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 第182章

作者:肥鸟先行

  朱熹认为“格物致知”就是从万事万物中究察事理从而获得知识。

  和陆九渊则认为这个“格”的意思是革除,意在言格去物欲而求得天理,反对在心外去穷理求知。

  而王阳明更进一步,认为“致知”就是致良知,“格物”就是正物,于是将“格物致知”说成“致知格物”,也就是“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

  所以苏泽说到了致良知,李贽就知道苏泽是知道心学的,他立刻高兴的讨论起来。

  “汝霖,我近日研究《荀子》,其中有‘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这句,略有所得。”

  “请赐教。”

  李贽说道:“汝霖你可知道制盐的卤水?这冬日卤水和普通水一起放在屋外,普通的水结冰而卤水不结,岂不是说卤水和冰一样寒?水和冰一样寒,是不是荀子错了?”

  苏泽倒是一点不意外李贽说出“荀子错了”这样的话,从李贽的一生来看他一向是蔑视权威的人。

  不过这样的聪明人,也最容易钻牛角尖,喜欢吊书袋扣字研究,最后陷入到了空谈的哲学思辨中。

  而如今的心学就这样的趋势,人人都在讲究格物致知,可是谁也说不出到底要怎么“致良知”,一切讨论都陷入到空谈中。

  不过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李贽非常善于观察,他已经发现了饱和溶液的冰点低于水这件事。

  苏泽摇头说道:

  “不是荀子错了,是朱子、阳明先生都错了。”

  李贽本来习惯性要反驳苏泽,这是他在南京和人辩经养成的习惯,他刚刚张口,却听清楚了苏泽的话。

  “什么?!”

  原以为自己说荀子错了,苏泽会惊骇,可是苏泽竟然一口气将朱熹和王阳明都驳斥了。

  要知道荀子在儒家的地位本来就比较尴尬,他的作品很多儒生都是不习的,这位也就是说起来地位高,其实在大明儒生心中的地位是不如王阳明和朱熹的。

  这两人,一个是大明朝科举官方思想,一位是儒家新圣,现在苏泽竟然一口气说他们都错了?

  狂!

  李贽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狂徒!

  没想到苏泽如此温文尔雅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狂妄的思想!

  不愧是我家甥婿!

  在南京国子监辩经无敌手的李贽,燃起了辩经的兴致来。

  但是辩经不是比谁的立论怪异就能获胜的,还需要能将对方说服,最少也要驳倒对方的论点。

  李贽挺直了身体,做出一副战斗姿态,他举手说道:“汝霖请讲!”

  苏泽淡淡的说道:“格物是格物,致知是致知,明明是两种东西,先人不解其意而混为一谈。”

  看到李贽在思考,苏泽继续说道:

  “就以冰水为例,我在南平曾经以热胀冷缩为原理制作一物,名为温度计。”

  苏泽讲解了温度计的原理,然后说道:“若用温度计来测,卓吾先生的问题不言自明,混合盐卤的水结冰的温度要比纯水要更低,才有水结冰而盐卤不结冰的情况出现。”

  李贽心头狂震,他虽然没见过温度计,但是听了苏泽所说的原理,也觉得这个东西可行。

  是啊,如果温度可以定量,那自己那个问题就不需要研究了,只需要记录结果就可以了。

  苏泽说道:“格物,就是穷究物之理也,而物理是什么?是不变的大道。”

  “水沸而腾,水冷结冰,这些都是物之理,物之理是恒常的,不以人的意识而有任何变化。”

  这句话虽然有些前卫,但是苏泽说的水遇冷结冰,遇到热沸腾,确实是恒定的,是人的意识无法影响的,他不由的点头。

  苏泽又说道:“格物,就是穷究物之理,而物之理要从什么地方入手?从现象,从规律,从数据,从简单规律推导复杂规律,研究物之理不需要圣人经义,只需要根据规律总结推导就行了,所以有的匠人不懂圣人之言,却能明晰物之理,这不是更说明格物和圣人古训都没有任何关系吗?”

  李贽心头狂震,苏泽这一套理论实在是太违反他的常识了,可是他又似乎没办法反驳。

  苏泽又说道:“接下来就是致知。知,万民之识也,所谓致知应是致万民之识,这是研究人心的学问。”

  “往小处说,明事理,求良知之心,都是这样的学问。”

  “往大处说,如何治理手下,如何判决案件,如何管理财货,都是研究人心的学问。”

  “致知要读圣人之言,要学前人之例,要学史政之要,最重要还是明辨人理,顺应人心,这些都是需要根据时情世情随时调整变化的,又怎么能和格物混为一谈?”

  “所以晚辈才说是朱子和阳明先生都错了,格物致知,就是格物和致知两门学问,用恒定不变的自然之理来解释善变的人心不行,用人心道理的思考来解释自然之理同样是不行的。”

  李贽结结巴巴的说道:“也就是说,成圣之途,是两条路了?”

  苏泽点头说道:“当然,穷究万物之理能成圣,明辨万民之心也能成圣!”

  李贽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等等,汝霖,你说天理恒常,这天星运转感应人心,这不就是人心影响天理吗?”

  苏泽斩钉截铁的说道:“天星运转乃是天理,和人心何干!”

  看到李贽不相信的样子,苏泽说道:

  “天星运行,我可算之!”

第217章 思想的星火

  李贽看着苏泽,苏泽的话再一次颠覆了他的三观。

  天人感应,发源于汉代的谶纬学,这是汉儒董仲舒套在皇权上的一道枷锁。

  好嘛,苏泽不仅仅推翻了朱熹到王阳明以来的格物致知体系,如今连儒学的根子都要刨了。

  李贽确实狂妄,可是他从没有想到苏泽竟然能狂妄到这个地步!

  好!

  李贽本来就喜欢这些离经叛道学问,他问道:“汝霖要怎么算?”

  苏泽指着天上说道:“算日。”

  “算日?”

  李贽没想到苏泽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不过他很快就理解了,太阳是整个天空中最大的星体,也是对人类最重要的星体。

  中国古代儒生对于星体运行的理解,其实是超过同时代的西方人的。

  从秦汉开始华夏先人就开始编制历法来指导农业生产,在汉代王充写下《论衡》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日和月不过是挂在天上的两个星体罢了。

  苏泽说要测日,李贽继续问道:“要怎么测?”

  苏泽指着外面的一棵树说道:“测日影长度,卓吾先生,苏某可以计算出任何时刻的日影长度。”

  李贽再次愣住了,测日影长度?可以算出任何一个时刻的日影长度?这才李贽听起来简直就和玄学差不多,这个也是能算出来的嘛?

  “这和天星运行有什么关系?”

  苏泽让方爱竹拿来纸笔说道:“那自然是有关系的了,卓吾先生请看,这是我们所生活的地球。”

  苏泽在纸上花了一个球,继续说道:“这是黄道和赤道的交角。”

  李贽点点头,他是博学多闻见称,明代虽然禁止百姓私习天文,但是士大夫偷偷研究天文的其实也不少,南京国子监更是有天文学的藏书。

  黄赤交角就是古代天文学家计算出来的地球自转偏转角度。

  接着苏泽画出一个更大的圆球说道:“这就是太阳。”

  苏泽画出地球绕着太阳旋转的轨迹说道:

  “地球环绕太阳公转,因为地球绕日而行,地日变化,夏近冬远,所以才有了四时变化。”

  李贽点点头,这个也是他能理解的内容。

  “而地球自转则产生昼夜变换。”

  李贽再次点头,古代天文历书中也有这样的内容,先民编制历法的时候,就已经研究明白了这个道理了。

  此时苏泽已经将图画好,他又在图的角落中花了一张小图。

  “遮光为影,拿烛台举例子,若是在屋内立起一根烛台,再立一根柱子,是不是只要知道烛台和柱子的位置,已经柱子本身的高度,就能算出柱子的影子长度?”

  苏泽画了一张图,李贽点头说道:“这就是求几嘛,这个我能理解。”

  求几就是解几何题,对于李贽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复杂的学问。

  苏泽说道:“太阳是一个大大的烛台,日影就是因为阳光被东西遮挡住,同样那我在地球上立一根柱子,用求几的方法也能算出日影的长度,唯一的难处是地球自转是有偏角的,要求日影长度还需要知道所在地球的位置。”

  苏泽在地球上画出柱子,又画出阳光照射成影的示意图,李贽惊呼道:“真的能算?能算日影,也就是说汝霖能算太阳的位置?”

  李贽是极聪明的人,通过示意图他已经明白了日影长度的重要性,如果苏泽能够准确计算日影长度,就意味着他可以算出任何时刻太阳在空中的位置!

  太阳能算,那其他星体的位置不是也都能算?如果是这个样子的话,那天体运行不过是一道复杂的几何题目,真的和人心无关了!

  李贽指着院子外一棵枯死的挺拔树木说道:

  “那就请汝霖算一下,那颗枯木一个时辰后日影的长度!”

  苏泽点点头说道:“我还要先算此时的日影长度和枯木的高度。”

  “请!”

  方爱竹拿着尺盘,和苏泽一起测出了现在的树影长度和树的高度,他将所有的数据告诉苏泽之后,苏泽又拿出自己的航海手册,在海上的时候他已经确定了泉州的经纬度了。

  现在这已经是一道高中地理学考试的题目难度了,已知高度、经纬度,现在的日影长度,求一个时辰后日影长度。

  苏泽的数学已经达到了Lv7,372/3000,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苏泽就算出了一个时辰后的日影长度。

  他对着李贽说道:“卓吾先生,我已经算好了。”

  李贽站在边上看着苏泽的演算,他看着苏泽写下他不认识的数学符号和公式,然后一步步的算出了结果,虽然看不懂过程,但是他大为震撼。

  房间里沉默下来,李贽彻底迷茫了。

  如果天星运行都是可以测算的,那还真的和人类意志没有任何关系。

  他长期以来建立的世界观轰然倒塌,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和苏泽说的那样,有格物和致知两条成圣之路?

  难道朱熹和王阳明真的都错了吗?

  苏泽安静的等待时间来验证他的计算,他看着李贽要爆脑的样子,不由的暗暗露出笑容。

  上一次和汪道昆交流之后,苏泽从《金瓶梅》中找到了“一道德”的野心,就一直在思考思想启蒙的问题。

  从格物致知入手,将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分开,这是苏泽“一道德”的第一步。

  从启蒙运动以来,西方科学的迅猛发展,其实就来源于“文理分班”,而标志性的就是《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这本书。

  这本书对于自然科学界的影响,绝对不是简单的几个公式,牛顿之所以能成为近代最伟大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是因为物理学家和数学家这个职业就是从他开始的。

  如果用中华文明的说法,牛顿就是数圣和物圣。

  在牛顿之前,自然科学和哲学是一体的,亚里士多德等古希腊的哲学家,同时也是科学家,他们研究现象,并且提出种种假说来解释这些现象,这时候自然科学还是一种思辨游戏,甚至可以是政治工具。

  比如东西方都有的占星术,天体运行被认为是一种征兆,赋予了神秘学的含义。

  从牛顿开始,机械唯物论正式成为自然科学的指导原理,和形而上学的哲学理论彻底分开。

  机械唯物论只研究现象,从现象入手总结数学规律,从定量的方式研究自然现象,从牛顿开始西方科学界开始一轮持续几百年的迅猛发展。

  科学家不需要和哲学家一样,思考难以观测和定量研究的意志、心理,而只需要对着实验结果进行归纳总结,对实验数据进行计算推导。

  在机械唯物论发展到最巅峰的时期,科学家预言只要拥有无穷的算力,宇宙中就会出现一只拉普拉斯妖,祂能如同神灵一样知晓任何事情。

  而“文理分科”的目的,是将中华文明千百年来杂糅在一起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分开,这等于是给“自然科学”松绑,让它没有任何负担的发展。

  而和“自然科学”分开之后,“社会科学”也可以更专注于自身,而不是硬扯上自然科学现象来思考有什么含义。

  中华文明永远不缺乏天才,将“格物致知”一分为二,就等于将儒生这个群体分成两条路。

  而苏泽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将格物致知这两条路分出来,那么在明代被贬斥的数学等一系列的“杂学”,同样可以上升到儒学的高度,通过这种方式来拔高这些“杂学”的地位。

  其实在这个时代,和李贽这样不追求出仕的读书人已经出现,这些人或者沉迷于诗词书画等文化活动,专心著书治学,还有宋应星这样记载各种科学技术的杂学家,也有李时珍这样编纂医书的医学家。

  如果真的能将“格物致知”分开,就等于将这些原本被主流所轻视的学问,拉到和儒学同样的地位。

  再往大了说,自然科学是一门“求新”的学问。

  进行任何科学研究,只需要阅读这个研究的最前沿的论文,准备好研究需要的实验工具和数学工具,就可以立刻着手研究了,而不需要从经义中寻找论据,也不需要研究复杂的哲学问题。

  这种“求新”的思维方式,也是推动启蒙思想发展到文艺复兴,再发展到了西方几百年各方面全面发展的推动力之一。

  “求新而不法古”,这是苏泽准备日后提出的口号,当然现在他的影响力还很弱小,这样的口号要等到苏泽拥有一定话语权的时候再提出来。

  想通了这些,一个时辰已经到了,方爱竹拿着盘尺,再次测量了树影的长度,然后返回物屋子向苏泽和李贽说出了测量的结果。

  看着和苏泽几乎完全一致的数据,李贽是彻底相信了苏泽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