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本来大明宝钞,在这个年代的根基,就极为浅薄,稍有不慎就被玩坏了。
他们三王府不仅不维持宝钞的根基,还一锄头又一锄头的挖在了宝钞的根基之上。
洪武二十三年的宝钞停止换钞,就是明明朝廷发了不到五百万贯的钞,却有三千多万贯钞在横行。
大明宝钞的糜烂,几乎就代表了大明朝廷信誉的破产。
新版宝钞好不好用?好用。
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解决现在百姓没钱用的问题,而且即便是势要豪右之家印钞,这么小的面值,反而得不偿失。
但是宝钞,已经没有信誉基础可言。
钞关折银、市舶折银,钞法废纸。
于谦满是感慨,陛下是想要推行宝钞的,因为陛下拿着那几张纸钞看了许久,才肯放下。
陛下不是个很难懂的君主,喜欢不喜欢都在脸上写着呢。
于谦当然知道,纸钞是财经事务的巨轮,一旦宝钞有序的推行,那就代表着大明走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陛下还欠着大明两千四百亿的铜钱呢,八十年的欠账。
印钞可以快速还账,但是陛下不肯印。
陛下忍住了。
兴安满是笑容,陈镒当年那番话,陛下记了这么久,夸上天,夸出一个大踏步来,这话陛下表面不在意,其实很在意。
工部右侍郎王卺[jǐn]坐直了身子说道:“陛下,臣有良策。”
“说说看。”朱祁钰点头说道。
王卺举人出身,在宋末就是工匠之家,在永乐初年中举后和蒯祥一起建了北京城,乃是正统年间的工部尚书。
明英宗不掌国家利器,假手于人,王振擅权,王卺直言上谏,请陛下临朝,被王振坐罪罢官。
于谦在正统十四年举荐了王卺,说他兴造缮修之务,掌五材范之法,对于营建之事,多有见地。
朱祁钰起用了他,景泰元年回朝为官。
王卺拿出了一个檀木盒子,打开说道:“陛下,工部宝源局主事王炳富、石景厂总办徐四七、胜州总办蒯祥、工部尚书石璞,为陛下献上景泰通宝。”
工部,六部之末。
工部尚书虽然是上卿,但是多数的进士是不屑于去工部做官的,所以工部的头头脑脑,全是工匠出身,王卺更是一个举人出身,官至正二品工部尚书。
大明的海笔架海瑞,也是举人出身,官至正二品也是到了南京做兵部尚书,而不是在北京。
王卺的能力可想而知。
银币只能供给大额交易和大额支出这件事,是御制银币施行以来,所有财经事务盐铁会议上的日经问题了。
陛下不想被僭越权力,朝廷就愿意让势要豪右之家握着百姓必须要使用的铜钱吗?
户部是想要发钞,工部则是想要铸钱。
“不是铜钱,也不是飞钱,是铁铜锡钱。”王卺将手中的檀木盒子打开,将铜钱拿了出来,递给了众人说道:“这是祖钱,所以稍大。”
“祖钱作模,翻铸母钱。母钱制范再翻铸,得铜钱。”
“铁易锈,加锡防锈,红铜为底色,则钱有轮廓方圆。”
“这是小钱,非永乐通宝的大钱,但是臣思来想去,结合陛下的财经事务诸多总述,以为小钱乃是陛下所需。”
“有铜吗?”朱祁钰拿起了那枚祖钱,同样符合铸币不精美,等于不铸币的原则,甚至还有压边,颇有轮廓文章。
王卺赶忙说道:“滇铜,黔国公镇云南,忠贞无二,臣以为此事不难。”
“还有海铜,密州市舶司也有海铜商贾,虽然依旧缺,但是眼下还是够用的。”
朱祁钰点头问道:“准备了多少?一年能产多少?”
王卺赶忙说道:“石景厂准了了三十亿枚,主要是铁,一年能产三十亿枚左右,陛下要,祖钱翻铸母钱,还能多点。”
王卺在景泰元年就已经被启用了,这都景泰三年十一月份了。
“何时能到南京?”朱祁钰脸上露出笑容。
朱祁钰每月都要见徐四七,知道他们在捣鼓铁钱的事儿,但是不知道已经能够如此大规模铸造了。
王卺立刻回答道:“顺着运河到南京,不过月余。”
“很好!”朱祁钰看着于谦问道:“于少保以为这铁钱,可堪用?”
于谦俯首说道:“臣以为钞法也可用,景泰通宝也可用,就看陛下想怎么用了。”
在于谦看来,陛下对钞法还是有些谨慎了。
但是陛下稳扎稳打,也是好事,就看陛下的抉择了。
若是想快点走,就行钞法,要想慢点走,就行钱法。
朱祁钰认真的思考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财经事务涉及民生,兹事体大,朕以为事涉民生就应谨慎一些,朕亦不能私,还是先行钱法。”
“以稳定民生为主。”
钞法很容易就被滥发了,这不是朱祁钰想看到的景象。
财经事务不能建成宫中楼阁,否则就有妖魔鬼怪僭越朝廷、皇帝的权力了。
诸臣俯首齐声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振声说道:“朕知道了户部、工部恭顺之心,为了替朕还债,费劲了心力。”
朱祁钰有一笔还不起的账目,三十年内,总计发行一亿枚银币,也就是两千四百亿枚铜钱,是八十年欠下的债。
这是权衡也是斗斛,朝纲正事。
人主定朝纲,天下钱荒无钱可用,这是失纲,是必须要还得债。
户部和工部为了陛下能还清债,也是颇费了许多心力。
朱祁钰颇为欣慰的说道:“户部尚书金濂、户部度支部郎中王祜等人,朕赐头功牌。”
“工部宝源局主事王炳富、石景厂总办徐四七、胜州总办蒯祥、工部尚书石璞、工部右侍郎王卺,朕亦赐头功牌。”
“待朕归京,亲自授予。”
王祜、王卺俯首说道:“谢陛下隆恩。”
百官拿个牌子难如登天,陛下放头功牌赏,这是对他们这些日子来,为陛下还债费心力的肯定。
朱祁钰笑着说道:“那就在景泰通宝入南京之前,跟他们耍耍。”
廷议结束之后,所有人领命而去。
兴安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问道:“陛下让陈婉娘改口了吗?”
这涉及到,是不是给陈婉娘身份的问题,还涉及到了规矩,比如陈婉娘是叫陛下还是叫夫君。
唐云燕和李惜儿,可都是陛下让改了口叫夫君,才有了贵人,唐贵人更是有了身孕才会晋嫔。
这身边多个暖被窝的宫女,和多个贵人是两个概念。
真的把规矩讲到底,其实只有汪皇后一人可称陛下夫君。
但是泰安宫里没那么大的规矩,汪皇后也从未制止过其他人喊夫君这事。
汪皇后是委屈了自己,让后宫安宁,不给陛下找麻烦,后宫安宁,陛下不必分心。
这就是夫尊于朝,妻荣于室。
朱祁钰摇头说道:“未曾。”
兴安长松了一口气,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陛下身边侍寝的宫女就这一个罢了,正统年间一次选宫女就选三百多个呢。
这算是荒淫无度吗?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不能再犹豫了,一定要出重拳!
长达七个月的叛乱,导致兵祸横行于江南这块大明最富饶的土地。
叛军的破坏和最后疯狂的洗劫,导致了民生有溃败之相。
工坊关门歇业、炉主停止冶炼、商铺开始关门、农田变得荒芜、官道驿路被破坏、商货堵塞不通、四处都是游堕之民和未作之民、城外是无数流离失所的流民。
大明王师至,平定了祸乱,虽还有两广柳溥在做最后的抵抗,但如何恢复生产,已经成为了皇帝的心头大事。
就是在这种严重而复杂的情况下,自宋末之后,未曾解决的、遗留下的投机者,打算给皇帝上点眼药,让皇帝知道知道他们的厉害。
他们想要依靠百姓来反对陛下的严刑峻法。
朱祁钰在文华殿廷议之后,让李永昌亲自携带朱祁钰的亲笔诏书,来到了应天府下达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君国子民之道,以抚恤安餋为先,然必资大小群臣共理其事,然后政务举而众情悦,治效著而风俗羙,期太平之治。”
“实由于叛逆者奸臣紊政辱国,祸及生灵,深可痛恨。”
“朕兴王师戡定以来,文武群臣或庸庸保位,缄默不言,或请托公行希求迁叙,或掊克下人以图奉献,或贪黩无厌以肥身家,若此不律奚容枚举,是以驭戎无法抚民,乖方众心含愤。”
“尔等务宜洗心涤虑,莫伸非惟亏损细民,亦且有伤大体,庶不负朝廷之所委任,军民之所仰望,厥有成迹。”
“倘有奸商乘机囤积居奇射利,至使嗟怨有词,其或视此为常,仍蹈前辙、略无警惧,祖宗成宪具在,朕不汝贷。”
“钦此。”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朱祁钰的这个圣旨很长很长,就是说他登基以来一直很谨慎,但是由于叛军祸及生灵,朱祁钰作为皇帝,不得不兴兵平叛。
但是到了南京城后,情况让他很失望,各种乱象不胜枚举,即便是手握大军也无法安定民生。
他劝谏这些投机者,洗心革面,不要辜负朝廷军民的期望,对大明的社稷做点贡献。
他在诏书中,严重的警告了奸商囤积居奇射利,如果导致百姓嗟怨,仍蹈前辙、略无警惧。
那朱祁钰就要发飙了!
他希望这些势要豪右之家,当个日子人,不要当个乐子人。
最后活成了笑话不说,还被砍头、抄家、家人流放。
这道诏书就是郑重的警告,也是希望能够让一些人在最后的时刻,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朱祁钰作为「山东海商」再次被邀请了参加集会。
这次不是烟云楼遮遮掩掩的顶层密谋,而是直接到了媚香楼,开始大宴四方了。
媚香楼和烟云楼的格局不太相同,烟云楼是四栋三层高的副楼由连廊连接五层主楼。
而媚香楼在秦淮河畔,连绵一百余步,与其说是楼,不如更像是个画舫码头。
又早是夕阳西下,水面上被夕阳染上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昏黄,河面被妆出一抹胭脂的薄媚。
画舫推开了波浪,推开了寂寂的河水,随双桨打它,却是汩汩的流淌。
两岸华灯初上,岸上楼宇的灯烛剪影,淹没在了夕阳金灿灿的倒影之中。
河中眩晕着的灯光、夕阳,纵横着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如诗如画。
河上的凉风,渐渐凉薄。
画舫上、楼宇间的伶人开始拨弄琵琶,轻启朱唇,道不尽的是密匝匝的绮恨、逐老难留的年华。
这些伶人们的歌声,在秦淮河上已经飘荡了千年之久,婉转的声音里,似乎有着让人感慨万千的情愫。
心头,是宛转的凄怀;口内,是徘徊的低唱。
陈婉娘的声音极为轻灵,仿若是鸟儿在歌唱,极为欢快,眉眼之间的笑意,如蜜饧似的融在流波的心窝里。
连呜咽也将嫌它多事,更哪里论到哀嘶?
陛下是一个有为的君主,虽然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很难有什么正经的身份,但是能伺候如此英主一时,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陈婉娘手中的琵琶声渐缓,这《莺莺传》的第二折终于来到了尾声,她慢拨琵琶,轻吟道:“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我知他乍相逢,记不真娇模样,我则索手抵着牙儿,慢慢的想。”
“陛下,奴家唱完了。”
陈婉娘抿着嘴角带着些许的期盼看着朱祁钰。
朱祁钰笑着说道:“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