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嬴成蟜,有些不适应。
明明面对其他诸侯,他能心口不一、虚与委蛇,怎么面对秦王就做不到了呢?
嬴成蟜望着殿内。
陈列摆设都很是熟悉,和以往他来此时一模一样。
他试图迈步,跨过这个门槛,却迈不过去。
他一直以为他做好了和父亲见面的准备。
其实,他并没有。
秦王子楚一手拿着玉箸头敲打装着羊肉汤锅的黄铜小鼎,一手招呼着次子:
“进来啊,膳宫庖人知道你回来刚做好的,都没要寡人叮嘱,来尝尝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嬴成蟜默然半晌,抬起了脚。
他迈过门槛,履落于地,传出声响。
这声响极为细微,听在秦王子楚耳中却有些响亮,震动着他的心。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种儿子真正回来的感觉。
成蟜宫,李一宫。
宫内,秦国王后姬窈窕一身玄黑色大长裙,裙摆拖曳于地,尽显贵气。
她并不喜欢这种服饰,她喜欢的是易于动作的胡服。
只是,赵国贵女能在大庭广众下穿胡服,秦国王后不行。
“夭夭你看。”姬窈窕平举双手,欢笑着转了个圈:“你设计的服饰,我穿着如何?”
姬夭夭温柔笑着:
“阿姊天生丽质,穿什么都美。”
她把威严、贵气都留在了韩国。
来到秦国的姬夭夭只剩温柔。
姬窈窕轻叹口气,抬眼望着姬夭夭。
眼前人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似乎从未离开过。
“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王上一直思念你呢。”姬窈窕走近姬夭夭,摸着姬夭夭的脸:“你啊,走了半年有余,一点都没变。”
“阿姊倒是变化很大。”姬夭夭抓住姬窈窕的手,道:“说谎更为自然了。”
“我没说谎,是真的,王上真的惦念你。”
“他不是这种人。”
姬窈窕正要再问夫君辩解,嘴都张开了。
对上姬夭夭那双清澈见底的明眸,又闭上了嘴。
等了片刻,才无奈说道:
“好吧,他确实不是这种人。
“他左眼是自己,右眼是秦国,其余一切都不放在他的眼里。
“他现在拒绝和我行房,理由是为了保证政儿的太子之位无可动摇,防止日后因为争王位而生乱。”
姬夭夭露齿一笑,连连点头:
“对了,秦王就该是这种人才对。”
姬窈窕本以为姬夭夭会露出惊诧之色,却不想姬夭夭毫无意外。
她轻哼一声,非要姬夭夭惊到不可:
“这就罢了。
“或许是我缠着他要与他敦伦次数太多,你知道他又说出什么话了吗?
“你肯定想不到!”
姬夭夭轻声说道:
“阿姊既然说我想多,那我定然是想不到了,请阿姊为夭夭解惑。”
姬窈窕环顾左右,似乎是害怕屋内有人听到似的。
这副模样让本对秦王子楚说什么没有太多在意的姬夭夭,真起了三分兴趣。
在姬夭夭的眼中,赵女姬窈窕一直是个行事大胆的女人,爱骑马射箭胜过红妆美服,具有极为明显的赵人性情。
当上王后之前尚有几分克制。
当上王后之后,便是面对华阳太后,姬窈窕也是我行我素丝毫不遮掩。
到底是什么话,能让姬窈窕都想着避人呢?
姬窈窕可是能在函谷关外,当着五百秦骑的面管他姬夭夭的儿子叫夫君的人。
姬窈窕矮下身,附在姬夭夭的耳朵边说道:
“他说,我若是实在忍不住就去找个男人,别让人知道就行。”
“什么?”姬夭夭惊呼出声,花容失色:“阿姊,这可开不得玩笑!这真是他说的?!”
姬窈窕很满意姬夭夭的反应。
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妹妹,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嘛。
她故作不悦:
“骗妹妹做甚?
“我虽然豪放,但怎能乱说这种事呢?
“阿妹千万不要向外说,我是信任阿妹,才跟阿妹说的。”
姬夭夭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脑海中频繁风暴。
姬窈窕等了一会,轻轻推动姬夭夭,妩媚的脸上满是期待:
“妹妹这次回来是做甚?还走不走?”
回过神来的姬夭夭眼中闪过一抹哀色,很快敛去,笑着说道:
“我怕蟜儿归秦不适,故而陪之。
“蟜儿离开,我也便走了。”
姬窈窕听到姬夭夭还是要走,心下就是不喜。
再一想到嬴成蟜也要走,不喜之色更深。
“妹妹尚有韩国可回。
“成蟜出生便是秦国公子,能去哪里?
“他才七岁,妹妹真就忍心让他继续在列国之间奔波吗?”
秦国几乎没有人再轻视姬窈窕、嬴政这对母子了,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以示忠诚。
但这些人对姬窈窕再好,在姬窈窕心中也赶不上姬夭夭母子。
因为姬夭夭母子释放善意,是在嬴政为秦太子之前。
锦上添花,哪如雪中送炭?
姬夭夭低下头,没有应声。
[蟜儿若是留下,你会更不喜的。]
[这孩子现在还不能释怀先王的死,那我到底该不该告诉他……]
议政殿。
父子二人在吃饭的时候没有说话。
等到吃完了,要宦官收拾好桌案,秦王子楚食指倒扣敲了三下桌案。
嬴成蟜在“咚咚咚”的响声中抬起头。
“瘦了一些。”秦王子楚感叹道,伸手去摸次子脸颊。
嬴成蟜本能想要躲开,颤了一下,然后强行止住身形不再动作。
秦王子楚似无所觉,揉了次子脸颊两下便收回了手,笑着道:
“你方才的威风哪里去了?
“和寡人单独相处,便没有意气了吗?”
嬴成蟜勉强一笑:
“怕惹父王生气罢了。”
秦王子楚夸张一笑,一指点在次子额头:
“你还知道会惹我生气?说说吧,这次又是哪里来的奇思妙想。”
秦王子楚不明白,这水怎么就非治不可呢?怎么就非要发动全国修渠呢?
“治水修渠,是好事吧?”嬴成蟜问道。
秦王子楚点点头。
这当然是好事,否则他早就把都江堰停了。
将洪水引入干旱田地,水涝旱地这两害就都解决了,多出了两份可以供耕耘的田地。
“那不就得了。”少年摊开手,一脸无奈道:“既然治水修渠是好事,那父王在问什么呢?”
“不要在寡人面前装无知。”秦王子楚根本不信次子什么都不懂:“你知道寡人在问什么。”
“我真不知道。”少年嘴硬的很。
“竖子!”秦王子楚身子略微前倾:“粮,如何办?”
“赵、楚、燕、魏、韩这五国,不是答应援粮吗?”
“你听他们放鸟屁!他们援助能援助几多?大部分粮食不还是要我秦国自出?”秦王子楚怨气半真半假。
五国都说要援粮。
都说会在保证本国子民不受饥饿困苦的前提下,把多余粮食援助过来。
可这年头,百姓就没有吃饱过,哪个国家都一样。
年景差,粮不足,百姓艰难求存。
年景好,粮充足,纳了税,百姓勉强果腹。
这粮到底援助多少,还需要进一步会议研讨,但秦王子楚确定肯定不会多。
“蟜儿。”秦王子楚一脸担忧。
抓住次子的手,继续说道:
“你不是这些时日被人叫君子叫的多了,真拿君子要求自己了吧?
“你不会真以为五国是为了道义,真的要拿出粮食助我秦国治水修渠吧?
“他们是为了消耗我国粮食,为了占用我国子民啊!”
少年瞥了一眼手,没有抽回,点点头:
“成蟜知道的。
“五国援助的粮,肯定不够。
“但,有总比没有好啊。
“父王,关中治好了,受益的确实是我们秦国啊。”
历史上,秦国在没有列国援粮的情况下依旧让郑国治水关中。
如今不管五国能够给多少粮食,都属于赚了。
更何况,这粮食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否则秦国依然有理由不治水修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