是怎么解答的?”
“提出者已不可考了,原意倒是与先生所言的大差不离。马在母马肚子里的时候,也是被水包裹,就和卵一样。”
“这样啊,我还以为有人穿越了,这么早哪里可能研究到细胞啊……这个问题是我没答对,下一辩吧。”
“第七辩,丁子有尾。丁子是楚国对于蛤蟆的称呼,丁子怎么会有尾巴呢?”
“蛤蟆是由蝌蚪演变过来的,蝌蚪是蛤蟆的幼年期,蝌蚪是有尾巴的……这不是卵有毛的道理吗?”
“第八辩,火不热。火怎么会是不热的呢?”
“……这个辩题是谁提出的?不会和提出马有卵辩题的是同一人吧?”
“二者皆已不可考,但大有可能,能提出这等辩题且能解答的辩者不会有许多。”
“他或许根本就不是辩者……有一种物叫白磷,能在水里燃烧……唉,我知道你们不信,我用形名之学解答吧。火是火,热是人的感受,人在没有把手放到火上感觉到热的时候,就不能够说火是热的,这个解答对吗?”
“对……第九辩,山有口,山怎么会有口。”
“这个提出者也不可考吧?他说的可能是火山,真行啊……凡是山,皆能进,这就是山的口,进口。”
“第十辩,轮不蹍地。轮子怎么会不碾着地呢?”
“……都是这些浅显的辩题吗?”
“浅显”两字,把我惊醒了。
能够完全解答就能够得“子”之称的形名二十一辩,浅显?
我看着伪君子一脸轻松、少许无语,听着他快速的解答。
从第十辩到第二十辩,他只用了一刻。
这……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伪君子。
但我知道,如果在他之前,没有姓嬴氏嬴之人称子的话。
那他,就是嬴子。
“第二十一辩。”魏牟子的声音有些沙哑,额头有汗,神情也不似之前那般自然:“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伪君子有些麻木的表情生动了,似乎是为终于解答完二十一辩而欢喜。
能近距离观察到他表情的我很确定。
他不是觉得辩题难,庆幸全都答上来了。
而是觉得辩题太简单,答得,实在无趣。
这真是一个八岁的孩童吗?
人和人的差距能够有这么大吗?
我听着他说道:
“这个问题更简单了。
“一尺的一半是半尺,半尺的一半是……就这么一直往下分,有人能分出一个尽头吗?
“没有,就是不竭。”
我愣住了。
这一刻,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形名二十一辩,伪君子,这就全都答完了?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眼前只有微笑着的伪君子。
等我清醒时,我听到了能够顶破学堂顶的“彩”声,鼓掌声。
我知道,稷下学宫即将多出一位嬴子。
稷下学宫虽然是天下学子圣地,但子依旧不多。
不是每个稷下先生都能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