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尼古劳兹满是笑意的说道:“我们走得快些的话,明天就可以看到他们的甘肃镇,是他们陕西行都司治所,大约就等同于我们的行省首府。”
“在这个偏远的行省,他们的首府有五万户,二十五万人。”
在最辉煌的时候,君士坦丁堡大约有十万户,五十余万人。
但是长期来看,君士坦丁堡平均不过五万户,二十五万人左右。
而大明的边陲重镇,就有二十五万人,甘肃镇,陕西行都司的治所。
人口是反映是否繁华的重要指标。
尼古劳兹看着绵延的官道,满是感慨的说道:“大明的皇帝在河西走廊修建了一条官道驿路,在官道驿路的周围,遍布着星星点点的营堡。”
“这些堡垒,是最早的军事行动,随后设置他们的行政机构,是政治行动。”
“现在大明皇帝在嘉峪关设立了钞关,鼓励商贸,肃清强盗,这里又有了经济活动。”
“这里是战略要地,大明将其经营的很好。”
埃莱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尼古劳兹对中国很了解。
尼古劳兹的表情怪异的说道:“甘肃镇不算什么,大明有两个京师,那才是真的繁华。”
“我们皇室总是喜欢内斗,他们的皇室也不例外,叔叔和他侄子发生了一些小摩擦,最后永乐皇帝坐到了皇帝位,并且把京师迁到了北方。”
“是叔叔赢了吗?”埃莱娜接过了话茬问道。
尼古劳兹点头:“是的,叔叔赢了。”
“他们称之为南方的京城和北方的京城,一个叫南衙一个叫北衙,南衙的京师光是城墙就有二百四十里,我曾经徒步走过了那段城墙,用了我整整四天的时间。”
“南衙有将近四十万户,两百余万人,而北衙有将近二十万户,一百余万人,我说的是城市里的人口,不是说他们辖地,佐伊,你能明白其中的不同。”
埃莱娜略微有些呆滞的问道:“那他们城市不是被粪便堆满了吗?”
“不不不……”尼古劳兹摆手说道:“粪便是一门生意,他们会把粪便装进车里,然后运到城外,撒到农田里。”
“所以他们的城市会非常的干净,不会哪里都是粪便,不需要穿高跟鞋和阔沿帽,来解决粪便的困扰。”
“赵宋十世的皇帝名叫赵构,他将这种生意垄断在了自己的手中,赚了很多的钱。”
“大明的高跟鞋是为了美感。”
尼古劳兹自诩是个中国通,但是让他理清楚这片土地上的天命五德轮回的概念,还是很困难,所以,他将赵构理解为赵宋十世。
粪霸的生意,是从赵构开始的,而后类似的店塌房生意和粮道、牲畜道生意,都是一个道理。
这是尼古劳兹对这种生意的理解。
官僚借用手中权力去牟利。
埃莱娜对繁华这两个字终于有了新的认识,这里就像是天上的神国一样。
尼古劳兹坐在车驾上,看着窗外,现在已经是深秋,马上就要冬天了,所以四处都是以灰褐色的土丘为主,空旷而磅礴。
埃莱娜疑惑的说道:“总督,大明也有高跟鞋吗?”
尼古劳兹笑着说道:“大明的高跟鞋是以美为主,前面会以红色的羽毛点缀,后面则以金叶子裁剪成云的模样,根高大约有一个中指的长度。”
“他们将这种鞋叫做晚下,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意思是走得慢一些,晚一点下脚。”
埃莱娜没见过,但是她想应该可以见到。
使团很快就走到了甘肃镇,埃莱娜也终于亲眼看到了二十五万人居住的城池是什么模样。
但是作为使团,他们不能轻易离开驿站,这份繁华距离她这么近,又那么的远。
“大明好奇怪。”埃莱娜坐在驿站的窗台前,看着窗外,感慨的说道:“我看到了景教徒,回回教徒,佛教徒,还有道士,这很奇怪,他们居然不会打起来。”
尼古劳兹的总督之位即是官职,又是神职,所以埃莱娜才觉得奇怪,这里这么多的教派,居然相安无事。
景教,就是东罗马帝国的东正教的一个分支。
尼古劳兹站在驿站的二楼,看着远处的大明街道熙熙攘攘,笑着说道:“景教,大约是在李唐九世时候,传入中国这片土地。”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他们将我们称之为大秦国,说景教来自于我们,这种说法是对的,但是景教和我们教派,又有不同。”
“大明的皇帝不和教宗分享权力,因为他们不需要。”
中国,是周秦汉唐宋元明清对外的正式称谓。
周武王灭商建周,周武王姬发告于上天曰:「余其宅兹中国,自兹乂民」。
这种皇帝不跟宗教分享权力,和西域诸多国家,完全不同。
这就是让埃莱娜感觉很奇怪的地方,要知道他们罗马帝国和欧洲蛮族的争端之中,就有宗教之争,而且因为这个撕扯了许多年。
但是在这里,似乎比罗马更加自由,你无论信什么,都可以大胆的说出来,道观和寺庙居然是对门,这种事让埃莱娜十分的困惑。
他们居然可以相安无事?
自由,是埃莱娜的第六个印象。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天使,我们那么虔诚的祷告,祈求主的原谅,并没有天使从天上飞下来,打跑那些该死的奥思曼人。”埃莱娜气鼓鼓的说道。
她以前是个虔诚的信徒,但是再虔诚的信徒,面对着汹涌的敌人,火炮和火枪,弓箭都没什么用处。
尼古劳兹摇头说道:“信或者不信,全凭你的心意,信与不信,都是求的心灵安宁。”
尼古劳兹走的路很多,他从罗马走到了北京,又从北京走到了南京,周游了大明,随后又北上到北衙,参加了狩猎大阅。
最后从南衙海路返回了天方,回到了罗马帝国。
走的路多了,见得也就多了,信与不信,只求心安,就是他的理解。
他也不相信真的有天使,即便是有,和他这样的伪信徒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他本就不够虔诚。
埃莱娜是个虔诚的信徒,但是君士坦丁堡的局势那么的危险,无论怎么祈祷,都没有得到回应。
当然,可能是埃莱娜不够虔诚,或者上帝没有几个师。
车驾在继续行进,他们从甘肃镇离开,向着永昌卫和凉州卫而去,到了永宁卫,就来到了景泰县。
景泰县属于临洮府,这里有过半的居民是松山部的牧民,属鞑靼。
大明皇帝攻克了河套之后,大军给了松山部两个选择,一个是迁徙回鞑靼部,第二个是就地化整为零,隶属大明。
松山部三大部族坐在一起一商量,最终选择了当大明人,而不是鞑靼人,即便他们的首领姓孛儿只斤,但是离开了这里,他们怎么生存?
在经过了反复商议之后,三奴酋改姓包,任由大明化零为整,散入诸多农庄法之中。
这个选择并不难做,不用跑到大明当黑户,等待大赦天下就变成大明人的机会,真不多。
景泰县四通八达,其地介戎夏之界,要扼咽喉,东轭芦靖,西达庄凉,南接皋兰,北控沙碛,乃陇右雄镇,为了控制商道,这里修建了围二十里的砖石城。
为了表示此地的重要性,征虏将军石亨和征虏总督军务于谦一致决定,将这里命名为景泰县,归临洮府管辖。
“我想买个兔子,就那只红色的。”埃莱娜见猎心喜,她看了一只棕色的兔子,毛发接近于暗红色,个头很小,只有手掌大小,缩着脖子,蜷缩在笼子里。
尼古劳兹想了想说道:“你想吃兔肉吗?我可以跟大明的官员说一下,但是不要抱有过高的期待。”
兔兔那么可爱,多放点辣椒才好吃,可惜大明此时还没有辣椒。
但是兔子作为牲畜的一种,自然有很多美味的烹饪方法。
想吃好吃的兔肉,自然不会有太多的问题,但是尼古劳兹不确定他们作为使者,会不会有兔肉可以吃。
埃莱娜连连摆手说道:“不是吃,是养起来啊,它好漂亮。”
听到这里,尼古劳兹满是笑容,摇头说道:“听着佐伊,我们没有钱。”
“在中国,红色的兔子都是祥瑞,是皇帝很有道德才会出现的祥瑞。”
“它的毛色看起来并不鲜红,所以才会拿出来售卖。”
赤兔,王者盛德则至,乃是符瑞之一。
尼古劳兹极为无奈,这只兔子显然是没有被选中当做祥瑞,所以并不贵,问题是,他没钱。
那个康国的大明叛徒,将他们最后一块金币都抢走了。
五天后,他们从景泰县终于来到了靖虏府,这里是大明靖安省三府之一,他们从宁夏卫进入了靖安省的领地,靖安府的城门前挂着一个新的牌额,靖匡止息。
这就是靖安省名字的含义,日靖四方,靖匡止息。
尼古劳兹和埃莱娜忐忑不安的来到靖虏府的府衙,要见忙忙碌碌的徐有贞。
尼古劳兹叮嘱着埃莱娜:“我们要见得是靖安巡抚徐有贞,巡抚这个职位,你可以理解为行省总督,但是这些行省总督是皇帝派来的,他们是皇帝的人。”
“我们要见的人物可不普通,在大明也只有十四个。”
其实是十七个,但是尼古劳兹走的时候,大明是两京十四省,现在是两京十六省,还有一个单独划分的松江府。
松江府市舶司鲸吞长江二十万里水路的货物集散,其地位极其特殊,不能将其简单的划分到江苏省范围内。
松江府所有官员等同于直隶府,松江府的知府品秩等同于江苏三司使。
而徐有贞是靖安省巡抚,负责河套地区的大小政务,同时参赞四威团营军务。
徐有贞很忙,他来靖虏府是为了安排春天炸黄河冰面,破凌汛之事,这需要四威团营的配合。
同时甘肃半数军卫所迁移至河套,大大的缓解了徐有贞管理上的压力。
徐有贞坐在主位上,笑着说道:“两位远道而来,我大明是礼仪之邦,自然有待客之道,但是还请大秦国使臣莫要自误。”
徐有贞指的自然是倭使不法。
第四百五十一章 达则兼济天下的快乐
徐有贞在虏入之前,把自己的家人一股脑送到了南衙,还被人在奉天殿上揭穿了。
这是不是该死?
但是徐有贞自己没跑,如果京师真的被瓦剌人给打下来,徐有贞甚至可能会投降。
但是京师守住了,他没投降,靠着一手治水的绝活,苟活到了现在。
他一直是在思考为什么皇帝宽宥了他。
最开始,他认为是因为既往不咎的规则,毕竟他把人送走的时候,陛下还只是郕王,陛下也未曾监国,只是居守,并未掌权柄。
当时的大明正处于四时之序的冬至日,陛下对朝臣们的道德品行要求并不高,毕竟是万物寂寥的时候,什么妖魔鬼怪的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后来,他以为是自己求活。
他是铁杆稽王党羽,稽王为胡人弹琴,还娶了莫罗为妻,他在京师的家里,哭的撕心裂肺。
但是他始终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动作。
他作为铁杆党羽,给了稽戾王除了支持以外一切的支持。
张秋治水,并不轻松,他用尽了浑身的解数,终于把张秋从立国之后就绵延不断的水患给治理了。
这也是他求活的一部分。
到了河套,徐有贞终于明白了,什么都不是。
陛下只是看中了他治水的绝活,看中了他能生民无数,才让他活着。
别的不敢说,治水这件事,徐有贞还是心里有数,他在五原府,修了一条景泰安民渠,景安渠和靖安省,音是相同的。
这条渠,能养活多少百姓?徐有贞没算过,他比较忙,干完了景泰安民渠,他还有长江疏浚工程要主持。
徐有贞喜欢忙忙碌碌,只要自己还有用,还能治水,陛下就不会杀他。
事到如今,徐有贞已经忘记了自己初心,他治水的初心,可没有多么高尚,就是为了将功赎罪,他已经忘记了这份初心,他现在迫切的想要把水治好。
百姓们那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大家齐心协力万民同欲的那种昂扬、清澈的水流湍湍而过的叮咚声响、小麦稻谷生长的郁郁葱葱、一望无际的田亩被开垦、一座座农庄拔地而起、若丧家之犬的百姓终于安定、懵懂婴儿充满生机的啼哭、街坊邻里街头巷尾的吵闹、顽童在草垛上爽朗的笑容、卫所儒学堂、社学堂郎朗的读书声……
如此种种种种,都是徐有贞孜孜不倦的追求,这种感觉,时常让他激动不已。
做官这么些年,他终于知道了,达则兼济天下的感觉。
这种乐趣,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徐有贞的心里满足,属于靖安千千万万所有的人。
靖安省所有人的笑容,就是他的幸福。
景泰安民渠修好之后,会悄然无声的存在下去,天长地久,一直会发挥着它的作用,即便是人们已经忘记了到底谁修的这条河,但是这条河依旧在。
滋润着大地,滋润着所有百姓。
他接手的河套地区是被渠家人纵火、烧杀抢掠,失去了秩序,末等秩、冬至日的河套地区,在他手中,河套这片古老的大地,再次焕发了生机。
徐有贞有时候会害怕,怕哪天早上,因为朝中出现了什么异动,缇骑突然赶至朔方府,将他的人头取下。
惜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在河套的活儿还没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