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549章

作者:瑞根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大爷那边儿奴婢也去打招呼,……”平儿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姗姗去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动静

  就在冯紫英优哉游哉享受着婚假、春假连休的好时光时,大周朝中内部的纷争却到了一个不得不了断的时候了。

  户部尚书郑继芝终于病倒不能视事了,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

  现在西南战局、九边补给、东南新建都需要户部有一个十分熟稔的能臣来支应,可郑继芝这一病倒,朝廷中枢在财政这一块一下子就陷入了停滞。

  崔景荣虽然也算是其中能手,但在威望上却无法和郑继芝相比,面对兵部和户部内部的这些协调磨合上都还欠缺了一些,加之大家都知道下一任户部尚书会是来自北地士人,崔景荣是没戏的,所以大家也就更不会对崔景荣的安排言听计从了。

  必须要尽早拿出一个决断了,这是内阁诸公一致的意见,再拖下去,就会因为派系的纷争变成朝廷的灾难了,无论是皇上还是朝中臣僚们都不会满意,这对诸公的威信也是一个伤害。

  文渊阁,宰相公廨。

  叶向高满是疲态,方从哲眼圈发黑,齐永泰眉头深锁,李廷机面色阴沉,李三才则是淡然处之。

  这一场博弈几乎耗尽了在座众人的心力,尤其是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

  他们三人在内阁中居于主导地位,而李廷机大多数观点和叶向高一致,至于李三才,才入阁不久的资历以及他北人却倾向于南人的态度让他也明白现在最好是三缄其口。

  六部改七部的观点已经确立下来,商部从户部、工部独立出来,单设一部,大周朝整个除了夏税秋税之外的工商业税收全数交由商部来负责,包括矿税的节慎库。

  就户部来说,这一块商税还没有影响到户部的权力中枢地位,加之郑继芝病倒,即将上任的户部尚书黄汝良还暂时没有资格参与到其中来,而即将走马上任的新工部尚书崔景荣之前也还处于待定状态,所以户部和工部剥离一部分职责和权力交由新设立的商部,就成定局了。

  如果是冯紫英在这里,就能感觉到这个大周商部更像是后世海关、工商局、税务局和发改委的一个集合体,当然前三者职能更突出,而发改委的职能现在还十分弱化。

  当然这只是一个初步的划分,还涉及到许多具体职责细化调整,只能下来之后在慢慢计议,对内阁诸公来说,新设立一部,同时还要对整个七部的尚书人选进行敲定,这才是今日的最重要事务。

  户部尚书黄汝良,福建泉州府晋江人,工部尚书崔景荣,北直大名府长垣人,商部尚书官应震,湖广黄州府黄冈人,礼部尚书顾秉谦,南直昆山人。

  这几个人选其实早前就有了定议,基本上没有什么分歧,但是在吏部尚书、刑部尚书上,各方却是争执不下。

  最后齐永泰还是做了妥协,同意由刘一燝出任刑部尚书,但刘一燝留下的右都御史由乔应甲接任,但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张怀昌,张怀昌是辽东人,乔应甲是山西人,皆为北人,按照惯例,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不能是同一区域人,所以如果乔应甲接任右都御史,那么作为左都御史的张怀昌就要挪位置,考虑到张怀昌担任左都御史时日已久,所以内阁也觉得张怀昌该动一动了。

  问题是张怀昌身为左都御史,要动就只能去两个位置,要么吏部尚书,要么户部尚书,甚至去兵部担任尚书都只能说是有些勉强了。

  这却是一道难题,吏部尚书是江南士人志在必得的位置,绝无可能让出来,户部尚书早就定了黄汝良,一样不能动,那如何来调整?

  “进卿兄,我以为由怀昌兄出任兵部尚书,景秋兄出任左都御史,这样的调整更为合理,……”思考良久,齐永泰才提出自己的建议。

  叶向高看了一眼方从哲,方从哲也迟疑地道:“怀昌出任兵部尚书,是否合适?另外景秋担任左都御史,皇上那里……”

  大家都知道张景秋是皇上的心腹,以至于这位来自南直隶的士林名臣现在有点儿变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江南士人对其冷淡,而北方士人也不可能把他视为自己人,以至于张景秋在兵部尚书位置上这么些年了,一直处于一种尴尬境地。

  现在将其调整到左都御史,算是一个略为升迁或者平调,可对皇上来说,会不会执掌兵部更重要呢?

  “中涵兄,京营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正在重建,只要兵部尊重皇上的意见,按照皇上的意见来重新把三大营建立起来,我觉得或许怀昌兄比景秋兄更合适,毕竟他是从辽东出来的,对辽东情况十分熟悉,更清楚我们大周的最大威胁来自何处。”

  齐永泰提出自己的观点:“至于景秋兄去都察院,我想下一步朝廷也要考虑一些对咱们朝中和地方的官员选拔考察制度进行调整,这个设想在我担任吏部尚书的时候就已经向进卿兄和皇上提出过,但一直迟迟未动,原本我也考虑过是不是等到局面稍微平静之后再来提出,但是现在我觉得恐怕两三年甚至三五年内外局面都不会太轻松,所以我以为还是应当尽早来推动。”

  这桩事儿这个时候被齐永泰提出来,叶向高颇为吃惊,他知道这肯定是齐永泰准备良久的了,但现在的局面合适么?

  另外这和张景秋出任左都御史有何关系,陡然间叶向高猛然明白过来,如果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人选不能让皇上满意,那这个新的考核制度体系肯定很难获得皇上的支持,如果缺乏皇上支持,那么这种考核制度体系变化就别想真正推行开来。

  叶向高一时间有些吃不准,迟疑起来,而方从哲则皱着眉头道:“乘风,你的建议很好,但是具体如何改革修正这个你说的官员考核体制,恐怕这不是简单几句空话就能行,而且还要让其真正达到效果,就不容易了,这如何来操作也是一件难事。”

  “中涵,我们都知道这些事情要想做成,哪一样都会有许多困难,可若是始终抱着不如搁一搁,放一放,等一等的心思,那怕是永远都没法真正推动起来。”齐永泰正色道:“我原来也是此等心思,结果才发现这越是等,越是消磨决心意志,到最后会发现难处越来越多,越是不想启动,到最后,就是根本动不起来了。”

  齐永泰的一番话让叶向高和方从哲都颇有感触,他们都是人中龙凤,大周千万官吏中脱颖而出的杰出之士,自然清楚齐永泰所言在理,如果始终抱着畏难情绪而想拖延,那么就别想做成一件事情,所谓客观困难任何时候都存在,甚至会因为大周局面本身的艰难越来越难做到,正因为如此才应当果断推动。

  齐永泰在吏部尚书任上时就提出了对官员考核的层层监督推动具体措施,比如用六科来监督六部,六部监督地方,每月列出需要做成或者取得进展的事件,然后采取三册制,一册交内阁,一册交六科,一册在皇帝,然后层层监督,内阁揽总,其中重点在户部、工部、兵部、刑部四部,现在七部,则需要加上商部,而这五部则直接对各省直。

  这样就改变了每三年对地方的大计,每六年对京官的京察考核方式,变成了每月核查落实,每年总结落实,对官员的升降考评更为具体化和及时性。

  叶向高此时态度反而明朗起来了,点点头:“乘风,你的想法我赞成,存之就任吏部尚书之后,此事便可以推动起来,……”

  见叶向高表明了态度,齐永泰心里也踏实了一些,今日的计议涉及到未来多年大周朝局的走向,此番江南士人在人事安排上大占上风,齐永泰也倍感煎熬,但是李三才此人坐歪了屁股,能够不扯北地士人后腿已经算不错的了,所以他也是独木难支,能得这个结果已经算不错了。

  “进卿兄那我们可就说定了,开年之后各部人事定下来,我便要和存之好好谈一谈,定要尽早动起来。”齐永泰又看了一眼方从哲,他也知道新任吏部尚书高攀龙是叶向高与方从哲达成的妥协,论理在资历上高攀龙还有些欠缺,但是又方从哲的力荐,加上叶向高也认为高攀龙为人清正,做事有章法,便同意了。

  “可以。”叶向高和方从哲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意了。

  此事敲定,齐永泰便欲乘胜追击:“另外,韩爌如何安排,我意由韩爌替代吴道南,出任顺天府尹,顺天府当下情形众所周知,吴道南可调任礼部左侍郎。”

  齐永泰此言一出,立即让叶向高和方从哲都骤然色变,他们虽然早就知道不少人对吴道南在顺天府尹位置上的无所事事感到不满,甚至包括一些江南籍官员,但是齐永泰提出要换吴道南,还是让他们无法接受。

第二百章 博弈,交易,妥协

  “此事不妥!”方从哲强硬表态,“会甫为人清正,做事平和,在顺天府尹任上纵然没有特别突出的成绩,但是也是兢兢业业,有口皆碑,乘风如此建议,岂非对江右士人的羞辱?”

  顺天府尹吴道南,字会甫,是江右著名士人,以文才卓著闻名江南,同时与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等人都交好,叶方二人也都清楚吴道南虽然文才不俗,但是做事能力上的确欠缺,而且也不喜俗务,在顺天府尹任上基本上属于那种放手不管的状态,的确难以让人满意。

  若是顾秉谦不担任这礼部尚书,让吴道南出任礼部尚书原本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最佳选择,可问题是顾秉谦同样在江南以文才著称,而且更得皇上的信任,吴道南在观风辨色这方面就不及顾秉谦许多,并不受永隆帝的信任,所以想要升任礼部尚书难度太大,但让其转任礼部左侍郎给顾秉谦作副手,就是一种羞辱了。

  “中涵此言差矣。”齐永泰毫不客气的反驳:“兢兢业业有口皆碑用在会甫身上未免有些可笑了,我对会甫兄并无成见,但是顺天府尹关系重大,当下顺天府情况不佳,尤其是经历了去年蒙古人入侵之后,顺天府社会治安状况急剧恶化,流民至今未能得到妥善安置,京师城中盗抢绑架案件不断,京畿之地居然有马匪出没,而且根据刑部和龙禁尉的消息,顺天府起码有七成以上的县里白莲教泛滥,更有部分地方士绅混迹其中,地方官府应对乏力,大有成灾之势,若是放任这般下去,京畿之地如何安稳?”

  齐永泰的话也击中了叶方二人的软肋,当下顺天府的治安不靖,包括前几日皇上也在询问京畿白莲教泛滥的情形,这显然是龙禁尉专报给了皇上,让皇上才会特别提出此事,寻常情况下皇上极少对这类具体事件询问的。

  齐永泰显然还不肯罢休:“另外,户部那边也有说法,称顺天府的京仓亏空眼中,诸县用于赈济的仓粮许多都是账目混乱,十不存一,今冬流民赈济已经将其用光,而今春还有两月时间,极有可能出现粮荒,便是京中市面粮食亦有可能因此受到波及而大幅上扬,引发京中民心不稳,……”

  方从哲皱着眉头解释:“乘风,这主要还是去冬江南和湖广的秋税一直延滞未至,才会导致京仓存粮不足,……”

  “中涵,您在分管户部,难道还不清楚京仓的存粮情况?”齐永泰冷笑,“便是江南秋税未至,但京仓存粮起码也当有五成以上,应对今年的流民所需和冬春粮荒当无问题,但为何现在还有两月,甚至到夏粮收获还有四五个月时间,京仓却已经所剩无几,甚至空空如也了?平常顺天府是如何在督查各县的仓粮?究竟发现问题没有,如果发现了为何没有提前拿出应对举措?”

  “顺天府治中是谁?”叶向高皱起了眉头,这个情况他知晓一二,但是却不像齐永泰了解得如此透彻,情势如此严峻,他作为首辅居然不知,很显然户部或者说方从哲是有意向自己隐瞒了一些情况,毕竟吴道南和方从哲私交尤为密切,但同时吴道南又是江右士子,与叶向高算是福建——江右(江西)士子联盟中的盟友。

  “梅之烨。”方从哲也有些狼狈,声音也低了不少。

  治中负责掌管粮储、马政、军匠、薪炭、河渠、滩涂事务,也是顺天府仅次于府尹和府丞的重要官员。

  “麻城梅家?”叶向高也是知晓梅家是湖广著名望族。

  “是。”李廷机接上话:“梅之烨原来是翰林院编修,前年升任顺天府治中,……”

  “此人做事如何?”叶向高直起眉头,若是此人做事能力也不足,加上顺天府府丞一直出缺未步,这顺天府的确够呛。

  “还算中规中矩吧。”李廷机想了一想,“他原来在翰林院修史,接触地方事务不多,所以……”

  叶向高立即明白了,这意味着这位出身湖广梅家的士子能力也一般,李廷机嘴里的中规中矩并非褒义词,而是带有一些贬义色彩的评语,基本上就是和平庸与执行力差的代名词了,吴道南遇上一个这样的治中,再加上府丞缺位,难怪顺天府这一年多中骤然变成这等情形。

  “尔张,如果一味把责任推到一个治中身上,恐怕不合适吧?”齐永泰当然不会任由这帮家伙把责任往湖广士人身上推,立即反驳。

  湖广士人现在和北地士人基本上处于半结盟状态,若是把这盆污水泼到梅之烨身上,那绝对会让湖广士人不满,虽然这梅之烨能力上的确只能称得上一般,但齐永泰认为这归根结底还是府尹自身的问题,吴道南成日里沉迷于吟诗作画和参加京师城中的各种诗会文会,对日常政务基本上都是放任,府丞缺位,那么几乎所有事务都压倒了治中和几个通判以及推官身上。

  顺天府一般是三名通判,这也是顺天府最重要的一个官员群体,正六品,比治中低两级,而顺天府治中是正五品,与外府同知平级,同样顺天府丞是正四品与外府知府平级,这也是顺天府和应天府(金陵)与其他寻常府的不同。

  “乘风兄,我这实话实说,梅之烨水平如何,大家自有公论,马上就是京察大计的时间到了,相信吏部和都察院应该可以给出一个客观的评价。”李廷机笑着回应。

  齐永泰猛攻吴道南,让叶向高和方从哲都不好多说什么,因为人家说得在理,同样李廷机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府丞缺位时,你治中理所当然的就要承担更大责任,更何况方才齐永泰提到的仓粮问题正好就是治中最重要的职责,自己这一反击可算是把齐永泰弄得有些尴尬。

  齐永泰阴沉着脸,一时间没有说话,李三才见局面有些僵滞,插话缓和一下气氛:“乘风兄,顺天府的局面的确有些问题,但是我以为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倒也不能怪罪于那一人身上,……”

  齐永泰对李三才的话更反感,摇摇头:“若是这样,我建议让韩爌接替吴道南,梅之烨的治中亦可以易人,京畿之地,国之重地,断不能这样一直下去,若是我们一味这般凑合,必将酿成大患,……”

  没想到齐永泰对此事如此较真,叶向高和方从哲乃至李廷机都感到棘手。

  他们承认吴道南的确不适合顺天府尹,但是顺天府尹已经是正三品官员中最顶端的所在了,无论是哪一个部的侍郎都不及顺天府尹地位尊崇,更何况像吏部、户部和兵部的侍郎同样都是需要操办具体事务的,而这恰恰是吴道南的短板。

  唯一最适合的礼部尚书却又被顾秉谦牢牢把持,所以实在是选不出合适的职位给吴道南,只能暂时继续让吴道南在顺天府尹位置上。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选择一个各方面都得力且有做事热情和积极性的能臣来出任吴道南的助手——顺天府丞,这样也能缓解当下的局面。

  “乘风兄,会甫并无多大过错,这般易人不合适。”叶向高终于说话了,“此议暂时不必再提了吧,不过可以考虑一名合适的府丞,既要对京畿情况较为熟悉,还要有做事能力和决断魄力,诸位都可以想一想,乘风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京畿若是不安,那么天下都不稳,不得不及早考虑。”

  见叶向高也如此坚持,齐永泰知道自己的想法难以实现了,但韩爌的确是个人才,他也有另外考虑,“既是如此,那韩爌可以为南京兵部尚书,……”

  这个建议倒是很符合实际,叶向高点点头:“那孙慎行可谓南京户部尚书,他们二人年龄相仿,正值壮年,亦可好生整饬江南一番。”

  齐永泰冷冷的瞥了叶向高和方从哲一眼,缓缓道:“王永光可为南京吏部尚书,孙鼎相可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

  叶向高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而方从哲也是皱起眉头,这齐永泰这般硬邦邦的建议,真是有些让人接受不了,但是此番齐永泰显然是下了决心,若是再这般争执下去,只怕先前达成的方案弄不好就要推倒重来,这又是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不愿意见到的。

  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和京师中情况不同,首推兵部尚书实权最大,再其次是户部尚书,再次为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右都御史,再次为刑部尚书,像工部和礼部都属于最受冷落的,尤其是礼部。

  齐永泰一口气就把南京吏部和都察院右都御史都拿下,肯定让叶向高和齐永泰有些难以接受,但若是马上拒绝,只怕又要起波澜。

  叶向高沉吟了一下,才道:“乘风,王永光出任南京吏部尚书当午异议,但孙鼎相现在是金陵同知(应天府府丞),这骤然出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还需要再斟酌一下,看看是否有更合适人选,如何?”

  齐永泰也知道这应该是对方能接受的底线了,只能点点头,内阁中只有自己一个,还是太单薄了一些,此时他才深刻感受到势单力孤的滋味不好受。

第二百零一章 伏手,应对

  漫长而艰难的政议总算是结束了,虽然未必尽如人意,但是起码总算是达到了一个最基本的底线平衡,都察院和七部尚书人选以及南京六部中最重要两部尚书确定,只等皇上批准,这就算是一个巨大的成就。

  即便是这十个个人选,也是几易其稿,包括江南士人内部也是争议纠缠不断,甚至在上了内阁会议仍然有反复,叶向高和方从哲的博弈也一直持续,甚至在齐永泰这个“外人”面前,二人仍然分歧争议不断,当然二人也都算是懂底线和规矩的士人,不会有超出原则的举动。

  齐永泰回到府邸中的时候已经快戌正了,一边遣人去通知乔应甲、韩爌、孙居相,一边去让人通知张怀昌、崔景荣、王永光,想了一想之后,又让下人去通知冯紫英,让自己这个弟子来旁听一下也算是一个历练。

  乔应甲、韩爌、孙居相都是山西人,也是山西士人的代表,崔景荣、王永光都是大名府人,一个人长垣人,一个是东明人,齐永泰都属于北直士人,而张怀昌是辽东人,这个时代辽东属于军管区域,行政上划归山东,可算山东人,与冯紫英勉强可算乡人。

  这是本届内阁就任以后最大的一次人事调整,而这十个人选确定之后,基本上才能考虑接下来的诸如各部左右侍郎和副都御使、佥都御史等职位,甚至也还会牵扯到一些省的左右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人选。

  草草用了饭,人们也陆续到来。

  都知道此番文渊阁里的政议持续了一整天,一干人也都在静候,毕竟此番北地士人声势不足,大家也预料到齐永泰可能在内阁政议中难以占到上风,不过之前齐永泰已经分别和众人交换过意见,基本上有一些预测,只要不算是特别出线,那么大家都认为相忍为国,可以接受。

  花厅内的气氛有些凝重,齐永泰还未出来,在文渊阁中议政一日,也有些劳乏了,还需要简单洗漱一下,作为士人的必要风范还是要讲究的。

  张怀昌到的时候,正好和乔应甲一起步入。

  “看样子气氛有些不太好啊,乘风兄这么急着叫我们来,难道撕破脸了?”张怀昌开着玩笑,一边仰头看了一眼齐府这个略显老旧的花厅。

  “不至于吧?”乔应甲摇摇头,面色却不太好看,“那几位都不是有如此刚烈胆魄的主儿,再说了,他们现在占尽上风,再遇上道甫(李三才)这个三心二意的家伙,乘风兄不是一直要我们相忍为国么?想必他也早就有某些觉悟了。”

  花厅中所有下人都被赶了出去,可以说这个关系到整个北地士人利益的商议是绝不能外传的,可怜冯紫英就只能充当起掺茶倒水的小厮角色了。

  花厅中大部分人都到了,对他来说,基本上都熟悉或者认识。

  崔景荣和孙居相不说了,有一路下江南的经历,王永光也是老熟人,青檀书院老对手——崇正书院山长,邀请江南士人来北地论学的时候就接触过,后来也打过几次交道。

  对韩爌,冯紫英却不太熟悉,甚至没有见过,只知道此人也是山西士人中的翘楚人物,和乔应甲并称山西士人的领袖,只不过一个在朝,一个在野。

  但韩爌原来也曾担任过南京吏部主事和湖广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再后来也短暂出任过工部右侍郎,因为和时任首辅申时行不睦,便辞官下野,但这一次很显然是要重新入朝了。

  一一见礼之后,冯紫英很快就投入到了掺茶倒水的大业中去了,一直到乔应甲和张怀昌进来。

  这基本上是北地士人在京中的大部分精英了,除了一些在野而在外游历或者说不在京在地方上的北地官员,这一批士人除了冯紫英之外,几乎都是具备了可以直接出任三品大员以上资格的大人物。

  大周沿袭了一些前明的旧例,那就是辞官下野的士人基本上重新出山入朝的官职不会低于他曾经担任过的职位,甚至还可能高升一二级,也就是如果你是正四品官员辞任下野,那么你重新出山甚至可能直接坐到从三品或者正三品的职位,所以在大周辞官下野并非什么难堪之事,甚至还会显示你有坚持和风骨。

  只要你背后有党人(士人)支持,你认为上司或者同僚与你政见不同甚至矛盾冲突太大难以调和,你都可以辞任,当然这种辞任之前一般都会和统一体系的士人先行协调好,这也是为日后复出做好准备。

  当然在冯紫英看来,虽然大周士人也基本上形成了以北地士人、江南士人、湖广士人为三大派系的所谓党人,但实际上这并非近现代真正意义的政党党人,而主要是以地域乡党、同年等为纽带的朋党,其中尤以籍贯和工作生活地域为甚。

  比如李三才虽然是籍贯陕西,但是他却求学于江南,加之长期在金陵、淮安等地任职,所以心理上就更倾向于江南士人的观点理念,所以这也让他颇受北地士人攻讦诟病,却被江南士人引为同党。

  同样如张景秋,他虽然是南直隶人,但是因为求学于京师崇正书院,后在保定、济南等北地大府任职,到了南京任职之后又被皇上钦点擢拔入朝,态度更倾向于皇上,而永隆帝素来不受江南士人欢迎,所以他也勉强可以划入北地士人体系中,但又因为态度过分倾向与皇帝而受到士人猜忌,所以身份有些尴尬。

  冯紫英一直在认真琢磨整个大周士人体系中的派系划分与观点理念的关联度,他发现这中间还真没有太大的明确界限。

  也就是说这些所谓士人也好,党人也好,更多是以乡人倾向为纽带,因为往往共同的地域宗族利益能够形成较为一致的政治理念,同时这其中兼顾了同年同学情谊,再夹杂一些个人感情好恶。

  所以这些士人党人根本无法算是真正的政党党人,其凝聚力和向心力很有限。

  当然作为士人的风骨,他们对如仁义礼智信这些基本的伦理准则却还是十分坚持的,这一点应该是维系向心力凝聚力的一个基本要素。

  齐永泰进花厅的时候还难掩面上的疲惫,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入座,冯紫英也很知趣地坐在了最下首,紧挨着孙居相。

  “乘风,看你这满脸疲倦困顿,何须如此急促,不如明日再来商议也不为迟。”乔应甲忍不住道。

  “算了,今日争吵缠斗一日才有这样一个结果,不能尽如人意,也算差强人意吧。”齐永泰摆手,然后就开门见山,“初步议定怀昌兄接替张景秋担任兵部尚书,张景秋出任左都御史,刘一燝担任刑部尚书,汝俊,你你接替刘一燝担任右都御史,……”

  上来一句话就是大招,震得一干人都吃惊不小。

  张怀昌对自己出任兵部尚书有思想准备,但是皇上那边能答应?另外张景秋愿意么?

  “乘风,我到兵部没问题,可是皇上那边……”张怀昌是辽东人,他出任兵部尚书那就成了坚定不移的加强九边防御尤其是辽东防御的急先锋了,比张景秋更坚定,但他和永隆帝的关系却算不上太密切,远不及张景秋。

  “皇上那边我去说服。”齐永泰很坚定的挥了挥手,“汝俊接任右都御史,张景秋的性子,汝俊你也要注意相处的方式,相忍为国不是一句话,要真的落到实处。”

  乔应甲还在琢磨刘一燝离开都察院的事情上,在都察院他和刘一燝是最大的政敌,两人几乎是水火不容,没想到刘一燝居然去刑部了,他定了定神:“谁来接左副都御史?”

  齐永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放心吧,他们也不会让你好过的,不是缪昌期,就是杨涟,……”

  乔应甲皱眉,缪昌期是江右著名士人,而杨涟虽然籍贯湖广,但是却是和江南士人走得很近,而且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