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687章

作者:吾谁与归

大明皇帝干预修史而已,不算是什么大事,说起来,也是祖宗成法。

“陛下,夜深了。”兴安端出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三个牌子,分别是郑氏女、阮氏女和高婕妤。

没有侍寝的宫女,自然不会给嫔妃,但是陛下既然留下了,兴安就把牌子给挂上了,全看陛下的心意。

“把安南来的两个女子先撤了牌子吧。”朱祁钰拿起了高婕妤的牌子。

眼下朱祁钰正要郡县安南,在没有结果之前,并不会和这两个女子产生什么瓜葛,若是大明完胜,则都丢给襄王便是。

高婕妤得知陛下要来之后,满心欢喜,她可是从冉思娘那里学了一些取悦陛下的法子,当然她年龄尚小,有些还是放不开的。

次日的清晨,阳光明媚,朱祁钰用过早膳之后,便前往了福州造船厂,这是当年陈懋在福建建设的船厂,朱祁钰看到了海宁号和庐江号的身影,他们将在这里休整补给之后,再次南下。

对于帝国水师,朱祁钰是颇为自豪的,虽然它和全胜时期的帝国水师,仍然有巨大的差距。

但是这武装到了牙齿的炮舰,还是让朱祁钰格外心安。

巡抚滕昭看着那如同一座小山一样的两艘宝船,再看看自己福州造船厂,只能说定位不同,命运不同,福州造船厂主要是建造遮洋船,负责海漕,这么威风的战舰,他们福建造不出来。

“陛下,臣有一个疑虑。”滕昭十分恭敬的说道。

滕昭并不是陛下的股肱之臣,在他的心里,陛下就是当空的太阳一样耀眼,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

这一点,和大多数从未直接接触过陛下的臣子们的感觉是相同的,滕昭和大多数人一样坚信着,在陛下的带领下,大明真的会再次伟大。

滕昭也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所有心血,去贯彻陛下的意志。

滕昭的家中有一个神武大帝的雕像,作为儒学士,他当然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敬的是神武大帝,更是敬的神武大帝的人间行走,大明皇帝陛下。

所以心里有疑惑的时候,他就趁着好不容易的机会,向陛下请教解惑。

“哦,什么疑问?”朱祁钰笑着问道。

滕昭面色疑惑的说道:“陛下,襄王殿下言公私确权,臣实在是愚钝,公权和私权的界限,又在何处呢?”

朱祁钰笑着说道:“问得好啊。”

“当私权危害到了他人利益之时,就是公权需要介入之时;当私权没有危害到他人利益之时,则公权无须介入。”

“你比如说,明知道景阳冈有老虎,武松还要前往,难道衙役还要把武松绑到衙门,把他收监吗?”

“武松进山这个行为,不会危害到他人利益的时候,公权不需介入。”

“但是你比如说,水浒传二十七回,孙二娘用蒙汗药药了来往行人,然后将大块好肉切成黄牛肉卖,零碎小肉做馅儿包馒头,公权就需要介入了。”

“不害群则劝教,害群则用刑名,此为公私界限,若是过界,则是失道。”

建宁府的印刷业是极为发达的,《水浒传》满大街都是,朱祁钰用两个水浒传的例子,去解释了公私确权,公权的界限。

害群的行为,就需要公权介入;

不害群的行为,就只能劝教。

滕昭认真的思考了许久,才俯首说道:“谨遵陛下教诲,臣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朱祁钰笑着问道。

滕昭俯首说道:“奸商囤货居奇,则害群,譬如陛下在南京的煤炸之战;缙绅朘剥百姓,则害群,譬如松江府高昌乡杨缙绅;商贾为私利破坏海贸,则害群,譬如福建八府商贾鼓噪乡民纵火烧船。”

“害群则侵犯公权,朝廷法度就应主持公义。”

“然也。”朱祁钰满意的点了点头,公权和私权的界限,就在于是否危害公共的、群体的、他人的利益去界定。

这也是朝廷的责任所在。

襄王朱瞻墡在探索公德私德、公权私权的时候,只是讨论利群,倡导利群,却没有讨论害群,禁止害群。

若是以害群去定性公德、公权的界限,便变得清晰和明朗起来。

比如在前年,松江府爆发了瘟病,李宾言下令封禁坊郭,虽然百姓们的生活变得困难了一些,甚至连松江府新港的船只都暂时停下,遮天蔽日的船帆消失不见。

但是李宾言要是不管不顾,任由瘟病蔓延,那就是李宾言失职,就是害群,哪怕再多的圣眷,朱祁钰也只能挥泪斩马谡了。

公德和公权,并不是一个新鲜的名词,但是在景泰年间的大思辨中,老瓶装新酒,这旧瓶子到底是装了新酒,滕昭有不理解,不明白,品不出味儿来,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儿。

公德和公权,都是建立在利群的基础上衍生出的概念、理论。

当国家或者其他集体活动,为了控制、监管和禁止害群行为时,必然会产生不同烈度的、具有负面效应的活动,这些活动,是正当的。

在所有维护利群行为,控制和监管害群行为的情况中,公权的行使,必然会侵犯到个人自由和私权的行使,这些情况也应当视作是正当的和公权的界限之内。

什么是公权的界限之外?

以权谋私,损公肥私,就是界限之外。

比如李宾言在结束封禁坊郭之后,立刻对一批居中倒买倒卖柴米油盐的五城兵马司校尉和一大批奸商进行了查处,并且移交给了五军都护府和兵部去处置。

于谦在旁边听完了这番奏对,一时间五味成杂,他一直知道陛下睿哲天成,今日听君一席话,于谦才知道陛下如此的高瞻远瞩。

虽然陛下在军事上,并没有太多的天赋,但是并不影响陛下的英明。

陛下在治国上,理解之深刻,让人望而生叹。

滕昭有些失神的思索了片刻,喃喃自语道:“臣有惑。”

“臣不理解,譬如大明外逃的那些富户,海外弃民,他们在吕宋诸岛上圈地,设置了篱笆、陷马坑、甚至架上了弩车,阻拦蛮人在他们世世代代、人人可用的土地活动,这是不是在侵犯蛮人私权?”

朱祁钰认真的品味了一番,大明独有的高道德劣势,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味儿,太正宗了。

美利坚的移民,从来不会思考,他们是否侵犯了印第安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土地,也不会思考是否侵犯了印第安人的私权。

美利坚的移民,时常感恩耶叔,赐给了他们应许之地。

朱祁钰笑着说道:“你其实想问的是鸡笼岛开荒事,而不是海外弃民在吕宋的行径。”

“鸡笼岛上的蛮人,不能在他们世代居住之地活动,失去了家园,咱们大明的开荒行为,是否侵犯了这些蛮人私权。”

滕昭俯首说道:“是。”

“这个很好理解。”朱祁钰十分肯定的说道。

第七百四十四章 匠城存在的意义

朱祁钰看着滕昭笑着说道:“易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何意?”

“芸芸众生以类同而聚集在一起,所以天下万物以群区分,那么分群,必然产生竞争,便有了吉凶。”

“得利,群者吉;失利,群者凶。”

“何为群?便是拥有共同的语言、文化、种族、领土、朝廷、历史和共同认知的群体,就是群。”

在朱祁钰的理解里,群,是经过了长期历史发展而形成的稳定共同体。

缺少认同则不为群。

那么理清楚了这个群的具体定义之后,就可以回答滕昭的问题了。

蛮人和大明是一个群吗?

显而易见,并非一个群,则谈不上大明对他们的私权的侵犯了。

于谦说海外弃民,那也是大明的海外弃民,就是基于群的清晰认知。

大明这个群的共同体里,在地域、文化、种族等等上面,都是有着清晰的界定,但并非一成不变,是同样存在着动态的变化。

比如琉球三府,在景泰四年开始郡县琉球之后,就在地域、文化、种族、政治等等多个方面,将琉球纳入了大明共同体中。

比如交趾十五府,在永乐六年加入了大明这个群,宣德三年,又宣布退群,而朱祁钰又要郡县安南,就是让他加群。

滕昭认真的理解了陛下对群的解释,心中的疑虑,就如同拨开云雾见天日,瞬间豁然开朗,之前那些想不明白的事儿,彻底想清楚了,对公私二字的理解,更深入了一层。

对别的群而言是有益的,对本群而言则是有害的,这是要公权介入的。

这一点是渠家三兄弟用自己的身体力行,践行了对本群有害的结果。

“这条路是通向哪里的?”朱祁钰站在造船厂,看着向东绵延的道路,略有些疑惑的问道。

滕昭俯首说道:“回禀陛下,这条路向东,至海坦山万安所(平潭县),与鸡笼岛隔海向外,只有二百里。”

“海坦山的正对鸡笼岛的竹堑(今新竹),竹堑至中福山(今桃园),有一百二十里的,上岛适当之地。”

“上岛适当之地?”朱祁钰一愣,大明对鸡笼岛的开发一直以勘探为主,具体的堪舆图,陈镒一直在想兵部递交勘测图。

陈镒拿出了一张长轴画卷打开说道:“陛下请看,竹堑至中福山,是整个鸡笼岛面西最适合上岛的地段,此段信风较强,近岛水深不到三丈,退潮时露玉石及砂底质,退五丈有余,利于上岛。”

陈镒拿出了一幅图,名叫《鸡笼兵备要地志图》,这图上用朱红表明了哪里适合登岛,用黑色标准了哪里不适合登岛。

鸡笼岛的西侧是大部分的平原,但是适合上岛的地方,只有竹堑至中福山段这一百二十里范围,其余的太过狭小,并不利于大规模军队的展开。

在鸡笼岛南侧还有一段大约不到百里的上岛适当地,围绕在虎头山(今高雄)一带,而在鸡笼岛的东南方向,大部分都适合登岛作战,而东北方向,因为丘陵山脉阻挠,并不适合登岛作战。

在这幅图中,还标注了涨潮退潮差、水道、陆道、良港、良田、徒涉、雨期、汛期、信风等等消息。

“这就是全图了吗?”朱祁钰看着这兵备图点了点头问道。

陈镒摇头说道:“启奏陛下,这图是个总图,还有具体的图,仍然没有画完,现在只有九张,还有十五张要绘制。”

“因为岛中山林密布,所以勘测仍需要继续,倒是澎湖巡检司和龙门港已经非常的热闹了。”

朱祁钰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哪怕是细节不是那么多的总图,也要比平日里兵推棋盘的堪舆图,要细的多。

也就是说,他平日里玩的兵推棋盘,是战争简化之后的简化版。

朱祁钰略有些失神的看着通往海坦的大路,低声问道:“于少保,你说这行军打仗,是天分更重要,还是学兵书兵法更重要?”

于谦想了想,选择了实话实说:“臣以为,天分更加重要。”

战局千变万化,战机稍纵即逝,在战场上,变化实在太多太多了,能在万分复杂的情况下,下意识的做出判断的将领,都是良将。

军事,始终讲究的是天赋。

于谦说的是实话,但是他从来不否认陛下在战争中的决定性作用,在于谦看来,战争绝对不是双方凑到一起火并叫做战争,那是打群架,那是倭国的大名们玩的。

陛下的【料敌从宽】可谓是让大明的占尽了先机。

以已经开始的郡县安南之战为例。

陛下安排墩台远侯夜不收深入虏营侦查虚实;安排缇骑前往劝教柳溥配合大明行动;责令松江府增加对安南进口米粱增加三成;下敕让柳溥等人保护黎宜民这个军头僭主、无道昏君在位;会见黎思诚许下承诺,降低治理安南风险等等一系列的手段,算不算战争行为?

在于谦看来是算的。

因为战争的目的是让对方屈服于己方意志,能削弱对方抵抗意志的手段,就是作战。

陛下可能不擅长指挥具体作战,但是陛下在动手之前的行动,有效的降低了安南军民的抵抗意志,将安南折腾成为了一栋破房子,只要踹一脚,就塌了。

陛下作为大明最高统帅,在具体的战技术上并没有什么天赋,但是陛下在战略上,是英明的,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福州造船厂的船塘沿着闽江,延绵向了远处,一眼看不到头,无数的船匠在其中忙忙碌碌,驶出船坞的一艘艘遮洋漕船会前往大明九省,载满各地正赋,向密州市舶司而去。

大明的新海漕正在缓缓成型。

朱祁钰的行程很满,在参观了福州造船厂之后,又去了福建织造局视察了织造局的生产和经营,而后是香料厂、铁器厂、瓷器厂、石灰厂、水泥厂等等,这些都是当初陈懋在福建平叛之后,根据皇帝陛下恢复官厂的指示进行筹建。

陈懋一路上,笑的合不拢嘴,这些厂的经营的非常不错,而且规模还有所扩大,围绕着官厂的周围,形成了一大片的草市,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福州府没有匠城吗?”朱祁钰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开口问道。

滕昭摇头说道:“并无匠城,是必须要建的吗?”

“是的,非常有必要。”朱祁钰看着滕昭疑惑的表情说道:“你是不是在想,只要保证劳有所得,维持劳保局就可以了,为何还要营建匠城?”

“是,臣……愚钝。”滕昭不解,为何陛下突然提及了匠城。

对于福建地方而言,营建匠城并不困难,根据松江府匠城的经验,不是很大的匠城,花费更小,福建诸府完全有能力去建设匠城。

可是动机呢?

朱祁钰一边走一边说道:“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乡贤缙绅,自始至终最害怕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个就是农民、工匠,以任何的形势组织起来,无论是工会还是农庄,一旦劳动的人组织起来,其就拥有了和他们谈判的资格,肉食者就没办法随意朘剥了。”

“第二个就是尽可能的阻挠创造财富的劳动者,对朝廷决策产生影响。比如将登闻鼓院垒上院墙;比如组建各种诗会、学会、学院等等,哪怕他们自己说着让人嗤之以鼻的胡话,也不能让劳动者说话。”

“这就是肉食者们,为了维持自己存在,必要要做的两件事。”

“所以匠城的存在,让肉食者们如鲠在喉。”

“匠城将工匠充分集中在了一起,是合力,是谈判的筹码,毕竟相对于庞大的工匠群体而言,肉食者才是那一小撮。”

滕昭这才俯首说道:“匠城营建之事,臣会上心,陛下凯旋之时,臣恳请陛下再次驻跸福建地面。”

滕昭这才意识到匠城的重要性,即便是对地方也是有积极意义的。

浙江仁和夏氏,夏时正挟民众以令州县,仁和县令年年报灾逋蠲免,不就是被地方豪族给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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