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朱祁钰继续说道:“吏部都察院,大计照常进行,清查天下官吏之事,不能因噎废食,而且要在限期之内完成岁稽。”
王文俯首领命。
王直出列,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考成法之事是否暂缓推行?眼下会昌伯府叛乱,是不是应当安抚一下天下官僚?”
朱祁钰反而摇头说道:“此事继续推行,不得延期,王尚书,这考成法若是因为这次造反之事不推行,那就再无法推行了。”
王直俯首说道:“臣领命。”
陛下是从来不妥协的人,或者说从来不投降的人,哪怕亲冒兵锋之危,也不跟瓦剌人谈一句,就是要打。
若是陛下这次延期考成法,那便是向着这天下官僚投降了。
王直不知道陛下之决心吗?他要是不知道早致仕回家了。
他只是说这件事,让陛下表态,让群臣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罢了。
六部尚书那得跟皇帝打配合,得知道什么时候该换个姿势,这朝政才能水到渠成。
表现得好,配合的也要好。
“石尚书,石景厂要加班加点,朕要用兵,需要筹集军备,而且还有此次兵部巡查官道驿路,工部也要派人平整。”
石璞赶紧出列俯首说道:“臣定当竭尽全力。”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如果江渊清查粮仓时,可能会死的话,那朱祁钰接下来要问的事儿,就是真的会死的事儿了。
他刚坐直了身子,打算开口,岳谦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请旨前往南京留都。”
朝廷必须要派人去南京,探查一下究竟多少人造反,又是什么样的局面,他们有多少兵马,分别驻扎在哪里,在叛乱诸省,有没有还有可以团结的人或者势力。
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跟着会昌伯一起造反,但是这个是上刀山、下火海、深入敌营的事情。
真的会死,而且极其危险。
季铎俯首说道:“陛下,臣请旨前往南京留都,传圣谕至南京。”
作为指挥使的袁彬也在奉天殿内,跟卢忠站在一起,袁彬出列俯首说道:“臣请护卫,前往南京留都。”
当初在瓦剌大营里,要弑君的三位,站在朝堂之上。
当六部之事已定,那出使之人,也要确定下来。
三人也不含糊,直接站出来了,出生入死这事儿,他们太熟悉了!
朱祁钰看着站在朝堂中央的三人,连连点头,所有朝臣为之侧目。
大皇帝偏心军卒,这件事举世皆知,功赏牌军卒管饱,群臣拿一个都是难上加难;大皇帝整日里恩赏军卒,给官员就是足俸,过年给点年礼都是天恩了。
但是你能怪大皇帝偏心吗?
怪不得。
这等出生入死的事儿,这三位已经冒死前往瓦剌敌营一次,何其危险?而且还不能堕了汉使的威名,那便是步步小心、步步皆是杀机。
现在去造反的南京留都,探明情况,眉头都不带眨一下,皇帝还没说呢,他们就主动站了出来。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感慨的说道:“都是我大明的好儿郎啊。”
军队里肯定会有害虫,否则朱祁钰就不会赐下飞鱼服,把锦衣卫建在营队上了。
他振声说道:“朕赐永乐剑,给十名缇骑,跟随尔等三人,一同前往南京留都!”
“无论此行如何,回京之后,朕定不吝啬封赏,尔等家人,朕必宽待之。”
岳谦、季铎、袁彬三人俯首说道:“谢陛下隆恩。”
朱祁钰用了点头说道:“兴安,赐永乐剑!”
岳谦、季铎、袁彬奉剑俯朗声说道:“为陛下尽忠!”
忠诚!
大明的皇帝从来不亏待军卒,必要的节制,比如镇守太监,比如文官督军,哪也是国家之制,也是祖制。
但是皇帝从来未曾让任何为大明尽忠之人,有过后顾之忧。
整个朝廷都知道,陛下是个臭棋篓子,又菜又爱玩,还整日里和于谦、石亨等高手过招,打不过就让兴安搞天灾,掀棋盘。
但是陛下从来不干涉具体的前军指挥部的指挥。
除了稽戾王在德胜门前升起了龙旗大纛,大明皇帝不得不舍了命上阵夺旗那一次。
那是不得不为。
稽戾王的龙旗大纛,是大明的脸,朱叫门可以不要,朱祁钰不能不要。
三人奉剑归班。
兴安高声说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奉天殿的这次朝议,终于结束,诸多安排一贯而下,于谦则是走在群臣最后,心思万千。
陛下的应对极好,甚至就像是在心理操练了无数遍,方方面面的事儿都考虑到了。
好好的做个富家翁不好吗?陛下又不是不允许发财。
渠家还在太医院雅座上观察呢,每天笑的跟个傻子似的,可是有些人,就是不长记性。
朱祁钰此时的心思很重,他在思考自己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于少保,可要有查漏补缺之事?”朱祁钰还是问了出来。
于谦笑着说道:“天下罪之,这唯一应该查漏补缺的地方,应当类似于晁错之事了。”
朱祁钰摇头说道:“那朕岂不是成了跪着要饭的了吗?”
“朕有京营,十二团营,二十四万精兵悍将,朕还有大义在身,乃是大明皇帝,这两样加起来,朕还不能站着把这皇帝当了?”
于谦一听眨了眨眼,便乐了起来。
他笑着说道:“那自然是可以。”
大皇帝的话很有趣,但是道理却很简单。
此时是会昌伯联袂诸王造反,若是大皇帝真的把他于谦杀了,这不就是投降了,这不就是跪了吗?这不就成跪着要饭的了吗?
“于少保没什么要查漏补缺的地方吗?”朱祁钰又问了一遍。
于谦认真的思考了下说道:“陛下,怕是有人要强劫稽王府出京。”
“臣想不出他们能扯出什么大旗来,思前想后,稽王府这一家子,就是他们的大旗了,若是能抢到稽王府到应天府,他们这造反,还有点希望。”
“也就是有点希望吧。”
天命在大皇帝身上,大皇帝行事看似心急,但是却极为严肃认真的应对着此事。
朱祁钰听闻这个事儿说道:“啊,这事儿,稽王府现在有一千缇骑拱卫,今天奏疏传到京师来的时候,朕就派人去了。”
“朕让稽王妃带着世子,去太后那边,太后今天在上朝前,送来了太后之宝,朕打回去了。”
“她们比较信朕,不太信任他们老孙家的人。”
“毕竟朕真的宽宥了稽王府,留下了稽王府上下。”
朱祁钰让朱见深入宫,其实就是试探下孙太后和稽王府,到底什么态度。好进一步作出决定。
但是显然孙太后不傻。
即便是孙忠、孙继宗,有天大、天大的运气,借着稽王府的名义成功靖难,但是稽王府上上下下能活的下来吗?
朱祁钰并不这么认为,显然孙太后也不这么认为。
皇帝若是真的到老孙家了,稽王府就得溶于水了。
孙太后直接紧锁宫门,问都不问,陛下随便杀,她不会说一句。
于谦恍然大悟,笑着说道:“那臣就没什么好查漏补缺的了,陛下圣明。”
自从大皇帝登基之后,于谦就很少耗费心力了,也有闲情雅致,在河套做局打鱼了,可见他其实蛮清闲的。
于谦看着天日正当空,叹息的说道:“就是委屈陛下了。”
朱祁钰笑着说道:“委屈啥,不委屈。”
第三百二十三章 泰安宫受袭
“朕受这点委屈,和高皇帝、文皇帝相比,完全算不得委屈。”朱祁钰笑着说道。
于谦为什么说皇帝受了委屈呢?
陛下掌管天下神器,一心为公,从来没有因私废公,也从未冤枉过好人,时至今日,所有被陛下所杀之人,有一个不是该死之人吗?
但即便是英明如陛下,依旧有些人暗中串联,造反生事。
陛下没有让人活不下去,朝廷给了缙绅在纳赋、劳役、律法上的宽纵,让他们安土牧民,他们做到了吗?
朝廷给了外戚地位、恩封,他们有没有做到久职戚里之荣,益谨人臣之节,和皇帝同气呢?
朝廷给了官员权力,可是这些官员有没有好好为陛下分忧,为黎民谋福呢?
没有。
只不过是推出了考成法,立限考事、以事责人,以政务为第一要务,这不是为人臣子该尽的本分吗?
不就是打破了同榜、同乡、同师,过去那种简单的人情官场种种规则吗?
可是他们就开始蠢蠢欲动,甚至跟随着会昌伯府一起造反,陛下这难道不是受委屈吗?
于谦说陛下委屈,自然是真的委屈。
陛下以亲王临危受命,登极称帝,至今所作所为,哪一样事儿不是一心为公,可曾有过半点懈怠?
就这样的英主,天下还要罪之。
这不是委屈,是什么呢?
相比较太祖高皇帝的委屈,当年的无数元儒,无数无不怀念我大元宽纵的仕林;相比较当初太宗文皇帝的委屈,不得不为了大义名分,亲履兵锋,屡征漠北,陛下的确也是受了委屈。
于谦感慨万千。
“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如意?”朱祁钰倒是不甚在意,都跳出来也好,省的朱祁钰一条条的钓鱼了。
朱祁钰笑着说道:“这六部、六科、都察院送来了密推阁员名单,不知道于少保要不要看看?”
于谦无奈摇头,陛下还是这个性子,有事没事甩两杆儿,什么时候才能放弃这种执着呢?老是钓不到,就别钓了呗。
于谦他可是于少保,他能要咬这种饵儿?
他俯首说道:“臣不看。”
朱祁钰略微有些失望,笑着说道:“于少保可知,谁被推介的最多吗?那就是……”
于谦再次俯首说道:“陛下,臣前往兵部督办官道驿路之急务,臣告退。”
朱祁钰看着于谦形色匆匆的身影,只能摇头,不上当。
朝堂上的这些官员实在是太滑头了。
廷推阁老,是大明自文渊阁建立以来,就有的规矩。
其中被推介的最多的就是陈循、商辂。
大明有不入翰林院,不考上翰林院庶吉士,不入阁的传统,就是在考完了殿试之后,进士们的第一卷,考庶吉士。
朱祁钰对这种潜规则理解,但不支持。
文渊阁在考成法推行之后,职权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梳理文章奏疏那么简单,而是管理六科的权力,权柄极重。
哪里是一群死读书、读死书、整日里念经的庶吉士,能够担任的责任?
朱祁钰打算让陈循专心去翰林院修《寰宇通志》了,既然擅长文章,就去做文章,在其位,不谋其政,尸位素餐是要被弹劾的。
他本打算和于谦商量下,让于谦再担点担子,但是显然于谦显然不咬这个饵,压根不愿意掺和此事。
至于商辂,正统十年的三元及第,朱祁钰也不准备用。
一来,朱祁钰心里有点膈应,上一个六元及第的黄观,忽悠着建文帝整日里削藩、削武勋,最后折腾出了靖难之役来。
这三元及第,朱祁钰一听就是一抖,这有什么高论,朱祁钰都懒得理会。
朱祁钰瞄向了左都御史、都察院总宪,通政使王文。
但是朝臣们没人推介王文,因为王文不是翰林院的文林郎,王文永乐十九年和于谦同榜出身,之后直接做了监察御史,开始巡抚地方,而后一直在地方呆了十数年,才进了京师。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个潜规则朱祁钰不打算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