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他俯首说道:“陛下明言,若有臣效犬马之处,臣定当竭尽所能。”
朱祁钰摆了摆手说道:“好事。”
他面色颇为痛苦的说道:“咱大明的官员,他……苦啊!”
嗯?
别人若是说大明官员苦,于谦还会信一点,但是陛下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是痛心疾首啊!
朱祁钰面带悲苦的说道:“咱们大明不奉高薪养廉,所以俸禄极低,还屡屡折大明宝钞,天下官吏怨声载道啊,而不得不自谋生路。”
“便有了这冰敬碳敬之事。”
“瑞雪逍遥下九重,行衙吏部挂彩灯。频叩朱门献暖炉,玉做火塘熔炭红。”
“赤日炎炎似火烧,京里老爷锦扇摇。欲得晴空展双翅,纳来寒玉配君腰。”
朱祁钰忍不住的吟了两句诗。
冰敬碳敬,非常类似于后世大美利坚的合法贪污,地方官进京的时候,都要向京官们孝敬钱财,少则百两,多则千两。
但是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贪腐呢?
那怎么可以带烟火气呢?那怎么能有恶臭之名呢?
读书人偷能叫偷吗?
就像是中华烟里放大钞,茅台酒里塞黄金一样。
冰敬碳敬,不带一丝烟火气。
“恶心!”
朱祁钰终于是装不下去了,脸上满是厌恶,直接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于谦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朱祁钰一个小年轻,也藏不住多少事,还不如直说。
“陛下有何打算呢?”于谦还是没想到,自己住在这九重堂内,到底和这冰敬碳敬扯上了什么关系。
朱祁钰认真的说道:“定天下条文,公侯宅院的规制,但是现在僭越的人何其多?那小小监察御史顾耀,就住着一个十七万两银子的大宅子,堪比公侯!”
“英国公府还不如他顾宅豪气!”
“要说恭敬,视王法为无物,才是最大的不恭敬!”
于谦愣愣的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当年太宗文皇帝为此也曾大发雷霆,彻查京师,但是,收效甚微。”
“其一,乃是各臣子,僭越家宅,皆是经纪买办代持,其中错综复杂,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宅邸。”
“其二……”于谦叹了口气,眼神全是惆怅,他叹息的说道:“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有人通风报信,官官相护,最终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其三,此疾根由已久,非一家一地,一门一户,牵扯甚广,太宗文皇帝牵连数百人,最终只是抄家了事。”
产权不清,找不到直接责任人;
查办此事的人,也是食利者,他自己都住豪宅,自然稍有风波,必然是:传下去,陛下要清产了。
牵连甚广,根深蒂固,于谦对此事知之甚详,他自己可以住破宅子,不嫌寒酸,他自己可以两袖清风,不嫌贫寒。
但是他不能要求其他人和他一样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于谦是个典型的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君子。
朱祁钰自然不是啥君子,他的歪门邪道的盘外招、奇思妙想实在是甚多。
“朕知道,朕没打算查。”朱祁钰十分确定的说道。
于谦还以为朱祁钰就是临时起意,也没多想,赶忙说道:“那臣这大宅子,也住不安生。”
朱祁钰喝了口茶,摆了摆手说道:“于少保,朕来问你。”
“这大宅子,住的可还好?一应开支出自内帑,家里的开销很少,这大明俸禄是不是就显得不是那么寒酸了?”
于谦完全想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何意,只好照实说道:“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没有太多的开支,大明俸禄,就不算少了。”
“这就是朕要办的事。”朱祁钰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但是于谦依旧是云里雾里,陛下的话,着实有点跳脱。
朱祁钰乐呵呵的问道:“大明有于少保,两袖清风,为国为民夙夜哀叹。”
“试问于少保,我大明是不是还有,朕看不到的这样的臣子,在朕看不到的地方,为大明尽忠竭能?”
于谦毫不犹豫的说道:“那自然是有。”
朱祁钰叹气的说道:“那别人卡吃拿要,吃的满嘴流油。”
“这些忠心的臣子,为国竭尽的臣子,这些持正的臣子,会心生怨气,也会有怨言,更会有想法,会甘于寒舍清汤?最终慢慢同流合污。”
“少有麒麟志,暮耕千顷田。”
“年少的时候,怀揣着一腔热血踏入仕途,却看着大明仕途这副模样,最终选择同流合污的,不在少数啊。”
朱祁钰叹息,后世的他,年少的时候,梦想是做科学家!后来慢慢长大了,梦想却变成了买房和买房。
能够像于谦这样,一生持正之人,实在是太少了。
别人都贪,你自己不贪!你还混不混了!
于谦在外巡抚二十四年,不就是因为他两袖清风吗?
于谦作为大明官场上的一个异类,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试问天下有才者,谁能够忍受这般苦楚?颠沛流离二十四年?
但好在,二十四年的巡抚,非但没能磨平于谦的棱角,反而是让其更加锋芒毕露。
于谦依旧不太明白,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官场贪腐横生,官场败坏腐烂如斯,他深知这种现象,也知道原因,陛下说的就是原因。
可是怎么解决?
要是有好法子解决,他早就上奏,让陛下赶紧推行了。
于谦重重的叹了口气。
朱祁钰却是笑意盎然的说道:“朕打算给我大明天下官吏,按照大明规制,建立官舍。”
“让咱大明的官员们啊,都有符合规制的房子住,有符合规制的衣服穿,一应日常开销,吃穿用度,出自国帑。”
“这样一来,持正之臣子也算是有了保障,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是绝对不愁吃穿。”
“官舍?”于谦眼睛瞪大,这个解决思路……
朱祁钰继续说道:“大明官员为官一方,那必然是少不了得罪人的,咱大明呢,民风彪悍。”
“朕打算官舍建起围墙,佐以刀斧,再派缇骑出京,当地招纳义勇团练,日夜巡逻官舍,点检出入,查备来往人员。”
“当然京官也是要住官舍的。”
“于少保,朕这个法子,是不是极好?”
于谦眨着眼睛,看着自己这九重堂,再联想到陛下所说的官舍,头皮发麻的说道:“好。”
这都是什么点子,陛下到底从哪里寻摸这么多稀奇古怪,却行之有效的点子啊!
这是做官,还是坐牢?
第八十四章 朱叫门迤北娶亲
还墙头佐以刀斧,点检出入,查备来往?
呼……
朱祁钰继续说道:“朕,可是为了大明的官吏们好啊!他们不是说大明俸禄浅薄,说朕这朱明薄凉寡恩吗?”
“朕这么做,可是全都为了咱们大明的官吏们,能够没有顾及的为大明尽忠啊!”
朱祁钰说的那叫一个深情,甚至他自己都信了!
其实他主要是防备朝臣串联,现在官吏们太自由了,整日里寻欢作乐,整日就是结党营私,那大明能好的了?
锦衣卫带队,缇骑们招募义勇,出入点检,往来查备。别的不说,京官首先就得做到,至于地方官,那也能用,不过得多管齐下。
下了班,不回家造小孩,在外面瞎溜达啥?
至于创意来源,自然是慈父搞出来的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家属院了。
只不过慈父守门的是克格勃,朱祁钰这当门卫的自然是锦衣卫了。
朝臣们老想给皇帝盖个猪舍,把皇帝塞进去养猪,朱祁钰反其道而行之,给他们搞集体家属院,把这群人统统塞进去,当猪养!
朱祁钰走出九重堂的时候,脸颊一凉,他抬起头看向了天空,朦朦胧胧。
下雪了。
最开始小雪纷纷,没过多久就开始大雪扬扬,刺骨的寒风开始肆虐着京师,北方陷入了万物皆静籁。
而此时的迤北,朱祁镇冻的瑟瑟发抖,这是他在草原上过得第一个冬天。
莫罗看着朱祁镇抖如筛糠的模样,眉头紧蹙,有那么冷吗?
这炭火已经烧到了最旺的时候了,为了给朱祁镇生火取暖,可是用上了碳。
牛粪这种东西,用在大明大皇帝身上,实在是不合时宜。
虽然昨天开始就下起了大雪,但是并没有刮起白毛风。
白毛风是什么样的,关内人是很难想象的。
大风夹杂着大雪,那些雪片如同利刃一样在天空盘旋着,稍有露出肌肤的地方,就会被割出血口来。
从天到地就只有一个颜色,那就是雪白。
就是再老道的牧人,在白毛风的季节里,都会淹没在漫天的大雪之中,再无踪迹。
若是毡包的绳索扎的不够扎实,会被直接吹上天,那躲在毡包里的人,会连人带着毡包被一起卷上天。
现在,这种天气算是温和的了。
“皇上,奶豆腐做好了。”莫罗将一碗热腾腾的奶豆腐递给了朱祁镇,不是很烫,但是取暖最佳。
朱祁镇躲在厚重的被子里,他真的很冷,哆哆嗦嗦的问道:“有酒吗?”
“皇上,忍耐下,迤北不比中原。”莫罗将奶豆腐递上去后,走出了毡包。
她叹气的看了朱祁镇一样,从大明京师撤军以来,大明京师送来的给养,都已经用完了,现在都是伯颜帖木儿在养着这尊大神。
大明也没有丝毫送给养的准备了。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朱祁镇一应开销,着实是不小,对于伯颜帖木儿,也是个巨大的负担。
伯颜帖木儿从没想到一个人的吃穿用度开销会这么大。
伯颜等在帐外,看到了莫罗走出了毡包,赶忙迎了上去问道:“今天又吃了多少?”
“挑剔的很,羊肉只吃颈肩肉,还只吃嫩羊,其他的都浪费了,这一天就杀了三只羊羔,再这样下去,哪里够他吃?咱们家的羊,都要被他吃光了。”莫罗重重的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人吃饭,可以如此的挑剔,奶只喝现取的,这从哪里去找现取的羊奶?
还要饮茶,草原上茶叶最是金贵,而且还要喝贡茶,那是伯颜帖木儿都讨不到的好东西。
大明京师送来的那些茶叶,也早就取用完了。
“唉。”伯颜帖木儿闻言也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相互无言。
季铎是最后一次送给养了,这之后,大明似乎跟忘了他们还有个太上皇在迤北一样。
再过半个月,朱祁镇就要过生辰了,他还吵闹着要过万寿节,这瓦剌贫寒,这都要被吃穷了,哪里还有过万寿节的资材?
悠扬的琴声忽然响起,伯颜帖木儿侧耳倾听,眉头紧皱的问道:“这大皇帝,又在弹胡不思了吗?”
莫罗无奈的点了点头,这朱祁镇可真是好雅兴,每次吃晚饭,总要弹弹琴,可是草原上哪有汉琴,只好给了朱祁镇一把胡不思。
胡不思是一种四弦、无品梨形的琴。
这没几天的功夫,弹的倒是有模有样了,偶尔他还会唱曲,引得路过的瓦剌人频频驻足。
每每如此,莫罗脸都拧到了一起,忿忿的说道:“他倒是自得其乐,怡然自得。”
“爱弹,就弹吧。唉。”伯颜帖木儿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们本来以为这朱祁镇怎么也算是皇帝,他连自己的闺女都贴了出去,结果没想到却是个烫手的山芋,养这么一尊大佛,他们真的养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