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空下
其實十六歲的我很叛逆，不懂得如何認錯，沉默就是回答。
身穿白衣，樣貌普通的葉老師出聲打圓場，“孩子沒事就行。”
葉老師又看向我，認真說道，“百步，老師今天找了校長，將你的情況一五一十講了一遍，這事，李飛的錯，但你也不應該動手打人，校長讓你寫一封一千字的道歉信，然後留校觀察，希望你能好好改正。”
我猛然抬頭，半是意外半是鬆了一口氣，“學校不開除我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鬆一口氣，也許在內心深處，還是想讀書。
葉老師舒緩語氣，“你只要不再打架，學校就不會開除你。”
“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
見葉老師要走，老爸推了推我。
“愣住幹什麼，送送葉老師。”
“啊？哦！葉老師，我送你。”我撓撓後腦勺，送葉老師下樓。
最近入了秋，夜晚的風很冷，一盞盞路燈指引前方的路。
可我卻看不見自己的路。
我忍不住問出藏在心中的疑惑，“葉老師，你為什麼不放棄我？”
“我是一個壞學生，我……”
葉老師抬手打斷了我的話，“什麼叫好學生？什麼叫壞學生？”
“學習成績差，打架，不聽課，稍微叛逆，這就叫壞學生嗎？”
我反問，“這不叫壞學生？”
“百步。”葉老師拍拍我肩膀，回憶著說，“記得高一那年，有家長來學校鬧事，一名懷孕的女老師被扇了一巴掌，還被踢了一腳，差點流產。”
“當時你口中的好學生，躲在遠處，深怕被牽連，而你喊上三五名所謂的壞學生，衝過去就把鬧事的家長按在地上。”
“我的意思，一個人的好與壞，不是透過分數的高低來決定。”
聞言的我咬咬嘴唇，“葉老師，對不起，我不喜歡打架，都是他們惹我，說的一些話太難聽了，有時候踩我凳子，有時候撕我的書。”
“我忍不了一點。”
葉老師輕語，“你可以用更好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比如告老師。”
“啊？我都十六歲啦，告老師，這也太丟人了！”我不接受這種做法，那一定會被很多人嘲笑，我挺好面子的，尤其在同齡人面前。
葉老師一邊走著一邊問我，“可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打架的後果你能承擔嗎？對方要你賠醫療費，你能拿出錢來嗎？”
“另外，你今天跟他打一架，問題就能解決嗎？”
“百步，你可以衝動，可以把對方打到住院，前提你要有能力承擔後果，而不是讓你的爸爸替你承擔。”
葉老師揉了揉我的腦袋，“下次他們欺負你，就來告訴我，作為一名老師，保護自己的學生，是職責。”
頓了頓，葉老師半開玩笑道，“我高中那會也打架，比你這個兇多了，打群架，一群人約個地方，不要命的打，後來我明白，跟校霸打架沒有意義。”
“說句中二的話，男人的拳頭應該用來保護比自己弱小的人。”
保護比自己弱小的人……我一遍遍默唸，深深被觸動。
我不知道哪裡燃起的鬥志，站在路燈下，慎重其事道，“老師，我不確定現在努力還來不來及，我一定會好好聽課，儘量去學習。”
葉老師欣慰點頭，“努力永遠不會晚，你現在只是高二下學期，哪怕距離高考只剩十幾二十天，你只要努力，就一定有收穫！”
學校門口，我與葉老師分別，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我低語：
“葉老師，謝謝你。”
僅一夜之間，我的心判若兩人。
我永遠不會忘記，老爸為了我下跪的事，也永遠不會忘記，好學生和壞學生的定義，原來不是分數的高低。
我似乎……還有救。
從那之後，我開始認真學習。
誰欺負我，我直接告葉老師，兩三次之後，那些人似乎怕了，似乎無趣了，換了一個人欺負。
呵，我同樣告葉老師。
那些所謂的校霸，被請了幾次家長，一個個變得比鵪鶉都乖。
高三上學期，我成績提升了一點點，從全班倒數第五，突破到第四十名，全班一共五十三名學生。
我很沮喪，高一和高二課程落後太多，不是努力就能聽得懂，就能學會。
我漸漸失去學習的動力，開始擺爛，換到最後一排靠窗位置，用書本擋住老師的視線，沉浸在小說的世界裡。
這比晦澀難懂的公式有趣多了。
期中考下來，我成績倒退許多，葉老師察覺不對勁，找我談話。
畢竟我上葉老師的課一直很認真，他不知道我上別的課的情況。
辦公室裡，葉老師問，“我聽語文老師講，你最近上課玩手機？”
我站著，雙手背在後面，坦言，“葉老師，我實在學不會那些公式，記性也不好，喊我起來回答問題，一問三不知，搞得我不想學了。”
“所以你放棄了？”葉老師追問。
我沉默不語，不知道如何回答。
放棄嗎……我好像不是讀書的料。
葉老師喝了一口水，“你知道，為什麼你的父親非要讓你讀書？”
“讀書是一條出路。”我口吻不太確定。
葉老師點頭，又搖搖頭，“你父親很辛苦，他不希望你成為他。”
“我當年跟你一樣，不愛學習，天天打遊戲和看小說，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醒悟，我問我自己：這是我想要的人生嗎？”
“我的家裡也不富裕，父母給不了我太多幫助，我不走學習這條路，等待我的，是去做一些我不願意去做的工作。”
“你不讀書，能幹什麼？天天躺在家裡打遊戲，還是找一個工廠上班？”
“讀書很難，這我知道，但你應該學會一件事，不放棄自己。”
不放棄自己！！！
我再次被葉老師說服。
我重新覆盤，尋找新的學習方式，不懂的問題就大膽去問老師。
兩個月後的期末考，我突破到三十五名，很大的一次進步。
我想把這個訊息分享給老爸，可當天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老爸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這一訊息如晴天霹靂，我拿著手機，說不出一句話來。
很奇怪，我心裡非常平靜，也沒有想哭，我好像壞了的木偶。
從醫生口中得知醫院位置，我換上鞋，出了門，打車前往醫院。
路上，我看著車窗外的街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可能什麼都沒想。
我抵達醫院，找到給我打電話的醫生，他帶我去了一個房間。
室內陽光充沛，有一張病床，床上是一具被白布遮住的屍體。
那一秒，我情緒爆發，癱軟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痛苦哀嚎：
“爸！！！”
“啊！！！”
我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喉嚨像被什麼卡住一樣。
只能發出一聲聲“啊”。
第279章 那一刻
那個冬天，我失去了唯一在乎我的親人。
葬禮上，媽媽來了，身旁跟著一個陌生男人，兩人舉止親密。
她的到來，讓葬禮並不愉快，她想要當我的監護人，想要爸爸的二十萬存款，這無理取鬧的要求，引來爺爺奶奶的破口大罵。
他們已經離婚，媽媽根本沒有資格拿走爸爸的錢，而我今年十七歲，不需要什麼監護人，我暫時選擇跟著爺爺奶奶。
媽媽拿不到錢，來靈堂鬧了幾次，像一個潑婦，還大罵我不孝。
那是我第一次對錢有了一定概念，二十萬可以讓一個人不要臉。
第七天的葬禮，葉老師來了，他給了我一千塊，讓我要堅強。
堅強嗎？
我比想象中堅強，除了在醫院那次情緒失控，我就沒有哭過。
我對老爸印象不深，記憶中，我的童年沒有父母陪伴，是跟著爺爺奶奶度過，長大後，一年到頭也見不到爸爸幾次，他總是忙著全國各地去送貨，而媽媽，一天到晚不著家，通宵打麻將，沉迷其中。
都說沒有父母的孩子早熟。
我不一樣。
沒人教我正確的三觀，沒人教我如何與人相處，沒人教我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葬禮上，葉老師告訴我，“高一那年，你救下的孕婦，是我表妹。”
我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所以你對我好，不放棄我，並非無緣無故？”
葉老師點了一支菸，深吸一口氣，娓娓訴說，“世上哪有那麼多無緣無故，主要你也爭氣，願意改變，願意學習，像那些怎麼勸都不改的學生，我們老師也沒辦法，只能放棄。”
我看著天空，神情恍惚了一會，下定了某種決心，問道，“老師，我想考一所985大學，我現在才四百多分，有希望嗎？”
二十七歲的葉老師微微一笑，“我說過，什麼時候都不晚，去年我們學校出了一個天才，高一和高二天天玩，也不學，然後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學完高中三年的知識，考了全省第五。”
“你還有一個寒假，加上高三下學期。”
“這樣……”葉老師斟酌著講，“寒假這段時間，你每天早上9點來我家，老師給你補課。不止數學，我物理、化學、生物都厲害。”
我有一瞬間的驚喜，然後小心翼翼問，“葉老師，一節課多少錢？”
葉老師搖搖頭，“不收錢，我有一個侄女，也讀高三，我每個假期都給她補習，她太叛逆了，要盯著才學習，你幫我帶帶她，讓她感受一下你的學習精神，算是幫老師一個忙。”
“侄女？”我愕然一秒問，“我們學校的嗎？”
葉老師頷首，“嗯，她叫……”
寒假第二天，我去了葉老師家，見到他的侄女，呂嬌嬌。
高三一班的學生，公認的校花。
葉老師是高三二班的班主任，相比之下，一班的班主任教書幾十年，經驗更豐富，當初呂嬌嬌本來打算來二班，被葉老師勸去一班。
十七歲的呂嬌嬌不施粉黛，清純可人。
我略帶尷尬的打了一聲招呼。
呂嬌嬌坐在書桌前，打量我一眼，她似乎剛睡醒，有氣無力道：
“隨便坐，今天老葉幫我們補習數學，明天物理，你數學多少分？”
“呃……”我坐在正對面，摸了摸鼻子，挺不好意的回答，“75分。”
“天吶！150的滿分，你才考75分？”呂嬌嬌一臉的不可置信。
她只是不愛學習，不代表成績差，數學就沒有低過130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拿出一本練習冊，默默低頭寫。
雖然我喜歡看小說，幻想過成為主角，但清楚自己不是什麼主角，沒有想過與呂嬌嬌發生點什麼，我們屬於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
父親的離世讓我失去最後的依靠，我沒有消沉，而是更加努力。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月。
我發現校花挺好相處的，平時很愛笑，偶爾會教我一些難題。
我還發現葉老師私下並不嚴肅，學累了，他就拉著我打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