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危在旦夕 第388章

作者:通吃

这位甲喇额真回到自己队伍中,低声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日这仗没法了。快收拾东西准备撤,免得再打起来跑不快。”

和硕图手下五个牛录,带队的牛录额真和拨什库折损过半,实在不想再打了。听着头领如此说,他们连忙去准备。

这五个牛录准备跑,其他牛录又不是眼瞎。谁也不肯留下来断后,自然都是要偷偷摸摸做准备的。

莽古尔泰对此也不是全然无知,却又毫无办法。他看看依旧高悬的太阳,只恨时间过的太慢——就算要撤也得夜里撤,否则对面汉人随便一追,就变成兵败如山倒了。

下午十四点一到,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两声炮响。圆球形的弹丸随即而至,瞄的正是莽古尔泰的那杆主将旗。

若是明军的主将,喜欢把自己的将旗树在城头,毕竟他们很少野战。建奴的将旗往往交给一名骑马的白甲护军扛着,方便随时机动。

扛旗的护军就在荒村的村口,一丈高的旗帜扛久了也累。他把旗帜靠在马匹侧面斜杵着,一手捧了炒熟的豆子喂马,自己也急着喝水吃干粮。

两发炮弹飞了五百多米,准头还在五米内,就打在扛旗护军附近的地面。连着嘭嘭两声,炮弹落下砸的泥沙飞溅,声势不小。

扛旗的马匹受惊,撩蹄一踹,把喂马的护军踹了出去,随后吧嗒吧嗒的跑出老远。那面一丈高的战旗自然就软软倒下。

战场上,主将战旗绝对不能轻易出事,出差错是要砍头的。倒地的护军忍着痛,奋力爬起来又把旗帜撑起。

但此刻建奴一方没谁在乎将旗了。只听炮响便一个个悚然而立,齐齐看向新华汉人占据的山坡。

坡上冒起两股白烟,两门青铜炮采用架退后座,向后滚上人工修成的倾斜土堆,又自己复位到原处。

炮手抓着炮刷清洗炮膛,重新装填瞄准,火炮仰角已抬到最大,近乎吊射目标。

周青峰和王信抓着望远镜瞧着远处,所见是正蓝旗所部人马像油锅里的蚂蚁,又如被捅了窝的马蜂。整个群体受惊般窜动,毫无章法。

“让一营二营发动步兵突击。”周青峰下令,王信亲自带队指挥。

山道上随之响起军鼓声,三百号新华步兵列队成方阵,踩着鼓点,扛着步枪,以规定步距缓缓走了出来。

咚咚咚的鼓声伴随炮响,将荒野山道的鸟雀野兽紧的乱飞窜逃。如林的枪刺成排成列,随着铿锵步伐在起伏波动。

士兵的大腿像装了弹簧的机械,一板一眼的在迈动,不紧不慢,不长不短,匀速向前。他们的目光直视前方,全部板着脸,表情冷漠。

山道不宽也不窄,横排五十人。带队的连长走在最前方,时刻观察敌人所在和路况,同时稳住己方队列速度。

战场上,士兵容易情绪激动,步伐过快。连长便要站到凸出的队列前,平举指挥刀,倒退行进,压住速度,确保成排直线。

单调的鼓点中,还有平缓的风笛声,用来缓解士兵的情绪。周青峰原本想过用唢呐,但用过一次后就放弃——那玩意一吹,鼓点都被压住。

崔小二扛着步枪走在第一排,他侧眼看向手下平齐的队列,对自家小伙子倍感骄傲——都是松江乡下出来的年轻人,老实、木讷、胆小。可他们现在是天下第一的强军。

过去这些年轻人过的连牛马不如,没吃没喝,见人就当是老爷,磕头如捣蒜。直到手持五尺长枪,炸掉官绅堡寨,他们的脑子才恍然一新,有了睥睨气势。

每分钟76步,每步65厘米,为了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也保持这个步速,新华步兵往往要练一整年,比练习使用燧发枪还久。

新华军不喜欢体罚,但军事组的教官会把走错队列的人骂到狗血淋头,直到士兵被训练成一走队列就像机器般精准。

当齐整的队列以从容姿态缓缓走来,自带山岳倾倒般的威压。对面的建奴所部正在挨炮击,本身就仓皇无措,再抬头看步步逼近的方阵,会感受到直逼灵魂的威慑。

莽古尔泰正被炮击带来的混乱弄得措手不及,他所在荒村成了炮击重点,对面的汉人已每分钟一发的速度持续轰击。

轻型火炮口径小,远距离无法形成跳弹,但吊射的威力依旧强大。尤其是射来榴弹的情况下,每发爆炸一发便清空一块地面。

荒村内建筑大多低矮腐朽,一炸就倒。躲在其中的建奴士卒仓皇乱逃,根本无法被组织起来。毕竟炮击来自五六百米外,组织起来也是挨炮弹。

“贝勒爷,逃命吧。”一名护军牵来马匹,拉着莽古尔泰撤离,“和硕图那个无胆鬼已经逃了,他手下的五个牛录溜的最快。”

马匹受惊,躁动嘶鸣,若不是被护军牵着,早就乱跑了。

莽古尔泰只觉万分羞辱,很想留下来死战到底。可正蓝旗的人马都在逃,容不得他这个旗主再发号施令。

“怎么会这样?挨几发炮子而已,怎么就全跑了?我大金横行辽东,什么时候变得像明军般无能?”

贝勒爷不想走,底下的人却还想活。趁着对面汉人还没来,五六个护军硬拖着莽古尔泰上马,强行离开。

等着新华远征队一营的步兵队列走上来,聚集在荒村周边的建奴大军呼啦啦的全跑了。对方跑的速度之快,让后方指挥的周青峰和王信追之不及。

两人看看时间还早,于是下令两个步兵营和三个归化营继续向前。两个步兵营沿着道路交替前进,两个归化营选择在山道两侧守护侧翼。剩下一个归化营带着炮兵跟上。

由于丢掉辎重,莽古尔泰所部跑的挺快。但溃败就是溃败,很快就有大量奴隶体力不支,倒在路边,坐以待毙。

由于奴隶也是金钱鼠尾的发式,王信命令归化营把所有奴隶全部从道路上清开,并辨认是不是真的奴隶,是不是汉人?

一看对面建奴后撤,归化营的山民早就跃跃欲试。他们把奴隶拖到道路两侧,先看体格。体格健壮的直接杀掉,毫不留情。

体格瘦弱且浑身伤痕,能说汉话还能说清自己老家在何处的,才能保住性命。只是这一甄别,半数奴隶被杀掉。

步兵方阵走走停停,继续向前,很快跟大批正蓝旗的旗兵遇上。

旗兵是被各家牛录动员的余丁,跟着白甲兵出来抢劫。他们不敢正面对抗新华步兵方阵,只能拼命朝山道两面的树林里钻。

使用冷兵器的归化营对付白甲兵还差点,但对杀这些跑成软脚虾的杂鱼旗兵是信心十足。

崔小二的队列迈着稳定的步伐去追击莽古尔泰,就听到道路两旁的林子里不时传出厮杀和嚎叫。

归化营的士兵穿着半幅胸甲,手持长矛或砍刀,成队成队的走进林子。他们体力保存良好,能在林子里追击二三里地。

归化营的兵员不愁,装备不缺,只是新华远征队没有足够的军官去控制。周青峰在使用归化营方面反而更大胆,不怕死伤。

镇江和凤凰城方面有两个归化民补充团,随时能拉出来打。

建奴旗兵要逃,周青峰就放归化营去追,撵的对方漫山遍野的乱窜。虽然逃掉的还是多数,但这帮旗兵在山野没吃没喝,不会再有多少战斗力。

倒是追啊追的,追的前头莽古尔泰的几百号马军也受不了。

其马匹昨晚赶了一夜山路,今天没咋休息又被抽鞭子逃命,体力上反而不如久经训练的‘恐怖直立猿’。

莽古尔泰骑的战马跑了五里地就不肯走了,怎么抽都不行。再抽,它就倒在路边直抽抽,一副要死的模样。

其他白甲护军和各牛录精锐也大多如此,无论靠两条腿还是靠四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后头敲着鼓点吹着风笛慢悠悠赶来的新华步兵。

“这帮汉人跟鬼一样的,死跟着我们不停。这难不成要一路跟到宽甸去?”莽古尔泰骂骂咧咧,看看周围地形,很想设个埋伏来个逆袭。

可跟在莽古尔泰身边的正蓝旗精锐只剩两百多,且丢盔弃甲,只求减轻负重跑快点。要把他们组织起来打埋伏,难度不小。

追来的新华步兵则充分信任手里的步枪,把半幅胸甲脱了减轻负重,以最小的体力消耗追在后头。

两个营彼此交替前进,追的优哉游哉,跟郊游似的,实则一直不停,似缓实快。

更别提还有还两个归化营为新华步兵提供侧翼掩护。这些辽东本地士兵逐渐杀红眼,士气正旺,哪怕见着莽古尔泰这批人也敢一拥而上。

反击不成,就只能继续逃。

这一逃就是二十多里的山路,把莽古尔泰这位满清和硕贝勒也累的够呛。

平日走二十里山路,他还能神清气爽。可今日败逃二十里,却累的他两腿发软,四肢打颤,浑身冷汗。

眼看就要天黑,莽古尔泰想来追击的新华汉人也得歇歇脚,却见前方山野冒出一支队伍,领头数百人,直愣愣的冲了过来。

猛见这支队伍,莽古尔泰直呼天要亡我。可等走近了再仔细看,对方也是金钱鼠尾,女真人打扮。

再靠近一点,对面骑马出来一人,哭声喊道:“五哥。”

“老八?”莽古尔泰连忙上前,对面的不正是他的八弟黄台级么。他再看对方狼狈模样,讶然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不守宽甸,跑出来干嘛?”

黄台级大哭,“今日接到五哥急报,本想发兵来援。不曾想从蒲石河上来的新华汉人格外狡诈,其带兵将领原本慢慢修堡垒逼近宽甸,今日却突然奇袭城下。

汉人来的太急,我的正白旗没能提防。

今日午时,宽甸堡西面和南面城墙被炸塌。城外涌入大批手持火铳的汉兵,城中数千汉奴则剃发为记,突然造反。

不到一个时辰,宽甸堡内便失守。老大臣费英东拼死断后才让我带队逃出。五哥,现在怎么办?你杀退北面的汉人了么?”

莽古尔泰心凉如冰,呐呐回答道:“五哥我也是大败。北面的汉人就追在我身后,已经追兄长半天了。”

话音未落,山风中就传来咚咚咚的鼓声和风笛。如林的枪刺正在山道徐徐而动,整齐的方阵犹如招魂的使者,要夺人性命。

第47章 分崩离析

黄台级也想着天黑,可天还没黑。

慌慌乱乱的向北逃,身边人马越来越少。这位大金和硕贝勒之一,尊贵的贵人,感觉自己被属下抛弃。一路风声鹤唳,稍有动静就自己吓自己。

努尔哈赤以武力统一女真各部,依靠抢来的土地、财富和高压政策塑造了大金国。在这个体系下受压迫的不仅仅是底层的奴隶,各级贵族和军官也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有足够利益时,这群体还能维持。一旦损失大于收益,依附于大金的各级群体就会分崩离析。这个过程在生死存亡间会变得特别快。

王信从瑷阳堡出发追赶周青峰时,向在宽甸方向的陈定发报,告知努尔哈赤可能南下。陈定对此毫不怀疑,因为宽甸的三个‘旗’是奴酋必救。

陈定朝宽甸进发的步伐一直很稳。但在周青峰半路拦截莽古尔泰时,他带两个步兵营轻装出发。

事实证明,新华步兵靠自己的两条腿有着划时代的野战机动能力。

两个营在山路急行军二十多公里,穿过黄台级半路构建的诸多野战堡垒,突然出现在宽甸堡的城寨之下,并对城池进行爆破攻击。

在攻击发起的前些日子,陈定就把之前被俘的几十名女真俘虏分多次放了回去,联系到了宽甸城内的女真军官。

战场上挖对手墙角,努尔哈赤就很擅长这招。但今日来了个更擅长搞‘统一战线’的群体。

被努尔哈赤靠武力强行捏合的势力,在面对更强的军事武装打击下,其内部很快出现迟疑、不安乃至瓦解。

陈定许诺只铲除爱新觉罗家族,放过其他女真部落,今后开放边市,合理通商。在这个前提下,一切好商量。

这话不说今后做不做,但‘新华’势力表现出来的强势和打击能力,表明它将会是辽东的重要一方——至少比明军强多了。

城内应利益聚集的各家牛录就得仔细考虑一下。时间急迫,在宽甸东南两面城墙被几百公斤黑火药炸塌后,考虑的结果就只有一个。

城内非建州部的女真人叛乱了。他们剃掉了脑后细发辫,并在手臂上系白巾,随后引新华步兵入城,反攻黄台级和费英东。

陈定的迅猛穿插已经把黄台级吓一跳,爆破炸城更是撕裂其物理和心理双重防线。被挑动的非建州部从背后又捅来一刀。

多重变故造成的混乱极为致命,建州部的牛录被打的狼狈不堪。费英东带兵抵挡却当场战死,黄台级仓皇出逃。

建奴驻守宽甸的一万两千兵力转眼间分崩离析。

见到莽古尔泰,黄台级只敢说遭到新华汉人突袭,宽甸汉奴叛乱,不敢说女真其他部落背后捅刀。直到发现五哥身边也只剩下建州部人马,他才道出实情。

“栋鄂部的巴彦叛乱?”莽古尔泰知情后狠狠骂道:“我手下的和硕图也不知去向。他是哲陈部的,当年还向父汗立誓绝不背叛呢。”

兄弟俩收拢人马,加起来还不到一千,且又累又饿,如惊弓之鸟,急需休整。

可不提已经拿下宽甸的陈定,周青峰带着五个营一千五百兵力沿着山道徐徐而来。他那个直愣愣的脾气,下定决心真会一直追,不到宽甸不会停。

此刻已是黄昏日暮,兄弟俩呼吸急促,彼此对视。他们从小跟随努尔哈赤征战女真各部,无数次像今日般,带兵穿行在凄凉的荒野。

疲惫、饥饿、伤痛、困顿,这在战争中一点不稀奇。黄台级和莽古尔泰不会对此害怕。那时的建州部是无敌的,偶有失败也无关大局,很快能恢复。

可现在,从九月到十月,不到六十天时间,跨海而来的新华汉人就把黄台级兄弟俩逼到绝处。一万多兵力稀里糊涂的没了。

眼下宽甸肯定不能去,剩余兵马要么没入山岭,风餐露宿的逃回赫图阿拉。要么朝周青峰所部发起攻击,强行突围。

当黄台级询问北面汉人强不强这个话题,莽古尔泰苦笑不已,沮丧道:“我讨伐海西,征乌拉部,追布占泰,能从早打到晚,从不觉着累。

我也知道北面汉人来势汹汹,必须逼着各部牛录拼尽全力。所以我下严令,用重赏,并选调最得力的亲信。

可今日上午只打了一个时辰,我手下四千马步军就打不动了。汉人把我的亲信都打没了。

中午退下来,想着熬到天黑发动夜袭。可汉人又把炮推出来。不等我想着如何应对,和硕图这个卑劣小人,听着炮响立马带队溜了。

汉人排着方阵,扛着火铳,就那么直愣愣的走过来。我身边的甲兵也好,护军也好,旗兵也好,全都跟见鬼似的。

我从未见过如此傻傻的阵势,好像专门为挨打而聚集。可真等我大金勇士冲上去,对面成排成排的放火铳,叫人根本无法近身。

于是我只能逃了。半路发现汉人的炮兵没跟上,我又觉着是机会,重新组织人手,想着汉人离开固守工事,野战未必就一定强。

可是……色勒亲自带马队冲汉人方阵。汉人就卡在山道上,还是一排一排的放火铳,冲的近了还丢会炸的‘万人敌’。

八弟,你是知道色勒的,是我手下最猛的大将。他带两百多马军去冲,抱着铳声中受惊的战马,努力不被颠下马背,只求战死前能杀几个汉狗。

可怜我大金勇士费劲千辛万苦,死伤无数,只能上去丢几把砍刀飞斧。

仅有十几骑冲到汉人方阵近前,可对面的火铳阵眨眼就变成刺猬般的长矛阵。前排下蹲竖矛,后排用短铳连击。

就算有少数马军从山道侧面冲过方阵,汉人士卒也不怕。他们后头还跟着一个方阵,随便长矛突击就把我们的人杀光了。

我在后头观战,自觉不能做的更好,只能掉头继续逃了。”

莽古尔泰说着说着竟然大哭,坐在地上嚎啕道:“我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啊!

汉狗跟木头似的,他们既不会诱敌,也不会埋伏,更不会冲阵。他们根本不会打仗啊!

那帮木头就只会沿着山道成排的走啊走。我明明做的比他们更好,可女真勇士冲不动啊,就是冲不动啊。

他们来来回回只一招,布个方阵放排铳,放个没完没了。我随身的亲兵戈什哈疯了两个,不管我们上去多少人都白死了。”

莽古尔泰一边嚎哭,一边捶地,捶的双手都出血。他身边的护军也跟着落泪,都说自家旗主各种法子都用了,就差亲自去冲。

黄台级听得心中戚戚,暗想幸好自己没在凤凰城跟新华汉人硬拼硬,否则早死了。

他把莽古尔泰扶起来,安慰道:“五哥,莫哭了。我们去找父汗,去找阿玛。阿玛总是能想出办法的。”

听到要去找努尔哈赤,莽古尔泰总算回过神,“要走就得快走,否则后面那伙汉狗又得追上来。打了一天,他们不知累似的。”

周青峰是从西北面来的,兄弟俩要逃只能去东北面。山岭险峻,但小路也多,舍弃累赘,只留个人单骑,跑的也快。

天黑前,周青峰追到了蒲石河上游,河面已宛如溪水。在河湾处出现大量被丢弃的军帐旌旗,辎重补给,包括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以及黄台级的正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