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点爷01
又来了,熟悉的感觉。
提利昂的汗毛和耳朵同时竖了起来。
他知道,这个来自异国的男人又要开始装逼了,要命的是,他总能将吹出来的牛逼变为现实。
当年艾格向他讲述金融原理和解释集资“骗局”的细节时,他只当是在听故事,但一晃眼,对方已一路混成女王之手,手握整个七国的政策方向决定权。如今,这家伙说的话纵然再晦涩费解,自己也得拼尽一切努力去记下每一个字!
“只要坦格利安国债能像守夜人债券一样活下来并获得认可,我们便有了印张纸、盖个章便能换取货币甚至直接当钱使用的能力,而若更进一步,坦格利安国债券还能取代笨重的黄金,成为政权和势力间大宗交易的结算工具……你在西境管理兰尼斯特银行数年,七国上下,应该不会有人能比你更容易理解这一点意味着什么了吧。”
纸面上的金龙,信用国际货币,交易结算工具?
只是略微想了一想这几个词汇,触电般的悚然感便袭上后背,提利昂整个上半身都仿佛麻痹般动弹不得。当了几年银行行长的他,对这些想法不仅不陌生,甚至是不需要艾格提也曾自己想过……不同的地方在于:在自己的侏儒脑壳中,这些概念仅仅是做思维体操时从意识海中偶然冒出来翻个泡的设想,而在面前这位黑衣首相眼中,却是现实的目标和理想!
“看得出你明白了。”望着自己侏儒朋友浑身僵硬的模样,艾格抿住笑意,“但我必须泼一盆冷水,刚刚所说,只是思路和大方向,能否在我们有生之年实现,都还得看我们的本事。细节和执行,就需要我们一起琢磨和携手进行了,毕竟,当年我们联手搞守夜人债券的时候,也不是把债券抄完往办事处柜台上一放,就有人送钱来的不是?”
——
第639章 千钧重担(下)
听艾格语气提利昂便明白:高谈阔论结束,接下来要进入正题了。
“当然没人会主动送钱,首先得宣传造势拉人来买,然后得捣鼓出产业,靠实体的繁荣和利润来为债券的信用和可靠性背书……”侏儒在马车厢内盘起两条小短腿,一边搜索着记忆一边分析起来,“现在,坦格利安债券和守夜人债券有着相同的名头和作用,不同点仅在于:后者的量级是前者的一千倍,名义发行方成了坦格利安王朝而非守夜人军团,目标流通区域也从君临周边及王领,扩大到了整个世界。弄成了守夜人债券的你我,拥有成熟的思路和经验——确实是为坦格利安债券保驾护航,助它渡过最危险诞生阶段的不二人选。所以,你才指名要我来担任这财政大臣!”
“没错。”艾格坦然承认,“金融霸权需要另外两大霸权来支撑……不对,这么说会造成‘金融至高无上’的误解,准确的说法应该是:‘金融霸权’,是要和‘军事强大’以及‘经济繁荣’相辅相成,三者互相支撑的,它们彼此间没有轻重之分:没有金融以透支未来,就很难有资金足够发展国防和制造业;没有军事强大,已有的繁荣和坐拥的财富便得不到足够保护;而没有实体经济的价值支撑和利润,纯粹的金融霸权又会脆弱不堪一捅就破。”
“依靠战无不胜为底气的强势外交和政治策略,我已让女王一方的诸侯们认可了国债券——哪怕他们不情不愿、勉为其难,但至少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确实迈了出去。将来,我还会以类似的方式让狭海对面的贸易城邦乃至更大的整个世界接受坦格利安国债券……然而,我们毕竟是御前重臣而非江湖骗子,借到钱只是开始,远非结束,债这东西——你要么还得出来,要么就让人相信你还得上所以不急着问你要,而这就牵扯到了经济。”
“想让坦格利安债券最终控制世界,维斯特洛王国的财政收入至少得能稳定偿付债券的利息……在这条兜底的红线之上,再拥有多多益善的储备来应付天灾人祸,才能走得更远。”他加重语气强调,同时摊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更别提,我只会大笔搞钱,并没有细碎挣钱的经营经验。所以,我才需要一个有威望有影响力也有能力的财政大臣,来补齐我的短板,成为我最坚强的后盾。”
“你直接这么说不就好了——我这债主得下场帮龙女王挣钱,好确保她能还得上欠我们兰尼斯特家的债。”提利昂苦笑着总结,“债主替欠债人打工还自己的钱……我简直想不出,还有什么做法能比这个更吃人不吐骨头了。你这家伙,到底是我兄弟,还是上辈子的仇人今生找我算账来了?”
“不不不,你得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艾格伸出食指左右摆动,纠正好友的说法,他熟悉提利昂的性格,当侏儒以这种语气插科打诨的时候,就不是真的在恼火,“我转世投胎到采拿那么远的日落海彼岸,也要跨越大洋,千里迢迢跑来维斯特洛和你一起共谋大事,这绝对是真爱好么。”
“去你的真爱,老子不喜欢男人。”提利昂啐了一口,但表情也确实轻松起来,“但扯了这么多,你依然没有给出具体工作内容啊。总不能轻飘飘一句‘想法搞钱’,就让我自由发挥吧。别到时候我打着女王的名号开青木娄和女支院,或是仿效史林特那死鬼公开卖官鬻爵了,你又跑来骂我败坏陛下的名声。”
“别慌,马上。”艾格把手伸进衣领,从暗袋里淘弄起什么物什来,“事先说明,接下来的具体任务,重要程度不分先后,但紧迫性和优先级从前往后递减,也就是说,我先说的,你就要先着手开始去做。”
感情还不是一件两件?
“等等,我得拿纸笔记下来。”提利昂左右张望,搜寻起记录用品来。
“不用麻烦了,我给你把摘要写好了。”艾格找到了他刚刚翻寻的东西——一本装订好的小薄册子,递给了侏儒。
“这么好?”提利昂接过东西,心里却泛起不祥的预感:得有多少事,才会一张纸都写不下,还得弄个册子?
随手打开,果然顷时头皮发麻。
“第一件事,是筹建央行。”艾格没有理会好友下巴都快掉下来的惊讶神情,“女王需要一个机构来管理债券,运作现金流,维斯特洛中央银行的筹建必须立刻提上日程,优先级排第一。央行班底由兰尼斯特银行和守夜人产业金融部各出一半,前者的职工你熟悉,后者的员工名册我也会随后提供给你,你要哪个就点哪个,随便翻牌子,甚至行长是由你这财政大臣兼任还是举荐谁来当,我都可以听你的意见。”
“需要格外注意的细节要求已经写在了册子里,但这上面没有、必须由我亲口告诉你的是:这个银行在短期任务之上的长远使命。”女王之手流畅无比,句与句间丝毫不带停顿迟疑,“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创业时,我给你讲过的货币的演变阶段吗?坦格利安债券就是纸币和钞票的雏形,由于社会发展尚没到它该登场的程度,所以暂时还不能化整为零真正取代金币银币,但,当时机终于成熟时,我希望维斯特洛银行能首先察觉出这一点,且早已做好准备。”
“第二个任务是,改进、升级资源收集和分配体系,增加财政收入,确保债务总额不以恶性方式膨胀,以及……如有可能的话,让国库里累计起能偿还债务,或至少其中一部分的财富。”艾格竖起两根手指,旋即补充细节,“说白了就是多收税。我提前给你透个底吧,女王打算在征服河湾后,在一段时间内将其置于自己的直接管辖下,直到‘青手后裔’们无法也无力再捣鼓什么坏事,王室彻底完成对这片七国最肥沃土地的驯服为止。而在这段时间内,河湾都将等同于王领的一部分,会受到王室的直接管理和征税,而这就需要极大地扩充税务人员规模,并对税制进行合理化改革。”
要让马儿跑,就不能不让马吃草。拉提利昂来干活,艾格不可能一点信息都不透露,但鉴于兰尼斯特的阶级背景终究也是贵族领主,他还是没告诉对方:自己口中的“一段时间”,其实是“永久”。
“需要注意的是,这一任务得在‘轻徭薄赋’和‘休养生息’的前提下进行。女王的征服和改革将得罪半个七国的贵族,在这种时刻,民心尤其不能再失,更别提,女王希望降低底层人民负担的愿望也并非空口说说。而要在降低大部分人负担的情况下依旧提高收入,办法就只有两条:其一是完善税收的制度和实施,消灭偷税漏税现象,减少不必要的免税单位,收拢皇恩过广的普及面和受益集团,尤其包括教会和守夜人产业这两个大头。具体手段措施以及税率,你先研究和思考,后面有时间我们再邀请女王一起参与讨论和决定。其二就是,将整个七国的经济规模扩大,让国家变得更富有……经济总量大了,哪怕总税率在下降,财政收入也是会稳步提升的。而这,就又涉及到了你这财政大臣的第三和第四个任务。”
疯起来自己都打?艾格这个总司令作为“守夜人产业免税”规定的最大受益人,主动要求整改自己,这还真是蛮出乎提利昂意料的……到底是这男人真的深明大义,还是他有什么更为长远的考虑和所图所求?
暂时抛开对这个问题的好奇,提利昂重新集中起注意力。
“任务三,建立农业部,将守夜人产业研究院内已经累计起的先进农业知识:包括耕作方式、工具革新和时节掌握等知识梳理整合起来,发扬光大,提高维斯特洛乃至全世界的粮食单位面积产量,减轻养活国民的压力,并提高‘可脱产人员’的比例。”
“第四个任务建立在第三个任务进行顺利的基础上:大力发展工商制造,鼓励以贵族、富农和商人为主的有闲有钱阶层创业,将守夜人产业成功的经验传播、复制、分享,提高整个社会的经济活力。消化脱产农民,以生产项目多元化的办法,从根本上抵消减轻王室兼并河湾土地,让大量贵族没法再当土皇帝所带来的冲突和不稳定性……同时倒逼技术改革和进步,形成原材料加工成产品的能力,配合上金融霸权和军事实力,演化出以和平方式掠夺本土以外财富的手段。将蛋糕做大,彻底解决‘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和‘增加财政收入’的矛盾。”
“第五是,重建红堡和再规划建设君临。前一项工作女王不可能放心交给外人,但后一项却谁都可以来做,君临的拥挤和肮脏已经配不上七国之都的地位,跳蚤窝这样的藏污纳垢之地更是为犯罪分子和敌对特务间谍提供了存在齐盛的土壤。我希望能将这座城市建设成世界的商业、文化和政治中心,一个完美舒适的金鸟笼,来留住和圈养被‘邀请’而来的河湾地贵族,慢慢驯化和调教他们的桀骜不驯。而你我都知道,它以前那副臭烘烘的样子,是绝对无法实现这个目标的。”
“好了,就这样,更具体的指标和要求已经在册子里,你可以回去慢慢研究,有什么问题,还可以继续来问我。”
“就这样?亏你特么的说得出口!”提利昂眼珠子都快瞪爆了,不知为何忽然产生了强烈的熟悉和既视感,回味了好一会才回想起来:当年自己在带艾格离开长城时,向他转述守夜人高层交给他这个‘后勤官’的任务的时候,不就是一模一样的场面?
“喂,当年你离开黑城堡时,为难你的可是杰奥·莫尔蒙和班扬·史塔克他们那帮人,不是我哎!你不能这样公报私仇。”
“这怎么是公报私仇?你误会了。”艾格也明白过来提利昂联想到了什么,“这五件事里,只有前两个是短期目标,必须完成,另外几个则完全是长远展望,需要结合实际来判断何时以及该怎么开展的。等我把河湾地收拾完,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操持的。”
“唔。”提利昂略微放下一点心来,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可三五秒后却又发现了不对,“等等,好像也只有前两个任务,才算得上是财务大臣的职责范围吧?后面几个,根本就不是我该干的活,而是你这个女王之手的工作好不好。”
“没错,若非如此,又怎么匹得上‘千钧重担’这样的描述?咱们私下里说点不能让女王听见的话吧:我将你拉来君临,根本就不是让你来当财政大臣的。你实际上,是我的……”艾格想说你是我的首相,但旋即意识到这实在大逆不道,便改口道,“我的‘副首相’!只是女王对兰尼斯特家尚有提防和不满,而七国也从来没有副首相这个职位,才委屈你暂时顶着财政大臣的头衔罢了。我心理上的任务分工是:我主外,你主内,你我二人共同协助女王统治七国。待到干出点成绩来后得到女王信任,我便会向陛下申请,设立内、外相之分。能把这五件事全部或哪怕仅大半完成,都足以让你我青史留名,成为坦格利安王朝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臣和御前成员了。”
“內相?”提利昂眼前一亮。
谁主外谁主内这个说法实在有点给里给气,但内相外相这个说法则完全克服了该缺点,侏儒刚刚还在心里嘀咕:论能力、威望、功劳和受女王的信任,自己有哪一点比得上你这个完美无瑕的守夜人总司令?就连年龄和个人魅力上都是你更占优势,除非干到不想再干了主动辞任,首相这个职位哪里轮得到自己?
就算真接任首相一职,他的个人成就也会完全被前任的光芒给彻底笼罩,根本不可能在史书上留下什么浓墨重彩的记录。
但现在,艾格这家伙,居然硬生生地——给自己创造出了原本不存在的上升空间和职业前景!
提利昂心潮澎湃、默不作声地思索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像往常无数次一样,被面前这个黑衣的家伙给完全吊起胃口拿捏在手心里了,但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却出乎意料的不坏。现在,他考虑的已不是要不要接受这千钧重担,而是正式赴任后,该怎么烧新官上任的几把火了。
马蹄踩踏石板和车轮滚过露面的规律声响里,车夫的话打破了片刻的沉默:“提利昂大人,首相大人,您手下带的路,怎么不是前往红堡啊?”
“不去红堡。”艾格飞速接过话茬,“我们现在赶去参加出征河湾的最后一场军事会议。”他看了看提利昂,微笑着说道,“兰尼斯特家在这一战里也有任务,而且……作为未来的坦格利安帝国内相,我觉得你有资格见证这样历史性的事件。”
——
第640章 河湾副本
新任财政大臣与女王的首次会面过程平淡无奇,既没有发生轶事,也称不上亲切愉快。原因倒是很容易理解:这条时间线里的君臣二人尚未打过任何交道,自然谈不上交情或信任。在只知道艾格和提利昂关系匪浅的情况下,丹妮莉丝视角中的提利昂便成了“艾格出于私心而塞进御前的自己人”,为守夜人派系攫取更多政治利益的一枚棋子……
在这种心态下,她还能强忍住对一个兰尼斯特的本能反感,如常待人接物,已经很是难能可贵了。
而之所以会接受这种摆明了要分去一部分权威和影响力的任命,除了确实看中兰尼斯特家的巨量财富和金融管理经验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艾格影响力的妥协,以及对其有功未受禄的亏欠感的弥补。
虽然梦想着要打破历史的车轮,但丹妮莉丝的眼界和思维方式其实依然很大程度上受封建背景影响,在她看来:首相职位并非终身,也不世袭,只这一个头衔、一份工作显然配不上艾格在征服战争中为自己做出的巨大贡献和功劳。为缓解这种“赏不当功”的不平衡和别扭感,丹妮曾在私下里向艾格暗示过:愿以国王身份解散守夜人军团,让艾格重获自由身并受封赠地和塞外,让他从此成为合理合法的“赠地公爵”,跻身最顶层诸侯行列,封妻荫子、世袭罔替。
谁想,艾格竟煞有介事地以“守夜人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为理由,婉拒了这一好意。
到底是一身黑衣迷了守夜人总司令的心窍,使其当真变得高风亮节、坦荡无私,还是他有其它更大的渴求和野心?
丹妮莉丝不知道,但她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在自己也没有更合适人选的情况下,提利昂作为兰尼斯特银行行长,维斯特洛绝无仅有的金融家,确实是当下财政大臣的不二选择。就算他和艾格私交甚笃,两人联起手来利用权势地位为个人或家族攫取些财富,只要不做得太过火,她也能忍。
……
简短的会面结束,被召集的诸侯将领也恰好聚集了个七七八八。这并不是巧合,艾格是在听说提利昂今日能抵达君临的消息后,才申请召开的新一轮作战会议,为的就是能将“公布新御前任命”和“下放作战规划”这两件事并到一次朝见中来,节省所有人本就紧张的时间和精力。
稍显拥挤的大厅内,随着财政大臣冒着众人或好奇或敌意的目光离开中场坐入人堆中,一张钉在竖板上的七国南部地图被士兵从旁推入众人视野中央。艾格走上前去,开始了今天的第二场正戏。
“诸位,一个令人遗憾的消息:经过数周的艰难沟通和谈判,女王陛下意图以不流血方式结束战争的努力以失败告终。河湾地及其所支持的叛逆伊耿王子依旧拒绝我方提出诚意满满的休战条件,意欲顽抗到底。”艾格开门见山,“所以,各位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亲手夺回敌人不愿给的和平,还七国以安宁!”
房间内,一阵细碎的低声议论响起。
女王亲信和赠地两派的军功集团为继续有仗能打感到兴奋,但除此以外的大部分人却是叹息或嗤之以鼻……只是碍于艾格声威和女王也在场旁听,才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贵族圈没有秘密可言,女王对河湾地提出的所谓“诚意满满的和平条件”早已经过口口相传扩散得人尽皆知,甚至在座还有不少贵族接到过来自河湾亲戚的……希望能游说女王休战的求助。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心知肚明:女王才是事实上不肯松口非要打到底的那一方。只是大家在先前的南征中没立下什么大功劳,对豪横排外的河湾地诸侯又一向没什么好感,小伊耿僭越称王更是无药可救的大罪……再加上最重要的——这场西征多半依旧会靠赠地军和女王的部队做主力去打,不需要其他人拼命,才让他们都没什么底气和立场坚决反对罢了。
“确定要打,那余下的问题便只剩怎么打了。”艾格丝毫没理会众人的各色反应,敲了敲钉地图的木架让场面安静下来,便自顾自地提高音量,“河湾自古便是维斯特洛最为富庶之地,其综合实力冠绝七国,在考虑攻入其疆域时,更是尤为需要考虑它的如下几个特点:一是人口稠密,兵源充沛到用之不竭;二是民风尚武、重视荣誉,骑士、自由骑手和雇佣兵这样的中低层作战人员数量碾压其余六国,且素养相当不低;三是幅员辽阔、地势平坦,城镇村庄密度极高,与无论南北都截然不同;四是内部无论高低贵贱彼此间关系如何,对自身‘河湾人’的认同感都强烈牢固,极度排外。”
“总结起来就是,敌人不缺兵,不缺将,不缺粮食,有巨大的主场防守优势,且在面对外敌时极为团结。而这些特点综合起来便导致了:外界军队一旦踏入河湾,便无所遁形。遍布平原的河湾人会主动充当斥候和眼线,随时将我们的数量、装备、行军路线和后勤补给等讯息和弱点悉数上报……多么惊才绝艳的领兵之才,一旦踏进这个外来者的泥潭,都无从发挥本领天赋,只能正面平推。”
屋内议论声重新响起,形势却一下反了过来——刚刚还兴高采烈的主战派纷纷哑火,疑惑地互相张望或看向女王,不明白为何一向强硬的艾格要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偏偏女王还毫无表示;贵族派的诸侯却纷纷点头认可,为艾格这番剪短却精髓的分析暗暗叫好——虽然都是众所周知的常识,但即使是常识,能这样详尽无遗地总结成是人都能听懂的一小段,也是本事。
簒夺者战争才过去二十年,在场人中有些年纪大的甚至还参加过那一战。当初,连战连捷、意气风发的劳勃·拜拉席恩携鹿狼鱼鹰四家大联盟灭龙成功,又和狮子结成亲家,携倾国之力面对围了自己老窝一年的河湾,也没敢宣战开打,为什么?
这里面深层考虑有很多,但究其最表面或者说最直接的原因,还是“白杨滩之战”把劳勃的傲气和不信邪掐灭了个干干净净。
是役,刚刚取得“盛夏厅三捷”的风暴地领主们团结一心,拥着劳勃,高举义旗以昂扬的士气和迅猛的行军向西挺进河湾,意欲通过夺取白杨滩这座三地交界处的关键城堡,来确保风暴地军队北上君临讨伐疯王时的西面侧翼和背后老家不受威胁。这一战略选择本没有问题,战术操作中也没犯什么大错,但结果却是:河湾援军到得惊人的快、不可思议的来势汹汹。
始料未及的劳勃军被塔利家族率领的前锋部队便一举击溃阵线,被迫赶在提利尔的主力加入战局前便脱离战场,仓皇地向北败退,并在随后的鸣钟之役里几乎丢掉性命。
这场对河湾的小小进犯,论发生的地理位置,只能算得上是“在外面蹭了蹭”,甚至都还没“进去”,便被河湾人以暴风雨般的凶猛反击打了个晕头转向,让未来的七国之主、雄鹿家族族长劳勃·拜拉席恩公爵结结实实地领教了河湾人“本土不容侵犯”的决心、在其境内作战时当地领主们惊人的响应、调动速度以及上下一心的凝聚力和作战意志……让他即使在取得铁王座之后,也只敢以政治手段削弱和压制河湾,丝毫没起过以刀兵相向的念头,乃至直到十多年后都依旧不敢上提利尔家的妞,可谓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经典范例。
毫不夸张地说,“在冰火世界里吞并河湾”,难度大概和地球位面中的“五常副本”一样难打,迄今为止只有征服者伊耿成功通关,而且还是在有龙这样的外挂的情况下,依旧选了最低难度……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河湾人没有北境人“以一敌十”的彪悍自信和多恩人“壮士密如沙”的骄傲威名,完全不是因为他们如凯特琳以为的一般,是“夏天的骑士”,中看不中用——而恰恰是因为他们太强了。强到内部都没一个特别出头的能够服众,强到凡是决定要和他们打的,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有必胜把握的怪胎或挂逼,让河湾在军事史上并没有太多值得称道的胜绩。
而现在,女王和艾格想做的是刷新祖先的记录,挑战中等难度。
“首相大人分析得不错。”几下清脆的鼓掌声响起,引来众人目光,是多恩公主亚莲恩·马泰尔,“想和河湾打只能正面平推,而正面平推,要对上的又是无穷无尽的敌兵敌将和望不到头的巨大战略纵深,举步维艰……”
说话者在这满屋子人里算是个另类:马泰尔家是贵族,却是诸侯中唯一支持和河湾打到底的派系;亚莲恩是坚定的主战派,同时却又还是被艾格的气魄和魅力折服,相信他能搞定河湾的小迷妹。因此,尽管面前的黑衣首相说了一大堆有关河湾如何难打的丧气话,她却坚信后面一定有但是,所以毫不担心地站出来接话和捧哏:“这可着实是个死循环,但我相信,首相大人一定已有妙招破这个局吧?”
“不,没有什么妙招。”艾格在众目睽睽下干净利索地给出了否定回答,“我选择老老实实接受设定——既然打河湾无巧可取,那我们就不取巧,我们硬推过去,一鼓作气消灭这个哽了铁王座和其余六国三百年的肿块,给子孙后代留一个更平等与祥和的未来。”
——
第641章 “除草计划”(上)
“‘硬推’,是整场对河湾征服的战略思路大方向,但硬推绝不等于无脑进攻。敌人占据诸多优势,在宏观上就仿佛传说中刀枪不入的巨魔一样难以消灭,战斗和战役层面上的失利伤不到它的根基,所以我们在前进和击败敌人的同时,还得注意抑制它的自我恢复能力,而这就涉及到了战术层面上的更多细节。”
“为实现这一目标。”艾格伸手在地图上象征河湾的那大块绿色上悬空画了个圈,抬头向坐于最前排的丹妮莉丝点头致意后,转向紧盯自己的无数诸侯和将领,开口宣布,“联合指挥部有针对性地制定了一套完整的战争预案,女王将其命名为——‘除草计划’。”
除草计划,之所以起这么个名,除了草的颜色与“青手”园丁家族和高庭提利尔的纹章颜色相配外,还有一个寓意便是:这一战不只是割草,还要破坏杂草的生长环境,从根本上解决以青手后裔为核心的河湾贵族集团长久以来尾大不掉的糟糕状态。
所以,从某个层面上来看,它更应该叫“斩草除根计划”——不仅要斩去敌人们表层土壤之上的枝叶——即势力,还要拔除他们深埋在地底下的根茎——即深远的影响力。
当然,这些内容就不方便公开说出来了:如果认为“青手”后裔尾大不掉,那作为“机灵兰恩”后裔的兰尼斯特家族、仅存先民后裔的北境一众诸侯是不是也算尾大不掉?而对河湾贵族们进行的斩草除根行动,将来换一套外皮也是随时可以用来对付其余六国贵族的。
这种联想一旦展开来,是很容易便能造成阵营内部的互相猜疑和分裂的。
“我们首先对战争最初的态势进行分析:在黑水河畔大捷中,我军在挫敌锐气的同时,也暴露了两张重要底牌,敌人眼下一定已经意识到在正面野战中无法与我们为敌,所以必然会选择走另一条路子:坚壁清野,且战且退,依靠无数城堡和要塞为依托,充分利用河湾的战略纵深优势拖慢我们的脚步,设法拉伸我方战线长度,拖久我军持续作战时间……疲惫我们的精神,麻痹我们的警惕,利用本土防御的优势静待我们乱中出错,在我们露出破绽的时机发起致命反击。”
艾格用手在地图上从从黑水湾到青亭岛划过一条线——凡对七国地理有基本了解的人都能知道:河湾有七国之中仅次北境的巨大领土,君临到旧镇的距离更是比到临冬城的路程都不遑多让。而和北境地广人稀、部队谨慎行军上百里都可以不被发现截然不同的是,这西进的一路上沿途可全都是人,连方圆十里的无人区都难寻几处。
沿线居民可以放心大胆地私下进行敌后骚扰,而丹妮莉丝作为女王,慑于舆论压力却不能对“子民”们随便采取恶意行为,在这种不平衡下,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
“这是阳谋,没有克制之法,只能努力破解,我们的应对策略是:抱成一团,稳扎稳打,逐步推进。感谢‘人瑞王’杰赫里斯一世在位时修筑起连通君临和旧镇的玫瑰大道,让我们有了现成的行军路线,想迷路都难。在战术上,我们每天日出拔营,日落而歇,沿大道缓缓前行,广泛散布开斥候和侦察部队,即使有余力也不贪功冒进……沿途若有城堡要塞,每一座我们都不留余力地拔除,拿下便就地过夜,而若无重要据点,则在野地里寻合适处修建坚固营垒暂歇;在战略上,我们又绝不在任何地方做超过一天的停顿,每日行军小几十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在被击败或彻底无力继续作战前,不被任何事物或敌人阻拦脚步。”艾格在地图上找出了代表玫瑰大道的那条粗线,向听众们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当后世的军事学家们再回头来研究我们这场名为‘除草计划’的军事行动时,他们会惊异地发现:女王对河湾地的征服当真如除草般干脆利落,且很神奇地同时具备‘蚕食’和‘鲸吞’两大特点——当研究的时间单位为‘天’时,我们的部队行军速度缓慢,且每抵达一处据点都会停下来进行攻略和休整,看上去好像是在沿着玫瑰大道蠕动,时不时就会为某个战术目标偏离一下大路,是典型的蚕食;而一旦将研究的时间单位放大到‘周’或‘十日’,便会发现征服的节奏每一眨眼都向尽头终点——旧镇迈了一大步,再切换成‘月’,更是仿佛一口就吃掉了半个河湾,用鲸吞比喻丝毫不为过。”
艾格放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的手,长舒了一口气后,语气一变:“再接下来,我就要请在座的各位参与一个讨论了:如果你们是河湾地诸侯,发现无论是野战还是城防,都无法阻挡我军前进的步伐时,会采取什么策略进行对抗?”
……
冷场了片刻的大厅内,气氛重新活泛起来,名为“与会者”实际却全程都在当“听众”的人群放松注意力,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半晌后,开始有人作答。
“避敌锋芒,转移战略方向,分兵绕路进逼河间地乃至后方君临,攻我们所必救。”军事鬼才罗柏率先发言,提出了换家战术,“河湾总兵力大大胜过我方,完全能以攻代守,将我们牵着鼻子来回跑。”
“通过外交手段争取外部支援,比如……游说劝说仍未表态的谷地及东方诸城邦参战?”第二个说话的是奔流城公爵艾德慕·徒利,所出主意也完全符合徒利家一向抱队友大腿的传统,“哪怕不参战,以其它手段施压,也能大大减轻己方的被动嘛。”
“没那么复杂,许以好处,收买分化我方阵营即可。”这是赠地军一名将领,平民出身,毕业自产业园的黑墙堡军事学院,身家前途全押在守夜人和女王身上,倒对暂时是盟友的那帮贵族们有些担忧和偏见,“最坚固的堡垒,也可以被从内部攻破。”
“放弃正面对抗,离开城市和堡垒转入旷野、乡村和密林,化整为零继续对抗。依靠属民的归属感和忠诚,打游击战争。”多恩当年就是靠这招打得征服者伊耿都没脾气,奥柏伦·马泰尔亲王能想到这一条再正常不过。
“都是可行的好主意!”听众们还在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被他们热情所吓到的艾格赶紧抬手下压,示意后面的想法可以缓缓再继续提,接过了前面几位的话茬,“攻敌必救,这是个精妙的解围方式,不得不防,所以波顿大人和孪河城的部队将依旧驻扎在赫伦堡一带,守卫河间东和王领北部;女王则会将她的自由民兵团改编后作为君临城防部队,亲自坐镇留守大后方。敌人想绕过我军主力奇袭后方,必然得选择能快速机动的部队,而快速机动则意味着没法携带诸如猎龙弩和攻城器械这样的辎重……只要小心提防,其实并不可怕。”
“外交手段,敌人能想到我们也能想到,与谷地和诸城邦的和平谈判或通商条约的签订,御前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就算没法说服他们加入我方,也至少能拖得外人没法在河湾战事结束前掺一脚;至于堡垒能被从内部攻破这个说法嘛……我选择相信大家的荣誉感和对女王陛下的忠诚。”他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环视一圈诸侯,没有越俎代庖地替女王放什么狠话,“唯有游击战术这一条,若敌人真愿意狠下心来采用,以河湾上千万的巨量人口,倒真能给我方带来麻烦。”
“所以,接下来便是整个战略的最精髓部分:我们在地图上将占领区域向前方推进的同时,也要将影响和控制力同步带至,不仅要把红龙旗插到河湾的土地上,还要插到河湾居民的心里!主力在沿玫瑰大道一路攻向旧镇的过程中,只会对城镇要塞下手,对村庄农场则秋毫无犯。不仅如此,还要每到一地便宣布:在女王将河湾纳入治下后,每家每户都将依旧有地可种,且在即将到来的这个夏天内,庄稼完成两熟的期限内,都不征发徭役、不抽取农税,凡土地出产,皆归种者所得!”
“这一政策甚至可以浓缩成两句口号:‘不取一针一线’,以及,‘女王来了不纳粮’!”艾格恶趣味地说道,玩了个谁也听不明白的梗,“河湾地居民千百年来皆处于青手一脉贵族们治下,对后者们大概确会有一定的心理上的依赖和依附黏性,说是奴性也好,忠诚也罢……随便哪种说法,反正我决不相信,这种天然的立场,能胜得过不服徭役不纳粮的真实好处。”
艾格以手作刀,狠狠一劈:“河湾诸侯想继续与女王进行对抗,必得依赖民众的人力物力,那我们就通过这一招,彻底将他们与人民割裂开来!”
一边是占据正统大义优势,还不取针线、不征赋税的女王占领军;另一边则是不仅需要配合和保护、还不断要粮要人的河湾贵族游击队……居民会帮哪边,用屁股想都能知道答案了!
这tm也太毒了吧!
三两秒的沉默无声后,多恩贵族团中率先有人提出质疑:“秋毫无犯,怎么可能?不从农民手里取,我们的粮草从何而来?”
“前不久的黑水河畔大战中,河湾军仓皇撤退留下的大批粮草辎重,足够我军放开吃喝大半个月,顺带还给君临城内的饥民们分一杯羹了,这是丰厚的启动资金。”艾格想也不想地开口作答,“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不能忽视——凛冬。在入冬前,各地领主一定已经尽可能地集中了粮草资源在城堡内,只要敲开城堡的那层硬壳,粮草……要多少有多少。”
屋内重归寂静,大伙都闭上了嘴,暗暗思索起来。
结硬寨,打呆仗……如此简单无脑的平推战法,难道七国贵族们想不出?
答案是,真想不出。
倒不是因为他们笨,而是因为:在高效便携的破城武器出现前,仗不是这么打的。
以往,若有两伙贵族互相看不对眼,一定会双双纠集盟友和人马,先在野外兵对兵将对将地干一仗,如果不是一边倒的大败导致某方的主导家族全员身死名灭或被俘,或是双方都颇有“君子风范”地达成和解……吃亏那边绝对会干脆利落地往城堡里一躲当起缩头乌龟。没有攻坚利器,坐拥一座城堡的防守优势非亲历者根本无法想象,几百人防守的堡垒挡住千军万马只是基本操作。就地取材制作攻城设备固然可行,却太过耗费时间精力,却容易夜长梦多——更别提,拿下一座城堡的功夫,够进攻方洗劫一百个村庄了。
如非血门和卡林湾这般扼住要道,不得不打的关隘,或是君临这样易攻难守、战略意义巨大的城市,或是奔流城、临冬城这样的一国首府,攻下便能结束战争,很少有人会围着个城堡死磕——原因一句话便可概括:付出和收获太不对等了。
但,火药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战争模式。
随着便携且大威力的攻坚武器出现,制定战术和战略的指导思想,就要从“避、绕城池”,变成“专挑聚落、据点去打”了!而这种思考模式上的转变,正是没有亲手打过炮的诸侯们所欠缺和一时间无法适应的。
如果说过去的情形是:强攻拿下一座城堡的功夫够洗劫一百个村庄;那现在情况就变成了:拿下一座城堡所能获得的粮草和财富,远超洗劫一百个村庄!
抢大户有多爽,谁抢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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