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兴安眉头紧皱,打开了手帕,稍微嗅了嗅,眉头紧皱的说道:“四生丸?”
兴安又嗅了嗅,确定了的确是四生丸,冉宁妃那边曾经寻过这方子,兴安记得这个味道。
“咱家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别人再知道了。”兴安低声说道。
“是。”人影领命,悄悄退去。
兴安将手中的四生丸收到了袖子里,后宫就那么点烂事。
这四生丸自然可以说是给这位新婕妤治血崩的,谁都没明说。
朱祁钰走进了高婕妤的闺房,四处打量了下,还算雅致,知道皇帝要来,这位新婕妤,也是燃了香。
“参见陛下,陛下是喜欢琴还是琵琶?”高婕妤声音有些颤抖的继续说道:“妾身这两种弹得最好。”
朱祁钰细细打量了下这高婕妤的样貌和身段,气质略微有些柔弱,但是又有几分刚强。
他在冉思娘那被拱了火,自然是直入主题。
高婕妤未经人事,不堪攻伐,没多久便只剩下求饶了。
之后,朱祁钰也不多去高婕妤哪里,多数还是在冉思娘这边过夜。
没过几天,杨翰就带着青山镇那二十三名百姓,来到了松江府安置,杨翰简单沐浴更衣后,便急匆匆的面圣来了。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杨翰行礼,脸色有些凝重,眉宇之间皆是寒气,想来这次南衙接人,并不顺利。
朱祁钰点头说道:“朕安,你这嘴唇都裂了,兴安,给杨指挥一壶凉茶。”
“谢陛下!”杨翰捧着凉茶牛饮一番,才俯首说道:“非臣故意失仪,臣这三日昼日不歇,赶回松江府。”
“臣带着的这二十三名百姓,从南衙出发,这刚出发七十余里,就在官道驿路上遇袭了。”
朱祁钰勃然大怒的说道:“好大的胆子!朕的缇骑,他们都敢袭击!反了天了!”
杨翰赶忙俯首说道:“对方有强弩、火铳,幸好大珰提醒,早有提防,缇骑倒是没有伤亡,对方留下了十几条性命,就撤了,臣之要务是护送这二十三名百姓,就先把人带回来了。”
事情有轻重缓急,杨翰领的命令是将人带回松江府,把人安全带回来,才是第一要务。
“你做得对,就是说嘛,几个蟊贼,还能拿我缇骑如何?”朱祁钰面色才稍微好看了些。
杨翰俯首说道:“臣已经派人去查了,不日就会有结果了,陛下,江西的案子,怕是不寻常。”
朱祁钰的手指在桌子上不停的敲动着说道:“这是有人不想让这二十三名百姓见到朕啊,得亏朕防备了他们一手,让杨指挥去接人了。”
“很嚣张,这是打算和朕正面碰一碰吗?”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江西左布政姚龙,不得不采用这种手段,把这个盖子揭开?
甚至连自己都准备搭进去?
这二十三名百姓敲登闻鼓,是要告姚龙侵占三十三顷田亩的!
姚龙的堂兄姚夔挂的是正三品的京官巡抚贵州,回京之后,就是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了。
姚龙家可是桐庐姚氏,能办书院的姚氏,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将百姓宣到御书房来,朕亲自过问!”朱祁钰立刻决定,立刻宣见。
他和姚龙并不熟悉,并没有什么默契,不知道姚龙到底为何如此。
朱祁钰很快就见到了来自九江府的两位农户,一个叫王舞锤,一个叫陈集。
两个人一看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的那种,他们的的脸被晒的黝黑,但是因为草帽的遮掩,额头还稍有些本来的颜色,而且手指上也是老茧。
“二位耆老快快请起,兴安,看坐。”朱祁钰示意二人免礼,才有些急切的说道:“你们这么远赶来寻咱,是有何冤情,速速道来。”
两位老农显然是没见过皇帝这么大的官,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但是朱祁钰极为耐心的听完了两位老农的诉说。
朱祁钰听完之后,带着几分怒气的说道:“好一个狗官!朕立刻派人去稽查此事,乡亲们,在松江府逗留月余,咱把他拿了询问过堂再说!”
“谢陛下为草民做主!谢陛下为草民做主!”两位老农感激不尽。
朱祁钰看向了兴安说道:“兴安,你把青山镇农户们安置妥当。”
“臣遵旨。”兴安引着两位老农出了御书房,安置去了。
朱祁钰在京师整天拿着通政议政的牌子,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宣谕,和百姓们打交道,也摸索出了些门路来。
这些百姓其实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
朱祁钰看着江西的堪舆图,将手指点在了青山镇之上,面色古怪的说道:“这青山镇近庐山,这里有家书院,叫白鹿洞书院。”
白鹿洞书院,南唐开设之时,就与金陵国子监齐名,到了北宋时候,和睢阳、石鼓、岳麓并称四大书院。
到了南宋的时候,朱熹重修了白鹿洞书院,号圣人道场,正统三年,南康知府翟溥福率官绅再次重建书院,正统七年扩建,现如今已经成为了江西头号书院。
而这个青山镇就在书院的山下。
“姚龙这是踢到了铁板之上,不知道如何处理,才让这些百姓们敲登闻鼓。”朱祁钰也多少明白了姚龙的打算。
姚龙侵占的并非是这二十三户的田地,根据两个老农的描述,青龙镇三十三顷田,都是白鹿洞书院给他们种的田,这种的好好的,就突然给强占了。
平白无故的,白鹿洞书院就把这么多地让青山镇的百姓们种了?
挟百姓以令州府,这种事并不稀奇。
“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朝士半江西,翰林多吉水的江西,姚龙怎么斗得过他们呢?”朱祁钰感慨万千的说道。
江西辖设十三府一州,从建文年间起,就出了解缙、胡广、杨士奇、陈循、陈文、彭时等人,可谓是朝中半壁江山,都是江西人。
这几位还是文渊阁首辅,朝中江西籍的大明进士,就占了十分之一左右。
江西为何有这么多的朝中阁老?有这么多的进士?
因为江西有书院二百三十八所,这么多的书院,给江西文人同乡集团的崛起、壮大,提供有形和无形的双重保障。
朱祁钰想了许久说道:“杨指挥,你带着缇骑前往,和他们好好谈谈,若是肯推行农庄法,朕可以按照桐庐姚氏的标准,对他们进行补偿。”
“若是不肯听,那就把姚龙带回来。”
“朕只希望他们不要自误,趁着朕还有兴趣和他们谈一谈的时候,最好答应了。”
“是!”杨翰这刚回松江府,还没歇息,就又被派了出去。
兴安有些犯迷糊的说道:“姚龙有什么事儿,不能上道奏疏吗?”
朱祁钰反问道:“上道奏疏,不是给江西的同乡们应对的时间吗?”
“这江西这么多书院呢,大明进士有十分之一,都是这江西的,杨翰到了地方,调查清楚,直接从鸽路送到朕的手里,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啊。”
“姚龙这是在请援啊,他知道自己搞不定了,才这么做的。”
朱祁钰多少理解了为何姚龙要出此下策,也理解了这二十三个民户,在路上为何突然被阻拦了。
不想让这二十三个农户见到皇帝的不是姚龙,而是这二百三十八的书院。
朱祁钰的心中描绘出了一个轮廓,只等杨翰到了九龙府走访便知其详情。
第七百零五章 大明百姓的性情大抵是隐忍的
朱祁钰对九龙府和眼下的江西局势两眼一抹黑,但是缇骑到了就可以拨开重重迷雾,窥得真相。
大明的皇帝对文官始终有种偏见,这一点,几乎所有的朝臣们,都是心知肚明。
所以在江西这个文官大本营出事的时候,朱祁钰下意识的认为是这两百多所学院在搞鬼。
他的偏见来自于高喊着稳定和秩序才是最高价值的文官们,在奉天殿上,当着他的面,打死了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
所以,大明文人总是如此,嘴上说的天花乱坠,一堆的仁义礼智信的道德,其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
朱祁钰知道自己的偏见吗?
他知道,但是他每次的偏见,都将它们想的太过美好,次次高估了这些所谓名士的底线。
在让人失望这件事上,这些名士们,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朱祁钰听到了吵闹声,有些奇怪的对着兴安问道:“出了什么事?”
“臣去打听下。”兴安也是眉头紧皱,没过多久,兴安就回来了,面色极为凝重的说道:“陛下,外面有工匠在闹,松江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去维持秩序了。”
朱祁钰脸上露出了惊喜说道:“走,去看看。”
“陛下……”兴安人傻了。
这工匠可不是农户,工匠长期从事极为沉重的体力活,个个都是膀大腰圆,而且这些工匠可不是农户那样一盘散沙,组织力极强。
“无碍。”朱祁钰本就是穿的常服,立刻走出别苑,向着松江府衙而去。
在路上罢工的工匠们如潮水般涌动着,朱祁钰并没有让缇骑开路,而是绕了个圈,从松江府衙的后门,进了松江府衙门。
缇骑们鱼贯而出,手中的大楯猛地砸在了地上,建立了一道人墙,火铳填药、弓弩张弓,但是并未对准人群,而是摆出了战阵,将整个松江府衙团团围住,防止群情激奋的百姓们冲进府衙,闹出大乱子来。
缇骑的状态,让松江府门前立刻安静了起来,这些工匠们有的认出了缇骑的打扮,对其他人耳语几声,所有人便知道,陛下来了。
松江府衙门前近两千余工匠,就这么安静下来。
朱祁钰见到了松江府的头头脑脑,李宾言、陈宗卿、雷俊泰已经赶到了松江府。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三人赶忙行礼,他们没想到,陛下能来啊。
“平身,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朱祁钰颇为严肃的问道。
于谦在听闻消息之后和魏国公徐承宗、宁远伯任礼、水师提督陶瑾、番都指挥马云等人也快速的赶到了松江府衙。
魏国公徐承宗可是吓了一身的冷汗,他听到的消息之后,脑海中描绘出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陛下被刁民围困在了松江府衙。
他甚至带起了自己的两百铁林军,准备随时勤王。等他赶到了松江府衙后,看到冲突还没发生,工匠们也都老老实实的站着,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松江府衙,这才松了口气。
李宾言在事情发生之后,也是不明就里,刚刚搞清楚状况,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整个事件的主要矛盾是大康号棉纱厂欠薪导致。
大康号是衢州周氏周立春所设立,有棉纺类工匠三千余人,算是松江府地面上最大的民办棉纱厂。
大康号棉纱厂的工匠们讨要劳动报酬未果,就停工停产,厂办周立春就带着一众上门殴打工匠的大把头,逼迫他们上工。
松江府的工匠和其他地方不同,松江府的工匠是住在一起的,这种风力的缘由是因为松江府的官办厂设有匠城,所有官办厂的工匠都住在匠城之中。
而大康号工匠们,为了上工方便,便住在离上工近一点的地方,扎堆儿聚在一起。
这周立春上门殴打工匠的大把头,立刻引起了周围工匠们的反弹,全武行在大康号棉纱厂上演。
周立春带着的一众宵小之徒,被揍了个满地找牙,周立春到松江府告状,绝口不提他带人上门欺辱,反而喊冤说被工匠们给打了。
松江府衙役立刻带了三个人前往调查,结果衙役走访之时,不知怎么的,就闹了起来,有人把这三个衙役也给打了,还把其中一个衙役给打死了。
五城兵马司倾巢出动抓了三十多人。
结果就是街上近两千多工匠,聚集在松江府衙之外。
朱祁钰听完之后,不无遗憾的说道:“为什么没把这个周立春吊死呢?”
松江府衙一片寂静。
陛下从设立劳保局的那一刻起,朝臣们清楚的知道陛下会拉偏架,没想到会偏到这种份上。
朱祁钰嗤笑的说道:“周立春上门殴打工匠的大把头,工匠怒从心头起,和周立春带着的一众宵小之徒打了起来,都没打出人命来。”
“怎么衙役去问话,就被打死了一个?谁打死的?工匠们因为问话怒气冲天打死了衙役?”
“这真的是工匠们打死了衙役,还是工匠里混了一些贼人?”
“松江府尹陈宗卿可是号称陈青天,这陈青天之上还有李宾言李巡抚,再不济,朕还在松江府。”
“你们信是工匠们杀了衙役吗?朕不信。”
朱祁钰此话一出,群臣终于回过味儿来。
衙役的死,的确是有些古怪了。
朱祁钰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明镜高悬下的太师椅上,说道:“卢忠你去查访此事,务必要快,再派两个提刑千户带着缇骑把周立春给朕拿来。”
“兴安,你去随机请几个工匠进府衙来,朕要问话。”
“陈宗卿,你把被抓的那些个工匠一并提来。”
“这案,今天朕来断上一断。”
朱祁钰发布了一连串的命令,堂上众人,立刻就开始行动了起来。
很快,朱祁钰要的人,悉数到齐,周立春大腹便便,脸上还带着些淤青,不过并不是很严重。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十多号人跪在了地上,三拜五叩。
堂上坐的不是陈青天,是大明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