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章

作者:吾谁与归

可是皇帝里通外国该怎么办?

丢失皇位。

孙太后也是说在国朝无危的情况下,保证朱祁镇活着。

“臣领旨。”朱祁钰俯首,慢慢的退出了慈宁宫,看着那个红底金字的慈宁宫,看了下站在自己一旁的兴安。

兴安立刻知道了郕王殿下这个眼神的含义。

“陪孤来回走走吧。”朱祁钰看着巨大的宫城,要不了多久,这里就是自己的地盘了。

只是他对这里并不是特别喜欢,氛围极其的压抑,因为中宫无主。

“兴安,你说这皇帝做得,做不得?”他负手慢行,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他像是在问兴安,也像是在问自己。

所有的宫人都驻足行礼,等到他走远以后,这些宫人才会站起来,继续自己的事。

显然是郕王监国,并且有可能登大宝位的消息,已经被皇太后传了下去。

兴安一脸惶恐的说道:“此等大事,岂容臣这等腌臜之人可以置喙。”

“不过殿下,臣以为,这皇帝位,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啊。”

朱祁钰从慈宁宫而出,走过了武英殿的庭廊,踩着金水河的河岸,走过了皇极门的五凤楼,好奇的从楼上看向午门方向,又回到了文华殿。

但是他并没有进殿,而是看着文华殿外的三栋小楼。

中间最高的那个是文渊阁,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大明内阁。

从宣德年间起,敕谕改为了票拟制,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疏,内阁大臣们就将自己的意见写到了奏疏之上,皇帝负责裁决批红,之后再发往全国执行。

票拟制的繁杂公务,让文渊阁从不置官属,变成了下辖西制敕房和东诰敕房,每房设置中枢舍人,但并不常设,以轮值的形式出现。

文渊阁的两边就是东西敕房,专门处理公务。

这里就是大明权力中心,而他此时身居监国位,就有批红的权力。

这三栋不比文华殿小的阁楼,里面全是翰林院学士,或者大明的阁老,而且也在皇宫之内。

朱祁钰从西制敕房进入,路过了文渊阁,却没多过打扰,从东诰敕房而出,向着古今通集库而去。

古今通集库就在文华殿外,也在皇城内,其规模比文华殿加文渊阁还要大上一号。

里面是一排排的书架,一眼望不到头,每个书架都有三人多高,里面全都分门别类的各种各样的书。

朱祁钰瞪着眼看着如同浩渺大海一样的书籍,呆滞的问道:“兴安啊,孤记得,当皇帝好像要每日讲经对吧,就是读这里的书是吧。”

“殿下,据臣了解,是这样的。”兴安俯首说道。

朱祁钰打了个哆嗦,指着两个书架说道:“孤估计一辈子都看不完这两个书架上的书。”

兴安十分为难的说道:“殿下,那是……目录。”

淦!

朱祁钰用力的挠了挠头,随意的在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唐太宗文皇帝李世民的《帝范》。

他很想了解一下,李世民杀掉了他哥哥之后,是如何善后的。

这个是必须要学习的技能点。

兴安看到了朱祁钰拿起的那本书,心中大惊。

“好地方啊。”朱祁钰将帝范塞进了袖子里,看着无穷无尽的书籍,感慨的说道。

这里有《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关出水直抵外国著番图》,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郑和航海图》,也有《天文包书》四卷,里面有元人测景二十七所的四海测影。

什么是四海测影?

元时郭守敬带着人踏足万里海塘的黄岩岛,再到大漠长烟的大明城,跨越千里,设立了二十七座天文观测台,东至高丽,西极滇池,南逾朱崖,北尽铁勒,四海测验,验证地球是不是个球。

确定了一个基本的事实:惟谓海水附地共作圆形,亦焉地如鸡子,中黄孤居天内,属于地球说和地心说雏形。

他随手翻动了一下,里面有大明宝船所有的资料和制作工艺,以及数十页的过洋牵星图、针路航图、海船武备图等等,都是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出现。

这本书是郑和第六次下西洋后,全体下洋官兵们守备南京期间,汇集成册,一式两份送到了京城。

朱祁钰信步走出了古今通集库,又回头看了一眼,叮嘱兴安一定要做好这里的防火工作。

他十分随意的走出了皇宫,回到了郕王府,这郕王府规模并不大,但是胜在精巧。

他走进了书房里,拿出了《帝范》好好的研读着,兴安开始秉烛挑灯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问道:“于尚书来了没?”

“已经到了半盏茶的时间了,在正厅等着,现在宣见吗?”兴安回答道。

朱祁钰眉头一皱说道:“以后于尚书来的时候,不管孤在做什么,你都要第一时间通禀。”

“是。”兴安点头,匆匆去正厅请于谦来到了书房。

于谦进入书房立刻额头上蒙上了一层冷汗,他看到了桌上的《帝范》,朱祁钰就那么将那本书平摊在桌上。

“殿下真是……手不释卷啊。”于谦赶忙见礼,他盯着那本帝范,头皮发麻,他已经确定了就是李世民的帝范,他并没有看错。

李世民玄武门杀掉了胞亲太子李建成!

“坐。”朱祁钰指了指面前的座椅说道:“于尚书,今日孤唤你过来,是有件事要问。”

“在大殿之上,徐有贞言京畿、顺天府、北直隶、山西、河南等地的富户为了躲避兵祸,很多都逃向了南方?”

第八章 有内鬼!

于谦闻言,也是面有忧色,他点头说道:“殿下,确有其事,但是殿下知其一不知其二。”

“富户、缙绅的南逃,导致百姓们惶惶而不安,可是百姓们那里能够长途跋涉至南京去?”

“行千里至少需要备一年的粮食,而且到了南边,也不是马上就有佣酬,宅、田、钱、安家,都是负担,百姓们想逃,也逃不了,只能留下来,唉。”

朱祁钰认真的品味了下于谦的这番话,迁移成本除了包括路上的盘缠,还要包括在南方的安置费。

这两笔钱,对于富户、缙绅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百姓而言,根本就是天塌了。

“于尚书,体察民情,深知百姓之疾苦,岂是慈厚二字?”他感慨的说道:“刚才读到帝范君体第一,即是执政须为民,夫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

人是国的前提条件,而国是君王的根本。

所以朱祁镇当带路党,就是刨自己的根基。

“殿下,古书浩渺如海,臣以为《资治通鉴》不妨一读。”于谦看着那本《帝范》就是头大,书是好书,但是李世民玄武门之变,也是众所周知。

朱祁钰想干什么?不言而喻,于谦又不是个傻子。

“资治通鉴?看都不看,孤喜欢这个。”朱祁钰扬起了手中的《帝范》十分确认的说道。

书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这是一轮谈判,相当于之前在慈宁宫的谈判。

孙太后的条件是尽量保证朱祁镇活下来,她作为太后就支持朱祁钰登基。

而此时朱祁钰对于谦开出的条件是:想要他当皇帝,他就会杀掉朱祁镇。

于谦看着朱祁钰坚持的态度,略微有些叹气的说道:“郕王殿下,我这里有份奏疏,是关于土木堡战败的文编,结合兵部的文书。”

朱祁钰拿过了于谦的奏疏,本应该经过文渊阁再到他手里的奏疏,就这样直接的递给了他这个监国。

这不是于谦不懂规矩,或者有意在破坏规矩。

实乃是他这份奏疏,太过于大逆不道。

【我皇祖于军职,虽行世袭之制,实寓考选之典;故后之有功者,可以升授。而不才者可以汰减,万世不易之法也……】

文章从几个方面详细分析了土木堡之变的前因后果,在战后进行反思总结,很有必要。

但是这件事于谦甚至都不敢让其他的大学士得知,可见兹事体大。

“武备松弛,东胜卫、玉林卫、宣德卫、察罕脑儿卫,天成卫、高山卫,军额五百至一千,百不村四,只有五六人军额戍卫?将帅言俱有差遣?”

“都督佥事李谦每战必称:敌可尽乎,徒杀吾人耳?”

朱祁钰有点脑阔疼。

敌人无穷无尽,打仗就是杀我们自己人,这种反战的论点,拥趸还不少。

于谦认为土木堡之变之所以兵败的原因,除了大明出了一个朱祁镇以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武备松弛。

这一点,在文华殿他就问过一次,于谦以兵部左侍郎的名义上过一道奏疏,说的就是武备松弛的事。

当时于谦含含糊糊没说的那么明白,这封准备了不知道多久的奏疏里,却是详细的列出了他的调查报告。

调查报告,好东西啊。

九镇之地的大同,战端一启,首当其冲的要害之地。

卫所军额百不存四,五百人的军额只有二十个人,一千军额只有四五十个人。

于谦在撒谎吗?朱祁钰不信。

也先大军南下在即,他这个行为,更像是在掀桌子。

“勋戚偷惰不奉诏习骑射,不朝,每早朝皆以病称休,逢迎赌博之相师,醉醲饱鲜之是尚,忽军旅之事而不修,玩祖父之功而不恤。”

朱祁钰看完了奏疏,血压都上来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眩晕。

他用力的吸了几口气,勋戚多为军中将帅,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大明武备松弛,他有点心理预警,但是完全没想到已经烂到了这种地步。

军事素质低下、能力平庸、生活腐化、擅阉幼童、军纪涣散、谎报大捷、杀良冒功、士气颓靡、擅自割地、怯懦颓怠、私心自用、兼并土地、私役军士、贪婪无行,件件桩桩有名有姓,清清楚楚。

都让他心头的火越来越旺。

“阴结虏人是啥意思?内应吗?”朱祁钰打开了第二本奏疏,这本奏疏朱祁钰看完直接拍桌而起,咬牙切齿。

【止知贪利以肥家,不思屈节而辱国;于敌情之虚实,略不以闻;礼义之大节,全不暇顾。】

【及回还复命,又复架捏虚词,夸大张皇,肆为欺罔;甚至透漏消息,而阴结虏人,妄报根脚,而希求升赏。】

【以致外番放肆,有轻中国之心,边境不宁,酿今日之祸。】

郭敬,大同镇守太监,四朝元老的大太监,递年为瓦剌制作火器及钢羽,走私军火。

李让,大同卫指挥,女儿和瓦剌大同王的儿子结亲,明面上李让是大明的人,实际上,他还是瓦剌知院,瓦剌人的好女婿。

王文、施带儿、喜宁、王喜、小田儿、加失领真等等,都是铁证如山。

朱祁钰站起身来,站在窗前,用力的喘着粗气,他现在一直脑袋嗡嗡的响,那点涵养的功夫早就丢的一干二净了。

朱祁镇作为皇帝都是带路党,他提拔任命的那些人,大差不差,一窝内鬼。

他转过头来厉声说道:“杀!”

朱祁钰十分确定的说道:“明日让锦衣卫去大同、宣府把这些人抓到京城来,午门外斩首示众,孤亲自监刑。”

“你不要劝孤,此事无论轻重缓急,必须得办!”

凡事,都怕个但是,之前于谦就在奉天殿上劝了一次,他直截了当的告诉于谦不要劝。

二鬼子招人恨啊!

这郭敬、喜宁、小田儿这些都是太监,朱祁钰想不明白,这群太监为什么要干走私这个行当,里通外国。

于谦俯首说道:“臣领旨。”

于谦若是真的要说什么以大局为重之类的车轱辘话,也不会上这封奏疏了。

朱祁钰闭目良久吐了口浊气说道:“其家人同罪拘之,若是查无实罪,统统流放琼州,永世不得回朝!”

于谦抿了抿嘴唇,没有反驳,更没有劝谏,此时乃是战时,等打完了这一仗,再行劝谏大赦天下也不迟。

如果那个时候,他还记得这群人。

朱祁钰很快就发现了其实军备废弛和阴结虏人的名单,很大部分的重合在了一起,于谦其实是在说一件事。

第三本奏疏,则是土木堡之变的具体过程,最最重要的就是导致土木堡之祸的主要负责人是谁。

那自然是朱祁镇的头号太监,王振了,也只能是他王振,难不成还能是英明神武的大明战神朱祁镇不成?!

毕竟皇帝不粘锅。

但是于谦字里行间,还是认为朱祁镇是第一责任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这已经非常大逆不道了。

第九章 皇权更替,腥风血雨

朱祁钰看着长长的行军奏疏,明确了一件事,他那个哥哥,真的不是个省油的灯。

英国公张辅在朱祁镇筹谋亲征的时候,就强烈反对,甚至给出了「秋暑未退,旱气未回,青草不丰,水泉犹塞,兵凶战危」的具体理由,告诉朱祁镇,此战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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