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通吃
客官，这临近中午了，要不给您在附近酒楼定一桌？来个红烧海参，清蒸鲅鱼，油焖大虾，花钱不多，保您吃的爽快。”
郝占一心想：“我问的是吃吗？我想的是国家大事。赵秉钧投靠中央，搞得我近日东躲西藏，来你们这茶馆就想听听时政消息。”
可听伙计说的眉飞色舞，郝占一竟然也有些饿了。他问了句：“这大冬天的，京城哪来海鲜啊？”
“您不知道啊？”伙计一惊一乍的，就跟逮着个土包子般想炫耀炫耀。倒是掌柜在柜台后打着算盘，重重咳嗽一声。
这是嫌自己耽误做生意呢，郝占一当即说到：“行吧，我也确实饿了。喝茶也不当饱，鲅鱼海参各来一份吧。”
“好嘞。”伙计扯着嗓子，乐着喊道：“五号桌客官要了清蒸鲅鱼和红烧海参。”
虽说是附近酒楼的菜，但茶馆的客人点菜也能分些利润。掌柜的听了才继续打他的算盘，不再干预。
伙计继续往下说：“客官，您最近没看咱京城的报纸吧？德皇解除了《辛丑条约》，退了‘庚子赔款’，最近还表示要把在山东抢占的利益归还我国。”
郝占一心说：“我倒霉就倒霉在这德皇上，咋能不知道？要不是德国佬认怂，借中央十个胆也不敢抢袁大帅的兵权。”
伙计继续道：“因为中德关系拉近，中央接手了山东不少船只，改成了机帆船正在大海上搞什么拖网捕捞呢。
那个网据说能落到海里几十米深，船上有机器拖曳，不用人力。听说一网能捞上千斤渔获，远超寻常小船。”
‘圣光’在明末就利用海洋渔业资源，到近代后生产条件获得极大提升，更是不会放过丰富的近海渔获作为蛋白质补充。
“报纸上说了，我们渔民的船太小，只能在近岸捕捞。今后政府会搞成千上万的大型渔船到近海远海捕捞。
现在咱吃的鱼是从天津那边来的，冰冻了运到京城，算是第一批。以后大鱼大肉会更多，要让老百姓家家家户户都能吃上鱼。”
郝占一并不关注啥鱼不鱼的，但冷不丁听到这消息却又不是滋味。过去权贵哪里在乎老百姓餐桌上吃啥啊？偏生现在的中央政府就管了这事。
若是渔获真的够多，自然会大受欢迎。
等着酒楼的几个菜用食盒送来，端盘放桌上，香气四溢。郝占一抓筷子尝了几口，确实美味。他又问伙计，“这海鲜既然是官府送来的，它挣钱不？”
“哎呦，可挣钱了。”伙计压低声音，“我听天津那边的客商说。官府招募渔民出海，虽然辛苦，但一个月能给五十块大洋，比得上中学的老师。”
“我是问官府挣不挣钱？”
“肯定挣啊！机帆船捕鱼量大，一网就上千斤。报纸上说要成立啥渔业公司，一年内要改造五十艘机帆船，创造上亿的营业额，给国家上缴千万利税。
其实现在吃渔获最多的还不是咱平头百姓，而是在使馆和租界的洋人，他们人数不少，有钱又喜欢吃。官府赚洋人的钱。”
过去都是洋人赚中国人的钱，现在能反过来赚点洋人的钱，在茶馆伙计看来，这已经是天大新闻了。
郝占一想知道的也不是这个，但伙计话匣子打开却合不拢，继续笑嘻嘻的乐道：“最近官府对挣钱这事挺看重的，报纸上说要开很多工厂。
我家有个兄弟读了高小，被招去啥盐业公司，听说要在天津开盐场。
他前几天跟我说，入职培训三个月，第一年的月工资就有二十块。虽然比不上出海打渔，但比我当个伙计多多了。
我已经想过了，砸锅卖铁也得把我家几个小子送去学堂读书，一年挣的比得上我十年，日子肯定更好。”
伙计说的感慨万千，掌柜的听了不高兴，跑过来说了句：“旁边客人等半天了，你尽跟着瞎聊。小心扣你工钱。”
伙计连忙告饶，忙不迭的离开。
掌柜的又对郝占一笑道：“我们这伙计就是嘴碎，耽误客官用饭了。您还要点啥？尽管跟我说。”
郝占一听了半天，真正想知道的却没问清。他干脆低声道：“听说帝都最近在抓‘一贯道’……”
哎呦……掌柜的惊了，连忙伸手制止郝占一说下去，紧张的左右看看，才压低声线道：“客官，这话可不兴说啊。”
“为啥？”
“小心‘政保局’！”
掌柜的转过身，确定身后没人，才多说几句，“我们这的王五爷前几天就被‘政保局’给抓走了。
那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过去能跟袁大帅说上话，眨眼就被抄家。
王五爷家里人带了上千大洋找人说清走关系。开始还有人收钱问问消息，后来连收钱的人都被抓进去。
‘政保局’可是真凶，他们办的案子就没人敢碰。
此外‘一贯道’的道首和老姑奶奶也被抓了，过两天就要公审。八大弟子被抓了六个，还有四十几个坛主也进了监狱。
报纸上说了，‘一贯道’敛财骗钱，对抗官府，欺压百姓，必须诛除首恶，清退教徒，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我过去还以为‘一贯道’的‘白阳初祖’是有真法力的人，可他愣就是被抓了。你知道抓他的是谁吗？”
郝占一最讨厌这种卖关子的，急问道：“是谁？”
“‘火炮天王’周青峰。”掌柜的说话间加了重音，“此人力大无穷，勇冠三军，乃天下第一高手，能飞檐走壁，万夫不当之勇。”
好家伙，这话说的太厉害了。
郝占一也是跟随袁世凯见过世面的人，听这种天桥特有的唱戏说辞，面上写满了‘瞎扯呢，我不相信’。
“不相信，是吧？”掌柜的也露出一股看乡巴佬的表情，“换别人，我也不信。但这周天王是不能不信。
我这有天桥戏院今天下午的电影票，《铁血雄师》，三点半有一场，只要两角银圆，你要不买一张去看看？包管您大开眼界。
此外我们茶馆下午两点有最新评书，‘天王镇邪妖’，最是好听。您可以听了评书再去看电影，绝对不耽误。”
看着掌柜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电影票来，郝占一手里的筷子都愣住了。他低声道：“你们既给我推销海鲜，又推销电影票，是不是有回扣啊？”
第21章 传言
啪……案桌上惊堂木一响。
说书先生一展折扇，朗声道：“书接上回，周天王去南苑兵营，显三头六臂之身，展混元一统之志，力举火炮，气压群雄，逼得段芝泉退让。
这才让中央掌控军队，有了平乱之资。
可如今世道不太平，妖孽丛生。天王回城之后，萧总统又拉着面授机宜，要除掉祸国殃民的‘一贯道’，捉拿贼首路中一。
路中一是谁？只怕众位看官还不清楚。此人号称弥勒降世，也称为布袋和尚。‘一贯道’的邪徒则称呼他为‘白阳初祖’，其实是黄毛怪变了身。”
茶馆的台上，穿长衫的说书先生唾沫直飞，说周天王得了总统之令，当即带兵杀奔昌平县，动用了‘众生平等马克沁’，轰破路中一的‘迷尘乱世大法’。
“要说那马克沁啊，美利坚人士，后前往英吉利，专修‘众生平等’这招，三十五年方有大成。
周天王四海巡游，花费重金从他那里学得这等秘传绝技。
‘众生平等马克沁’可是征战天下之旷世杀招。此招一出，天地变色，连绵不绝，定然是沙场尽赤，血海生波。”
说书先生口若悬河，底下的听众如痴如醉。
郝占一则满脸晦气，心想‘这他妈说的是啥？’伙计来加茶水，他拉着问了句：“你们家这先生原本是说‘西游记’的不成？”
伙计咧嘴一笑，“客官，瞧您说的。大伙爱听，爱听啊！您待会去看了电影，就知道这周天王确实是有本事的人，不来虚的。
我们这的先生会的段子多，您先听这‘众生平等马克沁’，明天再来兴许能听到‘六根清净加特林’，后头还有‘雷火地狱诺贝尔’，可带劲了。
咱天朝上国如今内忧外困，备受欺负。
老百姓可不就指望天降猛人，能横扫八荒，气吞六合，把洋人、奸商、土匪啥的清理干净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伙计笑嘻嘻的把郝占一说的愣住。谁不想太平？可权位不能相让啊。
郝占一是跟袁大帅混饭吃的，可转念再想，赵秉钧、段祺瑞、冯国璋那个不是曾经跟袁世凯混？
只看民间舆论，百姓可是有那么点向中央靠拢的意思。袁大帅再想出头的可能性是越来越小了。
郝占一又问：“以前不是讲究莫谈国事么？今个你们咋如此大胆了？说书的都敢编排。”
“嗨，您这就是有所不知。”伙计一拍大腿，“最近官府来人，说要成立个全国的曲艺协会，把说书唱戏卖艺的组织起来。
要唱新戏说新书，大胆揭露世间丑恶，监督时政，赞美新生活。政府有魄力和肚量，允许百姓以正确方式进行批评。
这事确实把大家闹的有些搞不懂，‘下九流’的戏子竟然也被当官的看重了。可加入曲艺团能拿津贴啊，巡回演出还能挣个旱涝保收的工钱。”
“天桥的各家把式能乐意？”
“咋能不乐意？谁不想头上有片瓦遮挡遮挡？官府出面，好多名角都想去。进了曲艺团不受欺负，顶多是不能再唱那些荤戏。可谁又乐意唱？”
后世人不太清楚，解放前是有戏霸的，‘娱乐圈’是地道下九流，跟娼妓归为一类，受尽各种欺负。
帝都城内，‘八大胡同’被清理，大批老鸨和人贩子被抓进监狱。现在轮到天桥卖艺的也要接收清理整顿。
“能读书识字的终究少数，但官府还是想把新政宣传出去。能找谁？可不就找各地卖艺的？
比如严打人口买卖，禁止卖淫嫖娼，发霉的粮食有毒，不要喝生水，工厂招工，学校招生，生孩子要去医院不花钱。
现在唱戏的拿了政府津贴，到处搞宣传，可火热了。地方上有啥事，唱戏的也乐意向官府汇报，一旦证实还能拿奖励。”
听起来中央政府确实挺大度。郝占一也在为自己前程着想。就当他正寻思下，茶馆外来了个花甲老者，脚步踉跄。
见了此人，整个茶馆瞬间安静，就连说书的都停了嘴。掌柜的连忙从柜台后走出，恭敬的上前问候道：“王五爷，您回来啦？”
花甲老者一脸疲态，靠伙计搀扶走到茶馆正中的桌。掌柜的轻声道：“这最好的位置还给您留着呢。我马上去备一桌上好的酒菜，洗洗尘。”
可花甲老者却摇头，哑着嗓子道：“吃不起了，吃不起了。随便给我找个桌吧？以后我就是王五，不再是什么‘五爷’了。”
“瞧您说的，要不是您平日多有照应，我这茶馆早开不下去了。今个我请，您只管享受。”掌柜的亲自来扶，还对伙计努努嘴，比了个手势。
伙计立马明白，去附近酒楼定几个时鲜菜肴，别太贵，荤素搭配，凑合就行，但得有面子。
花甲老者坐下，全场焦点顿时聚集。
就连说书先生都过来问安，想要获取些创作素材——最近政府对言论管的比较松，老百姓又爱听跟时政相关的消息。
掌柜的亲自沏茶，问道：“五爷，听说您去了一趟‘政保局’？”
“是。”花甲老者听到‘政保局’三个字，哆嗦了几下。
掌柜的继续问：“听说‘政保局’那地有进无出，比阎王殿还吓人。您给说说，是啥情况？”
“‘政保局’的人倒挺客气的，但架不住他们翻旧账啊。”花甲老者忽而眼角湿润，掏出个手帕抹了抹泪，“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不知他们从何处知道的，全给我抖落出来了。”
哇……茶馆内众人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
旁边有人捅了捅掌柜的，“给五爷上点好酒好菜，算我的。请他给咱好好说说，到底咋回事？”
茶馆类似社交平台，人气就在于八卦。掌柜的乐得有人来他这发布消息，赔钱都得营造此类气氛，方能吸引顾客。
花甲老者拱手谢过，喝了一杯热茶，缓缓说道：“‘政保局’抓人，分‘甲乙丙’三等。甲等就是‘一贯道’要犯，进去就得用刑的。
乙等是大案要案关联人员，必须严格审讯，但非必要时不用刑。我算丙等，属于波及人员，必须接受质询。
可就算个丙等，也把我折腾的够呛。‘政保局’的人没完没了的问，啥都问，一天问上七八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质询。
我在个小屋子里被灯照眼，一天都没扛住，精神崩了。人家问啥，我说啥，脑子里容不下别的，就想早点离开。
‘政保局’说我属于犯了不少错误，但还可以挽救的群众。他们说我名下一千多亩土地是非法所得，连带在城里几处宅院也是官职侵占，全部给没收了。
我还得积极退赃赔赃，至少向政府归还还五千大洋，才能彻底免罪。以后得时常去街道派出所汇报，积极表现，改造思想。
但人家也说了，考虑我还有点学识，要人尽其才。让我去小学担任老师，一个月有那么二三十块的收入。”
花甲老者这段话被反复训导上百遍，他已经背下来了，说的特溜。等他说完，茶馆里众人无不倒吸冷气，彼此相望。
五爷这不是抄家，胜似抄家啊！
好端端一个大户，眨眼全没了。
“官府也太狠了。”有人也是身家颇丰，生怕也要像王五一般被狠狠宰一刀。
“你没做亏心事，怕‘政保局’干嘛？”花甲老者扭头苦笑，“我活了几十年，‘政保局’办案是我所见最规矩的。
人家一不收礼，二不说情，一切只讲证据。我被他们教训几日却也很佩服。国家官吏若都像‘政保局’那样，可算得是天下大幸。
再则，我不过是没了家产，还能活着出来。可多少比我更有势力的大官都被‘政保局’直接碾死。
盛怀宣，知道么？又是开矿又办银行，还修铁路建学校，当年可是袁大帅的钱袋子，前朝首富。可现在他全家都进去了。”
掌柜的讶然道：“盛大人啊？他不是邮传部的副部长么？这么大的官也能被抓？”
“邮传部改成邮电部了，第一个抓的就是盛怀宣。”花甲老者嗤笑道：“他收了日本人的钱，想把‘汉冶萍’钢铁联合体卖个日本。
此举把中央政府惹恼了，年初就开始查他，前两天正式给抓了。我在‘政保局’接受教育，说日本公使向中央抗议，政府根本没搭理。
不但盛怀宣被捕，财政部副部长梁士诒也被中央训斥，据说是跟袁大帅有关。就我看哪，袁大帅只怕保不住自己陆军元帅的头衔，也会被清算。”
哗然之声更响了，事情波及军队，众人不免提心吊胆。就连在茶馆角落的郝占一也不由得想凑前几步，问个真切。
茶馆掌柜的最慌，问道：“不能吧？谁敢清算袁大帅？他可是带兵的，万一作乱可闹大了。”
“带兵？”花甲老者举起手里茶杯，不屑的发笑道：“袁大帅手里那还有兵？陆军六个师现在可掌握在中央手里。”
掌柜不服，“段祺瑞冯国璋等人可已然是封疆大吏，且去了上海广东等富庶之地，他们离开京城就犹如苍龙入海，无拘无束。”
“龙？”花甲老者更摇头，“几条小水蛇而已，连蛟都算不上。我虽然老，可眼不瞎。呼风唤雨的才是真龙，现在谁有此等能耐？是中央呢。”
第22章 英国佬来搅屎
寻常百姓是没空在茶馆一待一整天的。有钱有闲之辈才会没事就朝天桥跑，听听曲，喝喝茶，顺带去潘家园捡漏，买几件假古董回家装点门面。
郝占一吃了午饭，兴致却不高，付了茶钱饭钱，回到街上。听了茶馆几番话，他再看这世道，有些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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