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户部尚书的职位如此,看待金尚书如此,看到咱家兴安亦是如此。”
“卢都督认为这事儿,陛下会把张凤送解刳院吗?”
卢忠却摇了摇头说道:“这得看他到底怎么弄了这么一大笔银子,要是只是贪腐,估计陛下会把他扔进石景厂的窑井劳役赎罪。”
“若是背着大案子,估计也就是斩首。”
“他想进解刳院,没点特殊的事儿,哪怕是想去也不能。”
解刳院让凌迟处死变成了一种仁政,想去解刳院坐雅座,那得做出杰出贡献,得犯点等同谋反的大罪。
只是贪腐,估计是石景厂煤井司苦役的多。
“唉,都说陛下酷暴,咱家咋觉得陛下太过于仁慈了呢?”兴安连连摇头,他时常听陛下和于少保讨论国家之制,自然知道陛下是不愿失道天下。
可是这种渣滓,去石景厂太便宜他了。
“走了。”兴安一甩手,离开了天牢,本来打算欣赏下张凤如丧考妣的模样,结果却满载而归。
卢忠作为缇骑的左都督,其实办这个案子,可以稍微做些手脚,比如什么私藏弓弩甲胄,比如向塞外贩售钢箭火羽。
泼脏水,他们缇骑本应该最擅长。
但是卢忠却没有这么做,因为陛下不让,他按照案件的本来面目,查的一清二楚。
次日的清晨,王翱刚到吏部坐班,这腚还没坐到软篾藤椅上,就被王直给叫了过去。
“王侍郎,这是张凤的案子,三司会审,咱们吏部也要去,事涉贪腐大案,你本来的职责。”王直廷议回来,拿着一本案卷,递给了王翱。
王直还是把案子交给了王翱,这是他选的人,他只希望自己死后,不会被王翱这般报复。
王翱认真的看起了卷宗,越看越是惊骇,平素简朴的张凤居然是个贪官?
对于王翱而言,这是大功一件,办好了差事,他做这个吏部天官绝对没人说他是幸进了。
“王侍郎,我今天跟陛下递了致仕的奏疏,人老了,不能老占着这坑儿,得给年轻人机会,做完这件事,你就全揽吏部诸事吧。”王直喝了口茶,看王翱看完了案卷,才开口说道。
人贵有自知之明。
当年京师之战的时候,王直作为百官之首,知道自己处理不了京师之战的危急,一句百王直不如一于谦,就把这百官之首的位置让了出去。
王直这番话是真心的,他发现王翱锋芒毕露,既然已经能够独揽部事,他也懒得再赖下去了,他身体也不太好,临到了,歇几年便是了。
不恋权,也是王直一直以来的特点。
“王尚书,这,弟子愚钝,还有许多事儿,不明就里,若是尚书致仕,弟子迷茫之时,如何抉择?”王翱当然不是怕,他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京师为官和地方为官,天差地别,王直在王翱进京之后,一直耳提面命,絮絮叨叨的教了王翱不少事儿。
王翱私下里以弟子礼奉,也是应有之意,毕竟是天地君师亲的大明。
王直笑着说道:“陛下给了我太子少师之位,让我到泰安宫教皇嗣读书识字,我不离开京师,离开京师也回不去啊。”
“除了这京师之地,连一席安寝之地都没有。”
“好了,若是有事,寻我就是。”
王直背叛了他的宗族,他不能落叶归根,死了也只能埋到金山陵园里去。
朱祁钰给了王直一个太子少师的职位,就是让王直颐养天年,而且还有讲筵学士,每日还是能够见到陛下的。
若是王翱出了问题,王直也可以随时起用,替王翱收拾烂摊子。
这算是朱祁钰为大明朝政治稳定,尝试的离退休老干部制度,王直是第一个吃螃蟹的那个人。
王翱终于放松了下来,这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人兜底兴风作浪。
王翱拿着卷宗,气势汹汹的去了天牢。
“张凤,你落到我手里了!”王翱看着张凤,咬牙切齿的说道,恨不得把张凤给撕了。
张凤还做着兴安给他游说的春秋大梦,把自己个当户部侍郎,他嗤笑一声说道:“王侍郎,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是何故?”
王翱在地方做了二十五年的巡抚,对在京为官,那都是靠着王直教导。
张凤做的事儿,直接让王翱和王直之间的师生之谊断的干干净净,王翱怎么能不气!
“说说广宁伯街福祥瑞茶行的事儿吧。”王翱也不跟张凤扯皮,直接打开了案卷,开始闻讯。
张凤听到福祥瑞茶行几个字,就知道事情已经完全败露,他不敢置信的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那阉贼,嫌钱少不成?”
“兴安连陆子才一两的金元宝都不敢拿,敢拿你这五十万两?”王翱却是知道陆子才一两金元宝变十两的故事,王直讲给他听的。
这件事极为机密,也就朝里的明公知道,张凤……并不清楚,因为金濂没告诉过他。
张凤眼睛瞪圆,哀嚎一声,瘫坐在地上以头抢地的喊道:“吾命休矣。”
清晨的阳光洒在了讲武堂的点将台和校场之上,也透过了窗栏,洒在了聚贤阁的御书房内。
朱祁钰、于谦和胡濙三人都在御书房内。
“这沐阳伯临到了,终究是看走了眼。”朱祁钰将案卷让于谦和胡濙都看过了。
沈翼想要贪的是五百两银子,张凤上下其手,折腾了近七十万两家底。
于谦却摇头说道:“不是金尚书看走了眼,是这张凤太能藏了。”
“张凤这些钱,多数都是正统年间弄到手的,自京师之战后,张凤就不敢伸手了。”
胡濙附和的说道:“臣也没想到啊,这张凤,是挺能藏的。”
金濂在正统年间一直是刑部尚书,直到正统十四年才开始理财,对张凤的全面认知,是从正统十四年开始。
贪了这么多银子,张凤那真的是一分钱,都不敢花。
别说金濂,就是于谦、胡濙、王直、王翱等一众,也是犯迷糊。
这贪这么多,也不花销,不奢靡,图个啥?
躺在银子上睡觉,不硌得慌?
“那倒也是。”朱祁钰放下了案卷说道:“于少保还是执意要去燕山?”
于谦请旨前往燕山,给武清侯总督军务,朱祁钰比较担心于谦的身体,就没准,但是这是第三次提起了,朱祁钰也不得不慎重一些。
“陛下,臣总是觉得这估计要打仗,还是去看看比较放心。”大军拔营去燕山剿匪之后,于谦一直有些担心,索性直接到前线去看看,省的挂念了。
“那行,什么时候走?”朱祁钰批了于谦的奏疏,开口问道。
于谦俯首说道:“今天。”
于谦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既然要去,就立刻马上出发。
“朕派五百缇骑给你。”朱祁钰想了想说道:“护你安全。”
“即便是大明惨败,于少保在,朕亦无忧。”
于谦是朱祁钰竖起来的龙旗大纛,只要于谦还在,大明就能承受战败的结果。
于谦不停的眨着眼,陛下这料敌从宽,难不成是本能?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一步错,步步错
于谦希望前往燕山和开平卫的目的,并不是不信任大明的武清侯石亨。
石亨早就不是那个在河套,在大同府四处劫掠的将领了。
正统十四年至今,七年的时间,于谦和石亨当年生死之敌,于谦一次没有弹劾过石亨,就是这个原因。
石亨成长了。
若是石亨犯错,以于谦的性子,决计不会放过石亨。
于谦至今不知道石亨改变的具体原因,他不知道,当年陛下曾经给石亨许下了一个国公的梦,而且正在一步步的实现它。
说到了,做到了,石亨自始至终都知道,陛下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于谦去开平卫,目的是为了组织调度各方将领之间的矛盾。
在大同府的广宁伯刘安,就是那个在西城有一条广宁伯街的刘安,稽戾王当初用一个世侯,差点怨杀的刘安。
镇守辽东的辽东总兵官的宁远伯范广,都是大明朝的中流砥柱。
在河套之战后,范广因牵制鞑靼人不能和瓦剌人形成合力,因功封为了世爵宁远伯。
这是当初杨洪和陛下讨论河套之战功劳的时候,杨洪为范广请功,而陛下早就准备好了宁远伯的印绶。(285章)
将领之间特别容易斗牛别劲儿,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都不服谁,这一旦别劲儿拧巴起来,那是那么容易和缓的?
这种时候,非常容易发生抢功冒进的事儿,于谦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于谦前往燕山前线的目的,就是调节各个将领之前的矛盾。
总体来说,于谦要减少大明内部不团结导致的胜负天平倾斜的问题,让大明的胜算更高一些。
不给鞑靼人任何一丝一毫的机会。
“塞外沙尘大,于少保的身体,朕颇为忧虑,此行还是务必带好口罩。”朱祁钰从兴安手中拿出了一叠口罩,这也是老道具了。
当年京师之战后,于谦去巡视边方,朱祁钰就送过这些。
于谦郑重的结过了口罩,笑着说道:“陛下,臣是大明的文安侯,也曾在西直门外、德胜门外,几次亲履兵锋,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的书生。”
胡濙除了礼部尚书之外,还是个很不错的医倌,大明有句话叫《预防卫生与简易方》不可不读。
陈福寅在琉球,已经用到了琉球地方,相当的好用。
胡濙看着中气十足的于谦,就知道于谦此言非虚。
之前于谦病到迷走神经痛,那是忧思过甚,心力消耗的缘故,这自从陛下登基之后,于谦是痰疾也好了,吃嘛嘛香,睡得踏实,也才五十多岁,还能舞刀弄枪。
朱祁钰沉吟了片刻,目露思索,但是他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朱祁钰不想让于谦去燕山前线,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石亨当年的那句,若于谦再至大同,我必杀之的话。
石亨是个武夫,说话那是一口唾沫一个钉,之前大明国事飘摇,石亨没拿到世侯的时候,自然不敢胡乱发难。
现在呢?
于谦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摇头说道:“陛下,石亨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是大明的武清侯,大明京营的总兵官,陛下的左膀右臂的肱骨之臣,他不会不知轻重的。”
于谦和石亨也有小秘密,当年官山议事台,于谦和石亨就已经解决了当年的问题,于谦一个文臣,虽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不动火铳,于谦不是石亨对手。
当年于谦就知道了,石亨不是那个马背上的莽夫了,早就从一个将领成长为了一个帅才。
就是摒弃了石亨的个人成长,和朱祁钰派给于谦的五百缇骑护卫。
站在最功利的角度,石亨杀了于谦,武清侯能变成武清公吗?显然不能,甚至连世侯都得给他褫了。
但是打赢鞑靼人,为陛下在鞑靼的收网扎进口袋可以成为国公。
陛下不是不知道,陛下只是料敌从宽,把事情往最坏了想,当年陛下南下平叛,居然弄了一套天下攻明的兵推棋盘,可见陛下对戎政之慎重。
陛下对戎政、对民生之事,从来都是慎之又慎。
朱祁钰放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担忧,他坐直了身子说道:“于少保,胡少师,这个张凤,如何处置?”
张凤贪腐钜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那么在严打的现在,张凤这个差点成为六部尚书的大明明公,如何处理,还是要问问两位臣工的意见。
于谦想了想说道:“还是得看张凤在景泰元年后,是不是继续贪腐,若是没有,臣以为送石景厂就是了。”
“这是基于目前的查补,若是没有其他事的前提下。”
自正统十四年,大明陷入了亡国之祸之后,陛下在思辨,大明也在思辨。
就正统年间的那种风气,贪腐只是多少的问题,而不是有没有的问题。
陛下要是一怒之下把张凤的脑袋给剁了,这京官是不是都要挨个查个底掉?
于谦不认为那么做有利于大明,当时的朝局就是如此,大明朝不是人人都是他于谦,不是人人都是王文。
胡濙本来不太想表态,师爷们,喜欢装糊涂,但是陛下既然问了,胡濙想了想说道:“陛下,当年金尚书还在的时候,极力反对陛下补俸曾说过,既往不咎,过往不补。”
“臣也赞同于少保的意见。”
“就现有的证据下,罪不至死。”
这张凤的罪名是滥用职权,以公谋私,收了钱,为一些人大开方便之门,比如类似于灾逋改折的事儿上弄钱。
确切的说,偷了大明的国帑。
朱祁钰是想要往死刑上办,他不死,朱祁钰气儿不顺,可是的确若是按照大明律,也就是个革罢流放,或者去石景厂服苦役。
就张凤这正三品大员的人脉,到了石景厂,那也是去当大爷,石景厂的工匠,真的不敢指派张凤真的做苦工。
这是个士农工商,尊卑有别,长幼有序的大明时代,张凤的人脉而言,他只要出了诏狱,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