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师牙
他熟练地翻到夹着好几张彩色便签纸的地方,指着其中一段,“保强看了就说,如果让他来演里面那个农民工兄弟,这儿得加一场自己舍不得吃好的,却把唯一一碗热泡面分给瞧不起他的老板的戏,说这样既显得人物憨厚朴实,骨子里又透着善良和温暖,您觉得这个想法行不行?”
叶柯接过那份剧本,翻开扉页,是密密麻麻贴满了各种颜色的便签纸。
红色笔迹标注着,此处建议用手持摄影,突出车厢内逼仄拥挤的窒息感。
蓝色笔迹写着保强气质贴合憨厚农民工角色,与精英老板形成强烈反差,甚至还有几页附上了手绘的分镜草图,虽然笔触略显潦草,但把火车过道里被人流挤掉鞋子、雨夜两人迫不得已同睡一张小床的尴尬与滑稽勾勒得活灵活现。
叶柯翻到剧本中间部分,抬眼问道:“这里明确写了借鉴,不怕上映后被观众或者影评人批评跟风、缺乏原创性吗?”
“不怕!”
徐争几乎是立刻接话,语气格外笃定,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束焕老师之前也帮着我们一起琢磨过这个核心问题,他说关键不在于形式是否借鉴,而在于故事根子上的情感内核对不对,能不能让观众产生共鸣。
好莱坞那边是感恩节回家团聚,咱们是春节阖家团圆,这是刻在咱们国人骨子里的执念。
他们通常是中产阶级遭遇蓝领工人,产生文化碰撞,咱们这里设定的是小老板碰上进城务工的农民工,身份差异带来的戏剧冲突同样强烈。
但背后的社会背景和人物心理完全不同,归根结底都是关于回家的念想,但具体的滋味、路上的艰辛、人与人之间的温度,绝对是咱们自个儿独有的!
保强还跟我分享过他当年的经历,说他揣着全部家当坐火车来BJ,怕钱被偷,就把钱严严实实地塞在袜子里,一路都不敢合眼,这种极具个人色彩的细节,我都想方设法融到戏里去了。”
王保强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脸上写满了认同,插话道:“对!哥,我就是这么跟徐争哥说的!戏里必须得有咱们老百姓自己经历过的真事儿,别搞那些虚头巴脑、脱离实际的东西。
我以前春运的时候,在火车站见过有人扛着比人还高的大编织袋,里面装满了给家里老人孩子带的城里的稀罕物,挤得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可一想到快到家了,脸上还挂着笑。
我觉得,就是这种劲儿,这种对回家的渴望和朴素的亲情,特别打动人,就得原原本本地拍出来!”
叶柯看着徐争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热切与真诚,又瞥了眼旁边满脸都写着“信他准没错”的王保强。
他合上剧本,指尖在印着“《人在囧途》”字样的封面上轻轻敲了敲,做出了初步的判断:“故事算是立住了。本土化的改编做得也细致,确实抓住了春运的精髓。不过,”
叶柯话锋一转,提出实际问题,“春运的宏大场景调度是个大难题,群演数量庞大,场地协调复杂,拍摄周期和成本都会上去,关于现场如何有效控场,你们有具体的预案了吗?”
“想好了!我们反复推演过!”
徐争立刻点头,语速因为激动又快了几分,但条理依旧清晰,“我们已经做了明确分工,有人主要负责协调,寻找合适的废弃老火车站进行改造搭建,尽可能还原真实环境,同时控制成本。
我则把主要精力放在盯演员的戏,确保表演的真实感和喜剧节奏。
群演方面,我们计划优先招募那些真正有过多次春运经历的群众演员,找些有类似经历的人来演。
那种挤车、扛行李、盼回家的劲儿才会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而不是演出来的。您看这几张手绘分镜……”
他指着稿纸上略显潦草但却充满动态的画面,“我们设想用一个缓慢的俯拍长镜头,扫过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火车站广场,最后镜头缓缓下落,聚焦到主角好不容易挤到车厢门口,却举着票一脸茫然地大喊‘我的座儿呢?!’,这种由宏观到微观,由众多个体聚焦到个人命运的反差感,喜剧效果和时代缩影一下子就都出来了。”
叶柯听着他条理清晰、考虑周全的阐述,再回想起刚才王保强不由分说拉着人跑过来的那股子火急火燎的真诚劲儿,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欣赏和决断:“行。这个项目,我这边可以让公司投一部分启动资金,算是领投。
剩下的资金缺口,我可以帮你跟中影这边的负责人搭个线,以这个剧本的质量和你们的准备程度,问题应该不大。”
他看向徐争,又看了看王保强,语气肯定,“宝强这么极力推荐的项目,我信得过。”
既然这个系列送到嘴边,叶柯也不想放过。
“真的?!叶导!这……太感谢您了!”
徐争差点原地跳起来,又慌忙稳住身形,激动得声音都带上了明显的颤音,“也谢谢宝强!真的太谢谢了!等……等片子拍成了,上映了,我请您俩去最好的饭店!”
王保强在旁边更是乐得合不拢嘴,用力拍着徐争的后背,笑得比他自己拿了项目还开心:“我就说嘛!我哥肯定能懂!徐争哥,你看,我没说错吧!等以后真开拍了,你可得多给我加两场戏啊,我还想着跟在您身边,偷偷学学怎么导戏呢!”
这时,有工作人员端来茶水,徐争连忙接过,恭敬地递给叶柯。
叶柯接过茶杯,看着眼前一个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一个笑得单纯而满足的模样……
……
《失孤》的后期制作像一场漫长而消耗心力的马拉松,尤其是最后的冲刺阶段。
叶柯已经在剪辑室里连续泡了整整一周,每天面对的是闪烁的屏幕、蜿蜒的时间线、以及无限循环的片段。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外卖以及电子设备散热的混合气味。
他的眼睛干涩发胀,肩膀僵硬得像两块石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些关乎节奏、情绪和叙事的帧与秒。
直到桌上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叶柯有些恍惚地拿起来,发信人是“许情”。
消息内容带着她一贯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小资调调,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熟稔:“私厨做了勃艮第红酒炖牛肉,速来。”
叶柯看着这条消息,疲惫的脸上终于扯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许情总是这样,能把生活过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诗意电影。
回复了个“好”字。
叶柯揉了揉眉心,对旁边的助理交代了几句,便抓起外套离开滕蔓剪辑室。
许情的新家在建国门附近一片闹中取静的街区,是一栋颇有历史感的老洋房。
按响门铃后,很快便听到里面轻快的脚步声。
门开了,许情穿着一身米白色的真丝睡袍,材质柔软垂顺,勾勒出慵懒的曲线,睡袍的带子只是松松地在腰间系了个结,仿佛随时会散开。
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边,脸上干干净净,未施粉黛,却比他在任何红毯、任何镜头前看到的她都要生动耐看。
“可算来了。”
她侧身让他进来,语气带着自然的埋怨,“再晚上十分钟,我精心炖的牛肉,怕是真要变成牛肉干了。”
叶柯弯腰换鞋,目光不经意扫过玄关柜,上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他上次来时不慎落下的深灰色羊绒围巾。尺寸、颜色,都恰好合他。
这个细节让他心头微微一动。
“你怎么知道我这几天在死磕后期?”
叶柯走进客厅,声音不自觉地被室内的氛围感染,放轻了许多。
客厅布置得极具品味,复古的木质地板,暖色调的软装,一架老式的黑胶唱片机正在悠悠转着,流淌出《Moon River》舒缓怀旧的旋律。
角落里的香薰机无声地吐着白雾,散发出鼠尾草与海盐混合的、宁静而治愈的淡香。
“还能有谁?我的温情同志呗!”
许情端着一个沉甸甸的、看起来就很专业的珐琅铸铁炖锅从开放式的厨房走出来,锅盖边缘氤氲出带着浓郁肉香的热气,让她的眼睛在雾气后显得格外水亮,“她跟我告状,说您叶大导演日均睡眠不足四小时,眼袋都快掉到地上了。
我再不把你捞出来歇歇,下次见你,只能在八宝山了。”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把炖锅放在客厅的胡桃木餐桌上,揭开盖子,顿时,更加奔放醇厚的香气弥漫开来。
“尝尝,正宗的勃艮第红酒配顶级牛腩,比你们天天窝在剪辑室吃外卖要好吧。”
叶柯在餐桌旁坐下,接过她递来的碗勺,舀起一块牛肉送入口中。
肉质极其软嫩,几乎入口即化,红酒的醇厚果香与牛肉本身的丰腴汁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确实厉害。”
叶柯由衷地赞叹,“没想到你对法餐研究这么深。以前总觉得你是那个站在红毯中央、光芒四射的女神,十指不沾阳春水。”
“嗐,都是以前没事闲的去学的。”
许情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也拿起一个银勺,轻轻搅动着锅里的炖菜,动作自然家常,“一个人在外面,总不能天天吃三明治。再说了,总在戏里演那些光鲜亮丽、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久了也挺没意思的,偶尔也想试试真正的人间烟火是什么滋味。”
她话锋一转,抬眼看他,眼神清亮,“对了,你上次提的那个女性题材的剧本,我让团队找来了那个新人导演之前的短片看了,镜头语言确实很高级,情绪把握也很细腻。
你什么时候方便,约他一起聊聊?”
“等你先把我从你这锅,人间烟火里解救出来再说,”
叶柯失笑,摇了摇头,“不过我得提前跟你说,那角色前期挺压抑的,内心戏很重,哭戏也不少,跟你以往那些优雅从容的角色反差很大,你确定要接?”
许情放下勺子,抬眼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调侃,变得格外认真:“总演光鲜亮丽的,太没挑战了,也没劲。”
她忽然倾身过来,带着卷曲弧度的发丝轻轻蹭过叶柯的肩膀,一股清淡好闻的洗发水香气萦绕过来,“而且,不是有你在后面兜底嘛,我放心。”
叶柯下意识转头,距离瞬间拉近,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精致五官。
随后叶柯端起手边许情早已倒好的红酒杯,抿了一口。“累了,或者觉得太难了,随时可以说,剧本……也不是不能根据你的状态调整。”
“不改。”
许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现在能跟你合作,机会难得。
别说只是哭戏多,就算要熬夜跟你一起改剧本,我也乐意。”
她的目光落在他放在桌面的手腕上,那里有一小片因为长时间操作鼠标和键盘磨出的红印。
许情伸出手,指尖很轻地碰了碰那片皮肤,带着微凉的触感,“看你累的……等会儿吃完饭,给你放张德彪西的《月光》,再给你敷个修复面膜,好好放松一下。”
这顿晚饭吃了很久。
两人一边享受着美味的炖牛肉和搭配的沙拉、面包,一边漫无边际地聊着。
从《失孤》后期遇到的趣事和难题,聊到圈内共同朋友的近况。
其实许情的知识面和艺术品味让叶柯时常感到惊喜。
她并非只是空有美貌的花瓶,内在的积淀远比外界想象的要深厚。
饭后,许情没有急着收拾,而是拉着叶柯坐到壁炉旁的柔软羊毛地毯上。
壁炉里跳动着仿真的电子火焰,散发着融融的暖意。
随后又换了一张黑胶唱片,是德彪西的《贝加莫组曲》,空灵而梦幻的钢琴曲在室内流淌。
她拿来一个精致的面膜盒,跪坐在叶柯面前,示意他躺下一些。“闭眼哦。”
似乎她命令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
叶柯依言闭上眼,感觉到她微凉的指尖小心地将湿润冰凉的眼膜敷在他的眼下皮肤上。
“下个月北影节哦。”
一边调整着眼膜的位置,许情继续忽然开口,“我是评委之一。”
叶柯闭着眼,嘴角微扬:“嗯,听说了。许评委准备如何秉公执法?”
许情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意:“我给你留了第一排正中间的座位,好好看着,我怎么用专业且毒舌的语言,点评其他参赛影片。”
叶柯笑了:“希望有机会你点评我的片子时,别因为私交就嘴下留情。”
“那得看你的表现咯。”
许情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红酒香,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惑的意味,“现在求我,到时候我就看在今晚这锅牛肉和这张面膜的份上,多给你说两句好话。”
叶柯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你怕不是想要晚上…,喊的声带沙哑?”
“讨厌!”
敷完面膜,两人又靠在壁炉边聊了一会儿。
夜渐深,叶柯觉得有些口干,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正准备找打火机。
这时,许情却忽然伸出了手,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那双刚刚为他敷过眼膜的、纤细白皙的手,直接从他唇边将那支还未点燃的香烟取了过去。
真丝睡袍的宽大袖子因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一截光滑的手臂。
“嗯?”
叶柯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许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好奇地打量着指尖那支细长的白色香烟,像打量一件新奇的小玩意儿。
睡袍的带子依旧松垮地系着,领口微微敞开着,在壁炉跳动的光晕下,勾勒出慵懒而迷人的线条。
“我一直有点好奇…”
她抬起眼,眼底映着壁炉的暖光,带着一种天真的探究,“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
能让你们这些搞创作的人,时刻不离。”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刚喝完红酒后的微醺质感。
说着,在叶柯还未来得及阻止的惊讶目光中,她试探性地、将那支香烟轻轻含在了自己嫣红的唇间。
然后,模仿着平时看到的样子,微微蹙着眉,就着叶柯还拿在手里的打火机跳动的火苗,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
“咳……咳咳……”
下一秒,她立刻被那陌生而刺激的烟气呛得转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刚才那副优雅慵懒的形象瞬间被打破,显得有几分狼狈,却又异常真实可爱。
叶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低笑出声,连忙伸手把她唇间那支烟拿回来,掐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又把自己的水杯递给她。
“不会抽就别瞎试,”
他的语气带着无奈的笑意,“这东西没什么好的。”
许情接过水杯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气来,脸颊因为咳嗽和些许窘迫泛着红晕。
她瞪了叶柯一眼,眼波流转间却没什么威力,反而更添风情:“看来这人间烟火,也有些味道是不太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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