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寞剑客
“走!别犯傻了!”金声桓与徐应伟擦身而过。
“不行,不能走!”徐应伟却不肯走,用尽力气仰天长嗥,“大明只有战死的士子,没有逃跑的秀才,杀回去!跟我杀回去!杀虏!”
“什么?”金声桓速度慢下来,就这还不跑?留下来等死吗?
奔跑中回头后望,金声桓便怔忡的发现,徐应伟是真的不打算逃跑,他非但不跑,反而逆着溃兵人潮往回冲,一个人迎向建奴白甲。
老天爷,这可是建奴的白甲兵,你是疯了么?
转眼间,偌大的铳台上便只剩下徐应伟孤伶伶的一个明军。
包括金声桓在内,原本守在铳台上的五百多明军不是战死,就是已经跑掉,另外的士子也被溃兵给裹挟而走。
只有徐应伟没有被溃兵裹挟走。
徐应伟倒提着鸟铳,一个人迎向建奴白甲。
这时候,已经有四五十个建奴白甲翻过护墙进入铳台。
徐应伟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读书人,对面却有四五十个建奴白甲兵,用脚脂头都能猜到会是个什么结果?
“疯子!这个疯秀才!”
金声桓不忍卒睹接下来的一幕,心下却不免有些感动。
以前听到这些士子在那喊口号,说要为大明、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金声桓是不相信的,你们死一个给我看看?
可现在,金声桓却是真的信了。
这些士子说的是真话,他们并不是喊喊口号。
这些读书人是真的愿意为大明、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感动之余,金声桓又有些黯然,大明朝若是能多几个徐秀才这样的读书人,若是像徐秀才这样的读书人能够早日登上高位,成为地方督抚、六部堂官甚至于内阁辅臣,大明朝又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可惜了。
……
“士子?还是个秀才?”
库尔阐刚才也听到了徐应伟的那一声仰天大吼。
定睛看,发现徐应伟在棉甲的覆盖下真的流露出襕衫的一角,真是个秀才。
“一个秀才能有如此胆气,难得。”库尔阐当即拦住两个挽弓欲射的白甲兵,说道,“这是个读书人,先帝在时最敬重读书人!”
“难得这个读书人还有如此胆气。”
“抓活的,把他送给主子当包衣。”
说此一顿,库尔阐又笑道:“主子跟前现在就缺一个像宁先生、范先生还有洪先生那样的明朝读书人,此人正好合适。”
两个白甲兵便立刻狞笑着迎上去。
其他的白甲兵则越过徐应伟继续追杀。
徐应伟虽然就一人,却仍旧试图阻止建奴。
“你们这些野蛮人,休想从这里过去!给我死!”
徐应伟暴喝一声抡圆了鸟铳砸向当面的白甲兵,然而那个白甲兵只是拿斩马刀随意的一撩,徐应伟手中的鸟铳便只剩下半截。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李香君虽一介女流
云龙山有九座山峰,每座山峰都有十二座铳台,分为山脚、山腰、山顶三重,其中山脚六个,山腰四个,山顶则是两个。
刚才金声桓、徐应伟他们在九号山顶第一铳台。
阮大铖和国难戏班的优伶们则是守在山顶第二铳台上给明军助威,两门红夷大炮也是安装在第二铳台上。
这也是为了避开建奴的红夷大炮。
因为将炮兵阵地设在第一重铳台,很容易遭到建奴红夷大炮摧毁。
看到驻守在第一铳台的明军像潮水般溃退回来,还有山脚、山腰铳台的明军也被建奴向着山顶驱赶上来,整个国难戏班一下子就陷入混乱。
“怎么办啊,我们怎么办啊?”优伶们慌成一团。
李香君倒是不怎么慌,只是气得俏脸煞白,杏眼圆睁。
“阮大人?”郑妥娘美目扫向阮大铖,惶然问道,“怎么办?”
“我我我……”阮大铖急得脸都绿了,有心想说我们也跑吧,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的又给咽回去,因为圣上下过旨,他们得钉死在这里!
李香君还是决定要做点什么,当即冲到旁边高喊:“大明的将士们,勇士们,你们忘了曾经说过的话?”
“你们难道忘了吗?”
“在你们的身后就是徐州城。”
“在徐州的身后就是南京,大明朝的都城。”
“你们今天这一退,大明朝怕是就要亡了!”
“大明若是亡了,你们的父母妻儿还能保全吗?将士们,你们不为自己着想,总得为你们的父母妻儿想想吧?”
李香君嗓子都快要喊哑掉。
然而,并没有一个人理会。
那些溃逃的将士甚至根本听不清李香君在喊什么。
甚至还有不少将士反过来劝说李香君:“李大家快走!建奴马上就要杀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
“噫!”李香君一跺脚,又折回铳台上。
这一折回,李香君却又傻眼了,只见原本还留在铳台上的阮大铖以及国难戏班的优伶已经跑散了大半,就只剩下郑妥娘和一个腿脚不便的唢呐手。
“香君妹妹,快来帮我。”郑妥娘惶然道,“我走不动道。”
李香君却没理会郑妥娘,冲到那唢呐手跟前娇叱道:“周阳!”
“香君姑娘。”叫周阳的那个唢呐手原本就腿脚不便,这下被李香君吓得这一哆嗦更是直接跌坐在地上,“你,有事?”
李香君说道:“把唢呐吹起来!”
“啊?现在?”周阳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现在!”李香君点头,“就吹秦良玉!”
“可,可是……”周阳语无伦次的道,“建奴,奴……”
“没有什么可是。”李香君美目里忽然闪射出异样的光辉,回头看着前面潮水般溃退过来的溃兵,语气轻柔却又无比坚定的说道,“在戏台上唱了那么多次秦良玉,今天,我想要做一回真正的秦良玉,哪怕就只有这一次!”
“啊?这,可是……”周阳一下子懵掉。
李香君却已经开始在穿戏服,并拿起木马。
周阳内心也涌起莫名的情绪,当即拿起唢呐。
下一霎那,一声高亢入云的唢呐声便冲霄而起。
唢呐一出,百乐退让,说的就是唢呐声无与伦比的穿透力。
此时,从前方一号铳台以及两侧山脚、山腰铳台溃退回来的明军溃兵,已经乱哄哄的溃逃到了山顶二号铳台附近。
因为二号铳台是往回跑的必经之路。
只有通过二号铳台后面的通道才能到达第八峰。
然后包括金声桓在内,所有溃兵陡然间听到一声高亢入云的唢呐响起。
“咦?”惶然无措的溃兵纷纷抬起茫然的脸庞,将目光投向二号铳台,什么情况?都这时候了国难戏班还要唱戏?
……
此时,建奴也已经追到了五十步内。
看到汇集到一起的明军溃兵争先恐后的往后逃,库尔阐吐了一口浓痰。
“呸!一群冢犬!”库尔阐极为不屑的骂了一句,又扬起斩马刀大吼道,“正蓝旗的巴牙喇,今天就跟着我一鼓作气杀穿云龙山!拿下这头功!”
“吼!”跟在库尔阐身后的两百多白甲兵轰然回应。
然而下一个霎那,一声高亢的唢呐声陡然冲宵而起。
两百多个白甲的同声呐喊,竟然是压不下这一声唢呐。
“嗯?”库尔阐有些错愕的转过头,看向前方的大铳台。
库尔阐记得很清楚,刚才这个铳台的明军早已经跑得精光。
然而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铳台上居然又出现了一个身影,而且还是个窈窕的倩影,竟是个女人?
什么鬼?怎么跑出个女人?
库尔阐下意识的闭了下眼睛。
再睁开眼睛往前看,没有看错。
还真就是一个女人,还穿着戏服?
库尔阐嘴巴一下张大,感觉有些懵。
跟在库尔阐身后的白甲兵也是有些懵。
南明是没有男人了吗?派个女人上战场?
不过懵归懵,库尔阐可不会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当下库尔阐便一个纵身跳到道旁的一块巨石之上,又从背上解下大稍弓,再从箭囊取了一支三棱重箭扣于弓弦上。
……
跟随着周阳的唢呐声,李香君做出一连串高难度的动作,随后一个劈叉重重坐地,再接一个鲤鱼打挺又弹身而起。
周阳便立刻十指连动,唢呐立刻摸拟出高亢的战马嘶鸣。
伴随着战马的嘶鸣声,李香君一条右腿猛然竖起一字马,竟模拟出猛的一勒缰绳,战马顷刻之间人立而起的画面。
看到这,溃兵们便下意识的放慢脚步。
李香君看了一眼建奴,已然近在咫尺,没时间从头唱了。
李香君只是一个侧身,接着一摆双手,周阳便知道她要直接唱最后一幕单骑闯营,当即鼓足腮帮子,将唢呐的音量推升到最高点。
高亢炸裂的唢呐声中,李香君猛回头,向溃逃的明军溃兵投来一瞥。
那是怎样的一个眼神?轻蔑之中饱含痛心,不屑之中又隐藏着期待?
金声桓下意识的站住,眼前却突然浮现起徐应伟的身影,大明朝只有战死的士子,没有逃跑的秀才!
读书人没有跑。
连一个戏子也没有跑!
他这个堂堂总兵却在带头逃跑?
绕着铳台溃逃的溃兵也纷纷慢下来,停住。
然后一个个就跟傻了似的仰着头,望着铳台上的李香君。
在金声桓和数千明军溃兵注视下,李香君猛然又一转身,直面前方正顺着山脊追杀过来的数百建奴白甲兵。
前方八十步外,一个建奴白甲兵傲然立于一块巨石之上,手中的大稍弓已经挽满,一支三棱重箭扣于弦上,已经对准李香君。
“香君妹妹,小心。”郑妥娘惊得花容失色。
李香君却只是极其轻蔑的瞥了那个建奴一眼,陡然开嗓:“云龙山上竖降旗,妾在后山看分明,五千边军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咻!”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当啸声,一支重箭闪电般射来。
看到这一幕,刚刚腿软得路都走不动的郑妥娘忽然间不知道哪来的力量,一下就弹身而起并且挡在李香君的身前。
“噗!”三棱重箭瞬间将郑妥娘娇躯射穿。
然而在射穿郑妥娘的身体之后,三棱重箭也是偏离了方向,贴着李香君身侧擦过,又笃的一声钉入身后夯土数寸。
郑妥娘瞬间呜咽一声瘫倒在地。
“郑大家?!”不少溃兵发出痛心的怒吼。
“李大家快躲开,躲!”更多的溃兵挥舞的挥动双手。
有心急的溃兵已经攀着铳台边缘爬了上去,铳台后缘的高度并不高。
李香君却是毫无畏惧,仍旧屹立在铳台上直面建奴白甲兵:“建奴号角鼓阵阵,弓箭刀马冷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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