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348章

作者:吾谁与归

李宾言坐在正中首位,魏国公代表武将坐在左侧,陶瑾、陈豫、马云、任礼、唐兴坐在左侧,而右侧是李贤、王卺、林聪等一众文臣。

而在堂下还坐着三个人,是两浙、两淮和两江的商总,代表淮商、浙商、徽商。

李宾言之所以坐在主座,是因为李宾言有一把永乐剑,真的按品秩而言,魏国公徐承宗才应该坐在首位。

李宾言的这把永乐剑是当初他前往山东做巡抚之后,陛下给他的,至今陛下未曾收回他的永乐剑,让他时常带着。

“费商总。”李宾言别看平日里憨直,但是此时坐在主位上,也是一股煞气逼人。

毕竟李宾言也是抓过奸细、杀过倭寇的人了。

费亦应立刻站了起来,俯首说道:“在。”

李宾言平静的说道:“陛下有了敕谕,我这里敬告你三点。”

“第一,舟山倭寇陛下要杀,大明也要杀,这是必然的,但凡是有案底在身的海盗,皆以倭寇论罪。”

“第二,此次海船、药石、部分军备,大明需要官办扑买,不可缺斤短两,更不可能以次充好,陛下绝不宽宥。”

“第三,你告诉舟山那些海民,若是无案底在身,无须惊慌,大明日后将会将这些海民与大明子民,一视同仁。”

李宾言这三个要求,归根到底就是吊民伐罪的逻辑,惩戒罪恶,安抚受苦的百姓,讨伐有罪的食肉者。

但是这次李宾言的话里,重点警告了商贾,若是敢发这个战争财,大明皇帝也绝不私宥。

也谈到了大明的一些政策风向的变动,比如海外弃民,是不是大明的子民呢?

李宾言也有交待,叫一视同仁。

费亦应叹了口气,他不会这么做,他也会警告别人不要这么做。

但是有些事,他一个商总哪里能管得住呢?

陛下已经多次证明了,陛下的刀子有多么的锋利,但是有些人一看陛下回京了,还是会动一些歪心思。

永乐剑可是砍过皇帝的啊!

李宾言继续说道:“若是有人胆敢附逆从贼,定不轻饶。”

这也是一个警告,一共四条,其核心就四个字,莫要自误。

费亦应带着三位商总,行礼离开了松江府府台衙门。

三人默默的不说话,分道扬镳。

费亦应平抑了松江市舶司营建所需物料的价格,在其他两名商总的眼里,无疑是投献。

所以有什么话,这二位商总,也不跟费亦应说了。

费亦应抬头看了一眼天日昭昭,艳阳当空,就是连连摇头。

这世上,蠢货总是那么的多。

李宾言十分确信的说道:“陛下和朝廷,对我们的舟山平倭海战,是有期许的,而且是很高的期许。”

“如果我们能够快速获胜,完全胜利,那么陛下的南下平叛,就顺利完成了。”

舟山海战,可以说是大明皇帝南下平叛的最后一战了。

也是大明新开始和新开端,意义非凡。

李宾言面色凝重的说道:“根据陛下的料敌从宽的最高指示,我先说几条我自己的想法。”

“第一,我们要防备民变。”

徐承宗眉头紧锁的说道:“防备什么民变?舟山倭寇在,咱大明的渔民出海打鱼,都会被他们打劫,防备什么民变?”

徐承宗完全没想明白,这件事的逻辑在哪里,这不怪他,他作为魏国公,又不上朝,对朝中的事儿,完全没有多少概念。

他如果清楚正统十年,那一笔微不足道的民变,烧毁了大明南下西洋的一百二十余艘船舶,他要是清楚福州府同知郭琰现在在贵州思州府,他就不会这么疑惑了。

毕竟是尊贵的魏国公,这些小事,他都没怎么关注。

李贤嗤之以鼻的说道:“什么民变,他们现在没有了造反的胆子,但是借着民变的幌子发财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这是陛下的一句话,李贤在这里做了借用。

民变里百姓没几个,包藏祸心的海盗,就像是乐事薯片的空气一样多。

魏国公又不是整日里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他的魏国公位置是兄终弟及得来的,在做魏国公之前,也是做了几十年的次子。

李贤一说,徐承宗立刻就懂了,他面色变得有了几分怒气,忿忿的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李宾言继续说道:“密州市舶司有三万京军驻扎,月港市舶司之后,也有三万京军驻扎,什么样的民变,都很难攻破两个市舶司。”

“毕竟我们不是造船厂。”

李宾言话里话外,自然是说的正统四年,福建镇江造船厂被大火焚毁,南下西洋的一百二十条,包括十二条福船被烧毁的事儿。

陛下在敕谕里,也很明白的将这件事说明白了。

李宾言说到了这里就是内心一阵心痛,他自己也在密州负责市舶司的营建,也有密州造船厂,负责造船。

至今,无论是密州、月港,都没有制造福船的能力,但是民变一下子烧毁了十二条福船!

当时营建那一百二十条南下西洋的船舶,动用了八府的人力物力,朝中派出了工部侍郎焦宏督办。

花费将近两年的时间,才建好。

这里面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吗?

是大规模人力物力调动之后,毫无收获,是船匠们不再信任大明朝廷。

因为在民变中,被烧毁的是船舶,被杀死的是造船的工匠,可是真正毁掉的是大明南下西洋的尝试。

在那场大火中,失去的是大明的海权!

李宾言继续开口说道:“第二,我们要保障我们的粮草周转的灵活调度,确保在舟山海战战争期间,我们的粮草不会出现火龙烧仓,不会出现周转不灵,更不允许出现军备不足。”

“陛下根本不信任那群商贾,如果是官办扑买的货物,不能及时,有序的到我们的库房里,甚至出现了以次充好、缺斤短两,我们要及时应对。”

陛下不信任势要商贾这件事,就连小商小贩都知道。

唐兴有些不屑一顾的说道:“找死。”

李宾言继续开口说道:“第三,我们要防备倭寇支援,舟山的倭寇里虽然没有倭寇,但是他们通倭是必然的,我们要防备他们可能有的支援,防患于未然。”

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吸收了正统年间的战争中的教训,一切事都变得料敌从宽,变得料敌于先了。

这些都是好习惯,战争本该是这等模样,用尽自己的全力,去获得胜利。

陈豫十分确定的点头说道:“我们必须要防备真正的倭寇对他们的驰援,虽然他们也挡不住炮弹和铅子,但是这是他们唯一可能的支援了。”

“尤其是在他们入京朝贡被大明皇帝惩戒之后,必然心怀不满,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三条防备,是按照大明皇帝料敌从宽的指示,进行的战前会议的内容。

李宾言翻动着自己的敕谕题注,笑着说道:“陛下的敕谕中说,我们要尽量减少我们大明军的伤亡,打一次打不下来,就打十次,大明国力充沛,我们只会越打越多,而他们只会越打越少。”

“未虑胜,先虑败,就是陛下的打仗风格,要么不打,只要打,就不能输。”

都说陛下暴戾冷酷,可是李宾言完全没有察觉到陛下对自己人有什么暴戾的地方。

战败的惩罚肯定有,但是陛下对大明新朝第一次海战,允许阶段性战败,但是绝对不允许战略性失败。

毕竟大明已经四十多年未曾进行过像模像样的海战了。

李贤翻出了一本竹筒卷好的书信说道:“我这里有份情报,诸位可以看看。”

“最大的一支为泉州蒲氏,祖上是大食人,来自于天方的香料商人,在两宋交替的时候,蒲氏因为香料生意,成为了两广最豪者。”

“岳飞的孙子岳珂曾经到蒲氏府上拜访,看到他们家里的池塘都是黄金砌成的。”

“后来蒲氏从广州南上,南宋期间,有成为泉州最富者,在泉州,现在还有天风海云楼和一碧万顷亭,可以遥望海船出海。”

平江伯陈豫跟随宁阳侯陈懋作战,自然去过泉州,点头肯定这一件事。

李贤继续开口说道:“在南宋风雨飘摇的时候,蒲寿庚因为平定泉州海盗有功,被任命为了泉州提举市舶使,但其实大部分进攻泉州的海盗都是蒲寿庚的私兵罢了。”

“最大的海盗头子就是蒲氏。”

“元军攻破南宋都城临安城,文天祥带着宋末二帝奔波与广州福建等地,授予了蒲寿庚福建广东招抚使,兼主市舶,掌军事、民政和市舶实权,统领海防。”

李贤说这句话的时候,松江市舶司的衙门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最深的沉默之中。

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带着大宋朝最后的希望,奔波辗转。

在五坡岭,文天祥被俘,陆秀夫带着宋末帝赵昺在崖山跳海而亡,张世杰死于平章山下。

十数万最后抵抗的大宋忠骨,一起在崖山跳海。

这是一段不忍卒读的历史。

朝中的执牛耳者的臣子是文安侯于谦,他最崇敬的就是文天祥。

大明皇帝被俘,若非于少保和陛下力挽狂澜,其后果不堪设想!

“蒲寿庚投降元朝。”李贤言简意赅的说道。

泉州知州田真子和受其直接指挥的左翼军将军夏璟,福建广州招抚使蒲寿庚的投降,标志着南宋小朝廷,再没有了任何一丝一毫的抵抗能力。

李宾言看着手中的资料,愤愤不已,面色变了数变,振声说道:“宋室对其不薄!不当人臣!”

李贤继续说道:“蒲寿庚,在元初年担任闽广大都督、兵马招讨使、泉州市舶使,随后官至福建行省中书左丞、泉州行省平章政事。”

“蒲氏自此显赫于元朝。”

李贤继续说道:“当然很快和所有朝代都无法忍受贰臣贼子一样,后来元廷击破了泉州,以宋时行弑逆为罪,杀其蒲氏上下三千余人。”

“自此蒲氏逃难到了舟山。”

贰臣贼子的一般下场:多半能显赫一时,等到朝局稳定,必然立刻被打到贰臣传里,永世不得翻身。

历朝历代几乎如此。

李贤继续说道:“太祖高皇帝定鼎天下言:禁泉州蒲寿庚、孙胜夫(蒲寿庚亲信)之子孙,不得齿于仕途,盖治其先世导元倾宋之罪,故终夷之也!”

朱元璋禁止泉州蒲氏和孙氏,不得入仕,要治他们先祖导致元朝倾覆宋室的罪过。

自此之后,大明二百七十四年,未曾有泉州蒲氏和孙氏的任何子弟入仕。

所以,朱祁钰很多的惩罚里,都有三代不可入仕,五代不可入仕的惩戒,却从未有人置喙。

这在大明可是祖制。

“泉州蒲氏,现在盘踞在舟山,这就是舟山倭寇中最大的一支。”李贤深吸了口气说道。

自南宋发家,显赫元朝,在大明蛰伏,但是依旧控着香料的泉州蒲氏,只是舟山倭寇其中一支。

第四百零三章 海的那边是什么?

蒲氏的衰亡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一场很少被人谈起的战乱。

这场战乱彻底导致了蒲氏从泉州不得不再次北上,前往和舟山群岛,继续维持祖业。

“亦思巴奚战乱。”李贤提到了一场元末明初时候,关于福建的一场泉州的战乱。

亦思巴奚战乱,亦思巴奚军的正确翻译应当是波斯民兵叛乱。

南宋的海贸极为发达,带来了天方的商贾,他们聚集在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港口,泉州港。

蒲氏先祖就是那个时候来到的南宋。

泉州在南宋末年,一直到波斯民兵战乱之前,都是世界第一港口。

泉州港在最鼎盛的时候,城池围三十余里,居住着超过二十万人,其中有近七成的外籍侨民。

他们来自天方、波斯、欧罗巴的基督徒、犹太人等等,这些人在元朝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名叫色目人。

元朝的统治很是宽泛,他们将蒙古人定位第一等人,将色目人定为了第二等人,将北方汉人定为了第三等人,把南方汉人定为了第四等人。

蒙古人利用色目人去收税,包税的多数都色目人。

当时的泉州港,使用的语种就超过了一百余种。

而波斯民兵是当时泉州城中人口最多、势力最强的一支,他们的将领赛甫丁和阿迷里丁,逐渐的夺得可泉州城的控制权。

元朝为了收回泉州这个最大港口的治权,和色目人开始了长达九年的争夺战。

这九年的时间里,世界第一港口,被打的千疮百孔,蒲氏不得不离开泉州港,前往了舟山群岛。

李贤放下了手中的第一份情报,拿出了第二份,满是感慨的说道:“江南缙绅、豪商,无不说我大明严苛,无不怀念他们的大元。”

“因为宽纵,富民奢雅、文人游集的一个个家族,在元之宽纵手中,不断的崛起。”

“澉浦杨氏,起于南宋时,南宋利州刺史、殿前司选锋军统制官、枢密院副都统杨发,降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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