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这个问题一出,连王翱都瞥了一眼卢忠,显然这不是预定的问题,是卢忠的加料。
但是那本题本的纸张和字迹来看,是从泰安宫里来的,这是陛下想知道的问题。
问到这里的时候,卢忠让文书停止了记录,而是亲自记录。
“知道,他全都知道。”张凤有些怅然的说道。
“知道?”卢忠和王翱猛地抬起了头,震惊至极的看着张凤,金濂居然对张凤贪腐之事,一清二楚?
到了这个地步,张凤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知道那是皇帝想知道的事儿。
他确信的说道:“金尚书曾经盘点过正统十四年的国帑账目,谁能躲得过他的眼睛?王直曾经说能理财的唯金濂,他查了国帑的账目,自然发现了我当初做的那些手脚。”
“自从查完了账目之后,金尚书对我的态度就变的极为暴烈,动不动就是一顿怒斥,说实话,这让我在户部很没有面子。”
卢忠将张凤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录下来,问道:“金尚书既然知道你贪腐,为何还要举荐你为户部尚书?”
“因为我收手了,你知道福禄三宝吗?”
“这走邪路,就跟喜好这福禄三宝一样,哪个人能戒掉?”
“我从正统十四年后,就再未曾伸过一次手,这就是金尚书举荐我的原因。”
“他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我会这么蠢。”
卢忠和王翱对视了一眼,才继续提问道:“详细说说。”
张凤沉吟了片刻才说道:“这几日在牢狱之中,我认真的想了想,金尚书那个人,我是真的佩服,他其实猜到了我会报复他。”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我会这么早的做。”
“如果等到我做了户部尚书,再开始慢慢的报复他,那就无碍了,因为我是活的户部尚书,而他是薨逝的户部尚书。”
“陛下即便是知道,也要斟酌下,因为金尚书已经走了。”
“但是金尚书可能没想到,我居然还没上位,就开始做这些事了。”
“我……太蠢了。”
张凤对户部尚书的位置,实在是太有执念了,正统三年起,平步青云,官升六级至今,他还是正三品,他太想上位了。
所有的这些事,他都办得有些操之过急了。
直到现在,张凤依旧在自己以是,他一点不知道,陛下对金濂的称呼始终是沐阳伯。
“我还以为金尚书跟你同流合污,才举荐了你。”卢忠似乎是在不经意的说道。
“胡说八道!”张凤带着镣铐一拍桌子,愤怒的说道:“你是陛下的缇骑,怎么可以凭白诬陷别人的清白!”
“记,你给我记!”张凤随着那名书吏愤怒的说道。
书吏不为所动,张凤又看向了王翱大声的说道:“王翱,你是朝廷命官,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鹰犬,泼脏水不成?”
王翱瞥了一样卢忠的题本,卢忠刚才那句话,显然不是陛下题本上的话,是卢忠自己想说的话。
卢忠一笔一划的记了下来。
卢忠查案,就是如此,任何人他都会怀疑。
王翱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卢忠只对陛下负责。
卢忠的嘴角勾出了玩味的笑容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你看下口供,没有问题,就签字画押吧。”
张凤看到卢忠写的一字不差,才松了口气,签字画押。
卢忠站起身来,结束了这次的提审。
收获很大。
“卢都督,你……”王翱第一次和缇骑办案,完全没想到缇骑办案,居然是这种风格。
连金尚书这样的人,他卢忠都要怀疑吗?
卢忠停下了脚步,低声说道:“京师之战的时候,我曾经派了缇骑跟着于少保,于少保巡边归京,在京师听精忠旌的时候,发现了我的人,还让我的人付钱。”
卢忠说话,就向着泰安宫的方向而去。
朱祁钰拿到了卢忠和书吏写好的书证看了许久,开口说道:“哎呀,卢都督,沐阳伯就没必要怀疑了吧。”
朱祁钰自然发现了卢忠的那番话。
“这不正说明金尚书是清白的吗?”卢忠反而说道。
张凤的反应太正常了。
金濂是个为大明贡献了一生的人,即便是不当人的张凤,听到卢忠诬陷金濂的品行,都拍桌而起。
可想而知,卢忠那句话真的太过分,也可以看出,金濂本人是干净的。
这就是卢忠要求证的事儿。
陛下从没有信错过人。
“沐阳伯,为什么会明知道这张凤贪腐还要举荐他呢?”朱祁钰看着提本上的内容,陷入了沉思。
随即他全然明白了。
张凤他知道怕。
张凤经历了一切,能选择收手,就是金濂最看重的一点,沈翼没有经受过类似的考验,就是沈翼最大的劣势。
做户部尚书不一定要那么能干,能够躺在银山上不为所动,才是金濂举荐张凤的理由。
可惜,金濂给了张凤机会,张凤不中用啊。
操之过急,是张凤犯的错误。
“再查补下,就……斩了吧。”朱祁钰朱批了卢忠的那本题本,做了决定,画了个红圈,写了一个斩字。
他决定杀了张凤,动用非刑之正的司法程序,对张凤进行处斩。
十分明确的指令,要杀张凤的不是卢忠,而是朱祁钰。
朱祁钰站起身来说道:“为朕做事,即便是走了,朕也得护着点,今天朕不杀了这张凤,明天就会有李凤,王凤,对朕的臣工下手。”
“这个蠢东西!”
张凤的蠢,他自己都承认,实在是太过于急迫了。
“倒是一五一十说的很清楚,张凤他想要什么?”朱祁钰问道。
张凤如此配合,必然有所求,活命的话,朱祁钰是不会留下他的性命。
“他的家人。”卢忠如实的回答了问题,张凤很在乎他的家人,尤其是三个孩子。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西城区找个宅院,安顿下来吧。”
“臣遵旨。”卢忠俯首领命,张凤要为把自己的愚蠢和自以为是付出代价,他临到了,能信任的只有陛下,而且陛下值得信任。
“根据张凤的供述,这个福祥瑞茶行好好挖一下。”朱祁钰挥了挥手,示意卢忠前去办案。
“臣告退。”卢忠离开了泰安宫的御书房,查点了泰安宫和澄清坊的防务之后,才离开泰安宫,前往了锦衣卫衙门。
朱祁钰手里握着一本奏疏,是新任的户部左侍郎沈翼的奏疏。
沈翼走马上任的第一把火,就烧到了皇帝的头上。
“走了一个沐阳伯,来了一个沈不漏和王气人啊!”朱祁钰拿着手中的这封奏疏。
沈不漏自然是沈翼,王气人自然是王祜,这户部的哼哈二将,第一把火烧到了皇帝的钱袋子。
沈翼要皇帝还钱。
内帑欠着国帑一些钱,当初说好的各市舶司的税监钞关和宝源局五五分成,白纸黑字,陛下当年和金濂立了字据。
但是市舶司规定,给银蠲免四分,各大市舶司现银很多,但是按照大明的金银之禁和新货币政策的规定,银两得铸成银币,才能使用。
所以朱祁钰给的五五分成,是直接给银币的五五分成。
这里面会产生三分银的铸币税,这铸币税,都归了朱祁钰的内帑。
现在,沈翼,这个两手并拢没有一丝缝隙的沈不漏,拿着当初朱祁钰和金濂达成的五五分成的协定,找到了皇帝,就俩字:还钱。
解决的办法很简单,把张凤从牢里放出来,和沈翼打擂台,朱祁钰就没这个烦心事了。
“要不让林绣跟他们户部再吵一架?”兴安也是一脸为难的说道。
这事儿其实金濂也说过好多次,但是朱祁钰每次都派林绣和王祜吵架,这吵着吵着,就会有更重要的事儿。
沈翼这把火烧到皇帝头上的时机,真的把握的很好。
朱祁钰刚刚任命了沈翼,这不给,就是不支持他沈翼的工作,若是支持沈翼工作,就得付出一大笔的钱。
金濂没说错,这沈翼真的爱钱,可劲儿的往怀里扒拉,即便是捞不到自己手里,能看着也是心满意足。
第五百五十八章 十三万人的大麻烦
“还钱吧。”朱祁钰最终决定是还钱。
对于海贸相关的事物,是五五分成,包括了铸币税这块,当初都是商定好的。
朱祁钰能跟金濂赖账,不是因为金濂好欺负,而是因为朱祁钰和金濂有默契。
这种默契,是自京师之战后建立的。
“张凤有功赏牌在身吗?即便是齐力牌。”朱祁钰忽然开口问道。
陛下虽然从来没问过张凤功赏牌的情况,是因为朱祁钰知道张凤并没有头功牌。
齐力牌授予的极多,陛下不清楚齐力牌具体名录,兴安也不知道具体的名录。
但是兴安查过了。
“没有。”兴安摇头说道:“若是有,臣早就跟陛下提前说了。”
王复当年在奉天殿上,因为与民争利,跟陛下顶嘴,陛下盛怒之下,依旧宽宥了王复,是因为王复有头功牌在身,而且也只是口舌之争,王复并没做什么违背国法之事。
若是张凤哪怕有一张齐力牌,兴安都会跟陛下分说,可惜张凤没有。
“哦。”朱祁钰靠在藤椅上。
张凤辜负了金濂对他的期望。
贺章并没有辜负胡濙对他的期望,在大雪纷飞的日子,向北而去。
他出使的时间,正好和于谦前往北古口大营的时间,重叠在一起。
于谦罕见的邀请了贺章同行。
贺章没有和于谦在私底下说过一句话,甚至在朝堂上,他也没有和于谦有太多的交流,两个人也就是点头之交。
贺章被邀请同行的时候,人都傻了。
“拜见于少保。”贺章有些拘谨的俯首行礼。
于谦的车驾上是奇功牌赏赐的车驾,有五匹马拉车,这是符合礼法的,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
比如朱祁钰的大驾玉辂就是十八匹马,就是六的倍数,日常出行就是六匹马。
于谦的车驾是五匹马,车驾的车门之上,有一个金黄色的奇功牌的标志。
如此规格的车驾,车厢自然是极大,容纳几个人都没问题,而且十分的安稳,不会感觉到太多的颠簸。
“坐,找你来,就是聊两句。”于谦让贺章坐下,笑着说道:“贺总宪,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此次出使,贺总宪莫要有后顾之忧。”
“这是你离京之后,陛下的一些安排。”
于谦递过去一份题本,他让贺章来,就是解决贺章的后顾之忧的,若是贺章在迤北不幸蒙难,陛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包括贺章的妻儿老小,都会善始善终,决计不会有失。
“在大明,没有人能动得了陛下要保的人。”于谦十分确信的说道。
于谦有拿过了旁边厚重的包裹说道:“陛下差人给你带了些保暖的衣物,都是范都督在辽东弄的皮草,到了迤北,就穿上,别冻伤了。”
“此次出行的诸位,人人有份。”
贺章哆哆嗦嗦的拿过了那些衣物,咬着嘴唇说道:“臣等,谢陛下隆恩!”
朱祁钰给使团送衣服这件事,还是想起了当初稽王妃钱氏哭着想给在迤北的稽戾王送衣服之后,才做了准备。
这些衣物算不上值钱,但是收买人心,确实绰绰有余了。
衣服都是现成的,每年朱祁钰都会给在塞外奔波的夜不收送防寒的衣服。
于谦又和贺章聊了几句,两人就奔着北古口的大明军军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