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玩家 第549章

作者:鬼谷孒

  女人眼眸湿润,丈夫死在战场上,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卖了点陪嫁的首饰,来到遥远陌生的绿岛,女儿成了她所有的寄托与希望,用心抚养,苦楚一汩一汩往肚里咽。

  寂寞。

  歌声诱惑人心,也会引来猪头。

  林婉珍来了,脸肿似猪头,还可以看见几道血口子,发型变了,鬓发不如之前长,三个特征融合在一起,勾勒出女人互殴的画面。

  高岚的银铃哼起重金属,笑得很躁。

  冼耀文轻轻一笑,冲淡了些许失望,他来山风书局主要为了见林婉珍,前面她已经电话汇报过,一帮人被本省人揍了,都是轻伤,没有重伤,更别提挂了几个。

  林婉珍来到近前,叫了声“老板”,害臊又扭捏。

  冼耀文仔细一瞅,林婉珍脸上的红肿看形状是被木屐的鞋底抽出来的,那被打的地点很可能不是田间地头,而是村落里。

  因为这边的农民下地一般穿蔺草鞋或稻草鞋,木屐是当作体面的鞋子对待的,只会踩踏在干净的地面。

  “被几个人打?”

  “三,三个。”

  “居然被三个人打,辛苦了。”

  林婉珍一阵扭捏,不好意思解释是三个人被两个人追着打。

  冼耀文发现了扭捏,没细究,朝她的胸口瞥一眼,试图评估是否该多出一笔治内伤的费用。

  女人互殴的攻击范围一般集中在胸部往上,薅头发、甩耳光、花脸.这一招伤害可大可小。

  看不出异样,他说道:“其他被打的人给医药费了吗?”

  “给了。”

  “你先回去养伤,等伤养好了,我们再来捋这件事。”

  “好。”

  林婉珍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

  她走后,冼耀文将高岚放到地上,带着蓝莺莺走到边上。

  “明天你去农教?”

  “约好下午一点。”

  “能不能见到戴安国?”

  台湾当下有三大公营制片厂,一是接收原日据时期的台湾映画协会改制的台湾电影制片厂,二是抗战时期在武汉成立的中国电影制片厂,三是在山城成立的农业教育电影公司,董事长由蒋经国兼任,总经理是戴安国。

  “大概只能见到厂长李宗仁(同名,不是那位)。”

  “见不到戴安国,不要提合作拍片,就当是同业间交流。”

  “亚洲电影节要不要提起?”

  “这个你自己把握,不要太冒进,也要摆正位子,不管农教是什么性质的公司,友谊影业和它都是平等的,腰杆子挺直。”

  蓝莺莺轻笑道:“有数的。”

  冼耀文在蓝莺莺小肩上拍了拍,“回酒店吧。”

  “不请我吃晚饭吗?”

  “我等下吃入厝宴。”

  “哦。”

  高雄的房子买到了,在牯岭街60巷,不少外省文人居住在此,大部分家庭的组合比较相似,丈夫是小公务员,妻子是老师,孩子一两个至三五个。

  五点半,高雄关了店门,一行人到了新居。

  高雄进厨房给孟欣瑶帮忙,冼耀文被高岚拉着去“她家”做客。

  庭院里的防空壕,原主人比较舍得投入,名为防空壕,实为地下避难所,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格局,有上水,没下水。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却是高岚的乐园。

  小丫头从角落里取了一个盒子,打开,拿出一个个泥人,“叔叔,这个是我丈夫,这个是我大儿子、二女儿、三儿子、四女儿。”

  “只有四个孩子吗?”

  “还要捏好多好多。”

  “好多好多是多少?”

  “就是好多好多。”

  “哦,他们有名字吗?”

  “没有欸。”

  “为什么不起名字呢?”

  “嗯……不知道。”

  “想不到名字吗?”

  “嗯嗯。”

  “那等你想到了再起名字,叔叔到你家好久了,不给叔叔泡茶吗?”

  “嘻嘻,没茶杯。”

  “叔叔教你捏茶杯好不好?”

  “嗯嗯。”

  冼耀文抱着高岚来到庭院地表,脱掉西服,挽起衬衣的袖子,在琉球松底下挖了一些湿泥,让小丫头在灯下和着,他借着月色在庭园里找到一块破木板和木档,拿到水池洗一洗,进屋问高雄要了羊角锤和钉子。

  钉子钉在木板的中心点,羊角锤卡着钉头转动钉身,扩大木板上的洞,待钉身可以顺滑转动便停手;木板钉在木档上,一个简单的陶艺台就做成。

  用脸盆装水,同戚龙雀练习协同转动台面……

  待一切就绪,冼耀文冲高岚喊道:“岚岚,泥和好了吗?”

  “好了。”高岚将一坨泥高高举起,小眼睛盯着陶艺台,放出好奇的目光。

  “拿过来。”冼耀文招了招手。

  高岚来到身边,冼耀文让她盘坐在自己前面,接过她手里的泥放在台面,和了几下,将泥和得更为柔顺,放在台面中央。

  带着高岚的小手放进脸盆里蘸湿,又带着包住泥,让戚龙雀转动台面,然后带着小手将泥捧高、压低。

  “岚岚,你知不知道家里的碗就是用泥做的。”

  “碗是用泥做的?”

  “嗯。”

  “叔叔,泥是黑的,碗是白的。”

  “岚岚,我们现在这样做是为了揉出泥里的气泡,等下我们开始拉坯,就是把土捏成碗的形状,再然后就是把碗送进窑里烧,泥里如果有气泡,碗就会啪的一下裂开。”

  说着话,冼耀文带着高岚的小手拉坯。

  看着自己手里的泥慢慢变成杯子的形状,高岚全神贯注地注视,一时忘了十万个为什么。

  上一世,冼耀文在布拉格认识一个做工艺陶瓷的女店主,两人互相见色起意,在一起过了浪漫的一周,他跟着她学做陶瓷,她从他这里汲取生意经。

  记得她说过她的店继承自奶奶,开业于明年的夏天,或许可以抽时间去看看她的奶奶。

  嘴里哼起《人鬼情未了》的主题曲《Unchained Melody》,带着已经找到一点窍门的小手雕琢杯沿。

  饭好了,高雄和孟欣瑶两人都来到庭院,正好目睹全身心投入的高岚。

  见女儿玩得开心,高雄很是欣慰。

  孟欣瑶不仅无法共情,且心生厌恶,手这么脏,衣服这么脏,都要她来洗,白天在工厂上班已经够累,真烦,都是泥不知道要搓几遍才能搓干净。

  很快,一个杯子在高岚的手里诞生,冼耀文将土坯小心翼翼放在一边,从笤帚上折了一根细枝,带着小手在杯壁上写下“岚岚制作”四个字。

  制作完成,高雄走了过来。

  “老板,可以吃饭了。”

  “岚岚,去洗手。”

  高岚看向冼耀文,“叔叔,我们一起去。”

  “岚岚先去,叔叔跟爸爸说话。”

  “嗯嗯。”

  高岚离开,冼耀文起身站到高雄边上,“阿雄,岚岚挺好的,如果你愿意,我想认她做契囝。”

  高雄动容道:“老板喜欢岚岚?”

  “我跟她有缘。”

  “我是愿意的,就怕高攀了。”

  “没什么高攀不高攀,既然你愿意,我再跟岚岚沟通沟通,若是她自己也愿意,我选个日子摆上几桌酒,正式把关系定下来。”

  “听老板的安排。”

  冼耀文的余光瞥了孟欣瑶一眼,颔了颔首。

  今天不是乔迁的黄道吉日,宴也不是正式的入厝宴,可以说是以入厝宴为由头单独为冼耀文准备的一顿便饭,没太多说道,也就花不了多少时间。

  吃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冼耀文没多待,喝了口饭后茶便告辞。

  离开时,往隔壁林婉珍的住处瞅上一眼。

  回家洗漱一番,他出现在北投的醉月楼,一间附带温泉的日式料亭。

  一出现在门口,穿着和服的女将便迎了上来,鞠躬说道:“欢迎光临,来自香港的冼先生。”

  冼耀文玩味地看着女将,“老板娘认识我?”

第675章 百年屹立不倒

  醉月楼于日据时期的1943年开业,老板是陈顺记茶行的陈石狮,当初甫一开业风头就直追台北第一楼的江山楼。

  1919年,弘前樱屋艺伎置屋的菊地千代随大正天皇即位庆贺团来台演出,演出结束后被江山楼高价聘请滞留台湾。当年结识陈石狮,成为其情人。

  1921年冬,诞下一女陈阿菊,1923年,不知出于何原因,留下陈阿菊离台返日,自此音讯全无。

  之后数年,坊间并无陈阿菊的消息,直至醉月楼开业,她以女将的形象出现。但其间,1938年陈顺记茶行“被迫”成了三井农林的指定仲买人,负责几个茶叶品种的采购与代工。

  被迫是陈家1945年后的对外说法,实则仅用几年时间陈顺记茶行赚得盆满钵溢,这才有余力拿出大笔资金开设醉月楼。

  1943年,东京又遭遇一次空袭后,另一位艺名白玉子的艺伎随慰劳团赴基隆海军俱乐部演出,演出结束后被江山楼高价聘请滞留台湾。

  1945年,江山楼结结实实吃了两颗盟军航空炸弹,“无处可去”的白玉子被陈阿菊好心收留,成了醉月楼的头牌汤女。

  日据时期台湾有不少日侨,艺伎过来走穴捞金非常正常,菊地千代和白玉子之间仅是同业者,貌似毫无关连,但奇怪的是两人都滞留台湾,并都是留在江山楼。

  江山楼是吴江山创立,此人本是安溪一茶农,他的叔父在台湾混出名堂,衣锦还乡时将他带来台湾见世面,在大稻埕的茶行当了七年学徒,1912年建立自己的吴记茶栈,表面上做安溪乌龙茶批发生意,暗地里却是从大陆走私鸦片来台贩卖。

  1917年,为了获得更高利润,创立江山楼,既涉黄,也进入毒的终端销售,只不过江山楼对贩卖鸦片一事较低调,又有吸引眼球的台湾有史以来三大美女之一称号的王香禅坐镇,江山楼的文艺气息非常浓厚,吸引文人骚客光顾。

  如给孙儿起名单字“战”的大文化人连横,不仅经常照顾王香禅的生意,且收其为女弟子,还有一直寻求台湾自治之道,眼神不太好向梁启超取经的雾峰林家林献堂。

  吴江山左手鸦片,右手美女,交好本省士绅、闽南侨商、东洋总督府,1923年便拿到三井物产烟酒专卖代理权,取得日据时期台籍商人最高代理权限。

  1928年,国际鸦片公约生效后,鸦片生意不能堂而皇之,只能转入地下,但吴江山手眼通天,拿到了“医用鸦片”的特许经销权,鸦片生意越做越大。

  1943年,战时管制下,更是成为日军的供应商,为小鬼子供应添加鸦片成分的茶叶,好让农夫上了战场敢勇于发起自杀式冲锋。

  这么一捋,吴江山即使不是小鬼子的白手套,也是汉奸无疑。但矛盾的是,吴江山又是《风月报》背后的金主。

  《风月报》表面是打擦边球的休闲娱乐杂志,暗里却是反日文人自嗨的媒介——用隐微写作的手法传递反日情绪,如用妓院黑话隐喻时政,以古典诗词传递反日意识。

  《风月报》于1935年创刊,1944年大部分成员被捕而停刊,成员被捕有点蹊跷,说了是自嗨杂志,又以擦边球为掩护,台湾压根没几个人能参透杂志暗藏的玄机,注意力都在需要打星号的文字上,买杂志的人十有八九不是冲着“反日”。

  按说这杂志安全得很,成员为什么会被抓呢?

  1946年,战后清算时,吴江山成为清算对象,他通过以金抵罪大法逃脱制裁,但次年二二八期间不明不白中风猝死,据传遗体右胸有不明针孔,且丧礼上出现军统人员。

  吴江山下葬后,茶叶生意由侄儿继承,江山楼的残骸以及隐性资产归“情妇”陈阿菊接管,也就是说醉月楼可以当作是江山楼的延续。

  身为醉月楼的灵魂,陈阿菊赋予其三不政策——不卖身、不赊账、不问来历。

  不问来历,却当面叫破冼耀文的身份,真有意思。

  陈阿菊再次鞠躬,“冼先生的大名,在台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