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鬼 第42章

作者:萧有钱

  沿着气息追到尽头,面前除了一堵墙以外什么也没有。

  秦以川懒得找机关,同时心里也存了试探的意思,弯弓搭箭,未用全力,但是射日弓的气息未加隐藏,劲气凝成的箭冲着深处飞了过去。

  黑暗中,有钟声响起来。

  古朴凝重,还有几分耳熟。

  邬子平:“句芒该不会也和契似的,被封在钟里了吧?”

  没人应声,但实际情况,大概八九不离十。

  秦以川将弓收在身后,却没有像最初一样藏起来,率先往深处走去。

  隐约的水声传过来,越往前走,水声越清晰。前面应该有个规模不小的地下湖泊,周围有山,有小股的瀑布,有条不紊地落在地下湖里。

  殷红羽的指尖跳跃着一簇火焰,整个人变成了行走的照明灯。

  地下湖正中央的湖心岛被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铁栏杆影影绰绰地伫立其上,围成一个巨大的鸟笼子。

  岸上还有两个石像,里面的油脂比外面的更满一些,殷红羽递了个眼神问秦以川要不要点,见他点头之后度过去了一丝凤凰火。

  两团火苗跳跃着照亮黑暗,也照亮了黑暗中的人。

  湖心岛上的笼子里,坐着一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人,铁锁加身,不知生死,周围拇指粗的荆棘和藤条盘根错节,将他牢牢焊在原地。

  邬子平眯着眼睛往那边看,仍旧不太确定:“秦哥,那是句芒吗?”

  人虽然看不清脸,形销骨立也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可秦以川还是立刻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句芒。

  荀言:“附近没看见钟,这笼子很可能就是镇魂钟所化。要想救人,就要把笼子一起带走。”

  秦以川知道自己可以永远相信荀言的判断力,黑玉书的红光泛起的同时,秦以川的耳朵里再次听见了纷乱沓杂的脚步声。

  殷红羽:“这里的岔路这么多,这些木傀儡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这话立刻提醒了荀言,昆吾刀和黑色的长尾一左一右同时闪过,将旁边被点燃的灯熄灭,周遭再次陷入绝对的黑暗,可是那些木傀儡并没有因此而迷失方向,仍旧冲着这边围过来。

  荀言:“不是光,是气味。”

  秦以川:“句芒的傀儡术进步很多,现在的木傀儡,竟然连嗅觉都有了。”

  殷红羽却觉不对:“除非成精,否则木头能闻到味道一点都不科学,刚才动手打架的时候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那些木傀儡的手感,非常接近人,甚至就是普通人,只不过他们的痛感神经失效了,身体的坚硬程度却不同寻常,我有一瞬间都以为,这很像是一层人皮里面塞了一块木头。”

  荀言:“借凡人的气息和生机隐藏妖性,可以非常完整地遮掩住妖气,就连天道秩序都不一定能分得清。我们找不到那些人的尸体,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尸体已经不是尸体了,而是被二次利用了。”

  邬子平:“这种邪术一般只有黄泉幽冥的鬼族人才懂,句芒什么时候学到这种本事了?”

  他这话刚一说完,就瞧见殷红羽略有不善的眼色,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道歉:“荀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以句芒那种心性的人,自己应该是做不出来这些事情。”

  荀言:“你说的没错,这种隐匿气息瞒天过海的法子,的确出自幽冥鬼族,但他们身上没有妖气,应当是改良之后的。句芒在这里,肯定和鬼门有关系。”

  邬子平:“荀哥,这法子你能破吗?”

  荀言:“可以一试,但有个前提。”

  邬子平:“什……姓荀的你大爷!!!”

  他话都没来得及说完第二个字,荀言已经一手扯住他的后领子,将他一把扔了出去,这个时机把握得非常巧妙,他一落在地上,都不用抬眼,就看见了一双落在自己眼前的黄胶鞋。

  这鞋是几十年前普遍军用的款式,舒适耐磨深受百姓欢迎,这双半新不旧的,显然是才穿了没多长时间。

  这在某种程度上说明,这个人,起码几十年前就被剥皮变成了木傀儡,受这里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的影响,这才丝毫没有变旧。

  但是这些事邬子平根本没有时间琢磨,一个鲤鱼打挺猛地站起来,磨得寒光闪闪的锄头贴着他的鬓角劈下来,就只差头发丝那么远的距离,就能把他的半只耳朵砍下了。

  不过这个锄头落在地上后,就没有办法再抬起来。

  昆吾刀像开着导航似的,刀尖从木傀儡的后脑勺向下划开一个豁口,直到双腿。木傀儡如同断电的小玩具,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殷红羽的火沿着皮囊中间烧进去,点燃了里面黑漆漆的木头芯子。

  皮囊只是皮囊,主导这些人的动作的,是里面的木头。

  吸引火力的邬子平心里直骂娘。

  黑玉书红光如霞,湖心岛被以蛮力压缩,但这一次显然比上一次要吃力许多。那群木傀儡感应到了什么,放弃了正中心的邬子平,转头就要去拦秦以川。

第89章 真正的幽冥之气

  自从进入这破地方以来,秦以川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如芒在背。

  有带着杀意的人躲在暗中窥视,随时都可能从背后捅他一刀。

  按理说木傀儡这种铜豌豆似的东西,虽然处理起来麻烦,但是不会到真的能够威胁生命的地步。但是现在,很可能有东西混在这群木傀儡中,甚至能够瞒过他们的耳目。

  荀言见木傀儡不管不顾地冲秦以川过去,立刻抽身去拦,但这群傀儡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闪躲进攻都在顷刻之间变得极有章法,将荀言、殷红羽和邬子平强行隔开,在每个人身边围成了三层,头一层的傀儡刚被挡下去,后一层的立刻接上。

  这种法子不一定能够对他们造成更强的伤害,但乱拳打死老师傅,荀言尚能应付,可邬子平和殷红羽就多少有点手忙脚乱。

  邬子平就别说了,全身上下只剩那么一截龙骨,法术什么的四舍五入等于没有。殷红羽动起手来确实强得过分,甚至连荀言也不一定能在拳脚上稳赢,但她面对这种只用力量打不死的东西时,就难免落入窘境。她没有冷兵器能剖开木傀儡的人皮,而有人皮在,这群傀儡并不怕她最大的依仗凤凰火。

  大部队一分为三分别围困,剩下几个零零散散的则向秦以川冲去。将战场上调兵遣将的法子用在这里,的确能给他们造成麻烦。

  荀言的眉头凝紧。

  秦以川在动用黑玉书的时候,一旦被打断,黑玉书会反噬自身。

  不完整的黑玉书,其实并不会真正认主。

  湖心岛中的笼子在缩小到直径只剩下一米多的时候,外面的栏杆被挤压变形,隐约露出里面看不见的一口大钟的轮廓。

  外面的笼子只是做做样子,真正的囚牢,是这口被藏起来的钟。

  秦以川心里稍一权衡,黑玉书光芒大盛,湖心岛眨眼间就成了一个能栽进花盆里的小盆景,原本透明的钟现在已经能看见磨砂玻璃一样的轮廓。

  在湖心岛落在他手里的同时,一根绳索死死绕在他的手臂上,一股大力将绳索一扯,哪怕秦以川心里早有提防,手臂已经动弹不得。

  绳索的另一端握在戴着破草帽的老农模样的人手里,他紧紧盯着秦以川,眼睛里不再是空无一物的空洞,而是带着慎重的警惕。

  这条绳子只是开始。他的一只手受控于人,自然就没有办法动用射日弓。另外两个同样埋伏在木傀儡中的刺客就有了一击必杀的机会。

  秦以川将湖心岛扔进乾坤袋,十二洲的剑刃贴着其中一人的脖子划了过去,里面露出来一团黑雾。

  四散的幽冥鬼气让荀言瞳孔蓦然一震,不顾一切地往秦以川的位置冲过去。

  周围的木傀儡放弃邬子平和殷红羽,悉数围到了荀言身边。

  殷红羽的凤凰火落在被划破的脖子上,立刻烧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这种比塑料片划黑板还难听的叫声刺得邬子平立刻捂住耳朵。

  这种东西,比木傀儡的芯子更怕凤凰火。

  但哪怕如此,依旧迟了。

  黑色的铁链锋利如刀,从被凤凰火烧破的皮囊中暴起,秦以川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穿胸而过的铁链狠狠钉在地上。

  荀言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昆吾刀在手掌心一摸,血色染上刀刃,与杀气同时溢出来的,还有一层浓郁到了极致的黑雾。

  这是真正的幽冥之气。

  殷红羽身上的火不受控制地燃烧起来,哪怕还隔着些距离,哪怕荀言还未曾真正动手,仅凭这一团黑雾,就让殷红羽体会到了刀夹在脖子上的窒息感。

  哪怕她一直对荀言的身手心中有数,知道这一个两个的都藏着真本事,可她也从来没有想到,真正动了杀机的荀言,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他一向沉默冷淡,以至于让殷红羽都忘了,他是远古时代的第一位幽冥鬼主。

  黑色的昆吾刀呈现出一种几乎熔化般的暗红,铁链子被斩断,昆吾刀去势未停,径直没入水下,金属撞击的声音只响了一下,又迅速归于沉寂,地下湖的水面上隔了一会儿才泛起被晕开的血色。

  漆黑的雾气像布一样,将地下湖牢牢罩住,隔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水面被从内部大力破开,黑雾拖着一个人形的东西脱离水面,扔在地上。

  那是一个老头的尸体,昆吾刀搅碎了他的心脏,但没有流出血来,皮肉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颜色惨白,像早就死去的尸体。

  老头的右臂手肘以下不是手掌,而是一个金属铁器,被削掉了一半,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尸体被放下,却没有找到魂魄。这个地方的死者也好,木傀儡也罢,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没有魂魄。

  这样一来,就连试图搜魂找到他们的来历都行不通了。

  一只手搭在荀言的肩膀。

  荀言侧目,秦以川的身影正从黑暗之中慢慢浮现出来,荀言神情中浮现一丝惊讶,周身缭绕的黑雾淡了下去。

  殷红羽瞪大眼睛,这才发现原本被铁链穿胸而过的那个“秦以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智能木傀儡。

  殷红羽:“秦老板,你这是什么路子?”

  秦以川:“当年我和句芒不巧做过几十年的邻居,他那点雕小木人的手艺,多看两眼就能学会。有人既然想杀我,我就给他一个机会呗,刚好可以看看到底谁这么大费周章,一环套一环地把我引到这里来。”

  殷红羽:“既然有心理准备怎么不早说?你刚刚那一下,咱们小荀同志差点把天拆下来。”

  秦以川:“我虽然知道这地方没人安好心,但又不能什么事都未卜先知,刚刚那一下子但凡我闪得慢了那么一丢丢,现在躺那的就真是我了。不过你们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这铁链子就算真落在我身上,也绝对要不了我命。”

  荀言:“是谁下的手?”

  秦以川冲着地上那尸体一挑眉:“这不是地上摆着呢,乔家的赶尸术,咱们这也算阴沟里翻船了。”

  邬子平:“乔臻是骗子?不能吧?她身上的确有古蜀国遗族的气息,这一点绝对错不了。”

  秦以川:“古蜀国的遗族为什么就不能是乔家的家主?你这种蜗居山林的老古董都能融入现代社会,他们好歹是个小部落,而且可从来没放弃过打破结界,重回当前世界,有几个马甲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倒是很有道理。

  邬子平:“可赶尸这种手艺不都是以湘西最著名吗?他们这群古蜀人哪学的这技术?”

  秦以川:“既然是技术,就得有传承,如果打定主意要偷师,办法比困难可多多了。且乔家赶尸术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声名显赫,这地方既有幽冥鬼气,又有乔家遗留下的行尸,这两拨人早就开始合作了。只可惜乔家的赶尸术大概率是失传了,不然乔臻也犯不着花钱雇那些普通人到这里来,还被乔家养的尸体给杀光了。”

  殷红羽:“我们下一趟该不会是要去湘西吧?我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第90章 可疑的谢之梅

  秦以川:“什么事儿都我们做了,还要异控局干什么?今天这事儿回头除了我的身份,其他的都如实报上去,不仅要报上去,还得添点油加点醋,异控局本部那帮人不是抱怨天天坐在办公室没外勤出吗?这机会不就来了?”

  殷红羽:“那句芒呢?”

  秦以川:“报告写上去,但是铜钟和魂魄我们先扣着,等时机到了,自然会有人来处理。这尸体带回去,好歹是个千年老僵尸,让殷弘宁改造一下,还能当个保安,物尽其用。”

  要不说怎么秦老板能当老板呢,就这雁过拔毛的手艺,有几个人能学得会?

  不过就算不图它当保安,这尸身也绝对不能就这么扔在这,乔臻现在是逃了,但谁知道她会不会中途折回来玩个灯下黑?

  而且这种老僵尸属于家族传承的武器,几乎不可能被彻底摧毁,带走反而是最简单的处理方法。

  这地方与其说是藏身之地,倒不如说是一座牢笼。句芒被囚禁于此,会暗杀的植物和几百个木傀儡都是狱卒,而这些狱卒,却被已经丧失神智的句芒所控制,将自己永困于此。

  现在牢笼不仅破了,还被人连牢狱带犯人一锅端得干干净净,不知囚禁句芒的人见着此情此景,该作何感想。

  失去句芒控制的木傀儡就成了真正的傀儡,站在原地像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秦以川本来想把这些木傀儡也都带走,然而乾坤袋实在收不下了,且这些木傀儡除了句芒谁都控制不了,也就放弃了。等着异控局派人来处理就是了。

  进来时一路坎坷,但是出去的时候出奇的顺利。

  这山里没有看见乔臻出入的痕迹,那群被做成傀儡的人皮中也没有看见她的踪影,应该是已经逃出去了。这个女人的目标是进入昭落遗址帮助那个古蜀国的大祭司化龙,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到头来被邬子平抢了先。

  秦以川开着安塔那一行人留在峡谷路口的车,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才走到一个交通稍微便利些的地方,没有直接回东洲,而是重新回到泰丰,去见谢之梅。

  他们最初来这里,是要去断龙岭找谢之梅的女儿谢瑾溪的下落。可是后来发现,谢瑾溪实际上只是西王母制造出来的傀儡分身,这个世界上说不定压根没有谢瑾溪这号人。这样的话,谢之梅的真实身份,就十分可疑了。

  他们坐上飞机的时候,一路奔波累得像孙子似的邬子平打了个盹,就又生龙活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明显满肚子话想说,可是见到别人没有开口的迹象,也就只能反复欲言又止。

  最后殷红羽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样子,眯着眼睛递了一个话茬:“怎么,头等舱的椅子不是椅子,是钉子?扎得你坐不住?”

  邬子平:“哪能呢?我就是觉得有点事儿想不明白。求知欲过于旺盛。”

  秦以川:“你想知道什么?”

  邬子平:“西王母的木分身和句芒的木傀儡,你们没觉得实在过于相似了吗?”

  秦以川:“相似是正常,不相似反而有鬼了。句芒虽然被奉为木神,但是他从根本上来说,只是一棵老树成了精,只不过是生长的位置特殊了一点,就栽在昆仑山的西王母行宫。”

  邬子平:“你这么说的话,句芒这小傻子该不会是西王母的徒弟吧?”

  秦以川:“差不多吧,不过西王母未必把他当徒弟,可能只是顺手栽了一棵树苗,想起来的时候再浇点水,等他机缘到了,成熟之后,再随便教点法术,也就仅此而已。句芒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树神,在昆仑行宫的万千精怪神灵中只能算不起眼的一个。”

  邬子平:“你对西王母行宫,好像特别了解?”

  秦以川:“还行吧,在那住过几年。不过你好歹也算章尾山一霸,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邬子平:“你也说了,我只是章尾山一霸,不是大荒一霸,我自打记事起就一直在章尾山,若非最后大荒出变故,我这辈子都是个神秘的众龙之祖。”

  殷红羽好奇道:“无论是契,还是句芒,或者是你这条众龙之祖,都经历了一场变故——这场变故到底是什么?部落之间打仗了?”

  “要真只是部落之间打仗还好了,实际上……”邬子平看了秦以川和荀言一眼,“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演变成了各路妖仙鬼怪疯狂互殴,人脑袋都打成狗脑袋了,大荒就是当年对生存大陆的称呼,相当于现在的七大洲四大洋的统称,大荒满目疮痍,说是天塌地陷也不为过,除了一少部分部落挑选少数族人以自我封印的方法,把自己隔绝在方外世界之外,其他人最后没一个活下来。别问我原因,我也不知道,当年我的章尾山被夷为了平地,等我恢复神智的时候,已经躺在一个陌生山脉里,正好赶上清军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