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孙太后深吸了口气,面色变得和煦了几分,语气颇为柔和的说道:“稽王妃,你领着世子去泰安宫贺岁,乃是礼数,哀家不多说什么。”
“养世子于膝下,乃是当初稽王府纷扰之时勘定之能,也是嫡母应有之意。”
“可是,怎么就在泰安宫触怒了陛下呢?陛下忙于国事,万事繁杂,咱们就不要给陛下添乱了。”
孙太后不太敢训斥这稽王妃了。
这件事孙太后已有耳闻,再加上在泰安宫那么一闹腾,吓的孙太后三魂六魄都飞了大半,直到听到钱氏从泰安宫走出来了,才松了口气。
得亏这汪皇后有母仪天下之姿,夫尊于朝,妻荣于室,随夫之行,有淑圣之德,否则皇帝盛怒,谁有能劝,谁又敢劝呢?
汪皇后作为皇后,这件事的处理,颇为周全了。
但那是人家吴太后的儿媳!
看看人家郕王府,再看看自己家里这堆烂事儿!
孙太后就是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郕王虽然是个庶孽,却把这皇帝当的威风凛凛,所有人都称英主,妻子又识大体,有贤德的样子。
自己儿子做了十四年皇帝,带着勋臣的父亲兄长、京师五十万成丁、六十余臣工,悉数葬送在土木堡。
这钱氏稍显怯懦,不过现在怯懦不见,倒是刚烈的厉害,而这周氏呢?尖酸刻薄。
这就怕人比人,气死人。
钱氏抿着嘴唇说道:“太后,儿媳请懿旨出家为尼,青灯古佛,孑然一身。”
钱氏真的是打定主意了,这稽王府,不待也罢!
稽王府都那副模样,走在悬崖峭壁之上,结果周氏还整日里勾心斗角,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再待下去了。
周氏左右是孙太后的人,既然周氏想当这稽王妃,那就让她当去好了,也试试这如履薄冰的滋味。
孙太后叹了口气,这事儿闹成了这副模样,真是家门不幸!
孙太后脸色再变,颇为凶狠的说道:“周氏,你若是觉得稽王府这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得不舒服,行了,明日就去古刹白衣庵吧。”
周氏瞪大了眼睛,明明是钱氏触怒了陛下,这怎么就让她出家去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孙太后,唯唯诺诺的说道:“母亲,儿媳,儿媳一向恭顺,未曾有半点不尊母命之事,为何如此薄待我?”
周氏吓住了,她还以为今日入宫来,定时那钱氏被训诫一番,然后轰到古刹白衣庵内,这可倒好,居然是自己被训斥,还要被赶到庵里去!
事情的发展,让周氏额头直冒冷汗,她匍匐在地上,不停的颤抖着。
孙太后却是不言,正是周氏这分恭顺,万万要不得啊。
稽王府要存在,就得和她这个太后划清楚界限,否则的话,陛下只会忌惮,而不是给朱见深买耍货了。
虽然不知是庶孽皇帝的伪善,还是庶孽皇帝对朱见深真的还有一份亲亲之谊。
但是无论如何,这一份亲亲之谊,真的很脆弱。
“王妃啊,你看如此可好?想来这般,陛下那边也好交待,你这心气儿,也能顺一些。”孙太后的脸色从怒气再次变成了和煦,和钱氏商量了起来。
孙太后多么一个精明的人,她知道怎么让稽王府活下去。
大皇帝怎么说了?周氏不淑无德,这就是评断这件事的标准。
钱氏俯首在地,她万万没想到,孙太后是这么个样子,她低声说道:“谢太后做主。”
钱氏不太恭顺,上次还在慈宁宫里和孙太后吵了一架,但也正是这份儿不恭顺,才让稽王府顺利的走到了现在。
孙太后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件事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周氏愤怒不已的撑起了身子,大声的说道:“太后,如此处置,儿媳不服,明明是这稽王妃她惹怒了陛下,为何要惩戒我平息陛下怒气?如此处置,何来公道?”
孙太后嘴角抽动了一下,也未答话,而是拿起了茶水喝了一杯。
周氏真的恭顺吗?
这前面还一口一个母亲,后面就开始一口一个太后了,居然还求公道。
周氏不过是利用她这太后还有点用,搏上位罢了。
稽王府这点烂事,谁的责任?是这性子柔弱的钱氏?不是这周氏上蹿下跳,稽王府能横生波澜?
孙太后这件事必须要处置得当,否则陛下那边,交待不过去,谁都没好日子过。
周氏这个模样,留在稽王府是个大祸害。
“陈大珰,请周氏去古刹白衣庵吧。”孙太后对着身后的大珰说道,语气颇为平静。
“是。”几个宫宦,便将还在叫嚣的周氏给拉走了。
孙太后脸上挂着笑容说道:“王妃,且坐下说话。”
钱氏俯首在地,却是依旧不动,她深吸了口气说道:“还请太后准许我削发为尼。”
孙太后立刻就有点不大高兴了,这性子太执拗了,怪不得那庶孽皇帝会气的要杀人。
她都这样处置了,钱氏还要削发为尼。
孙太后不大高兴的说道:“《礼》曰:妇人无爵,坐以夫之齿。妇人无爵何?阴卑无外事,是以有三从之义: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既然你的夫君还有孩子,你这番模样,何曾有三从之义?”
孙太后此话已经有了训斥的意思,她援引的是班固的《白虎正义》,讨论国家爵礼女子地位之事。
没有三从之义,就是夫死了,却不教育孩子,这不是一个妇道人家应该做的事儿。
钱氏面色悲苦,但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她坐在了椅子上,依旧是一言不发。
孙太后又抿了口茶说道:“好了,哀家知道你的心病在哪儿,不就是无子吗?周氏既然已经去了白衣庵,这世子你视若己出便是了。”
孙太后把周氏送去白衣庵,目的也是为了这个,周氏在,这是血亲,周氏入了庵,那钱氏养世子,天经地义了。
这钱氏就是膝下无子,才会如此这般而已。
钱氏颇为无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若是再执拗,就显得无事生非了。
她本以为孙太后会把她直接送白衣庵,结果事情却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孙太后又问了问世子的事儿,知道朱见深颇为聪慧,颇为欣慰,笑着说道:“王妃,你教导孩子,哀家还是放心的,这稽王府少阳刚,若是再被周氏带着,那就更加阴卑不堪了。”
稽戾王已经死了,稽王府本就很阴柔了,若是再被尖酸的周氏带着,那就变成阴卑了,孙太后这番处置,自然是为了孙子们好。
孙太后思索了片刻觉得此事处置得当,才笑着说道:“好了,你先回去,哀家会拟好懿旨,请皇帝处理此事,你且安心。”
钱氏告退说道:“谢太后,儿媳告退。”
待到钱氏走后,孙太后看着钱氏的背影直摇头,满是感慨的说道:“倒是苦了这钱氏了。”
孙太后何许人也?她在宣德年间,扳倒了胡善祥,做了皇后。
那可是大明第一次废皇后位。
她当然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置,方才面面俱到。
朱祁钰依旧在泰安宫内,没办法操阅军马,只能操阅后宫了。
现在唐贵人这家宅不宁的气息越来越浓重了,泰安宫的一后一妃一贵人,无不期盼着唐贵人,早日有了身孕。
陛下忙碌,这雷霆雨露,只有唐贵人一人生受,那还得了?
朱祁钰听闻了孙太后的处理意见,便让兴安去拟诏了,处理的很是周全。
孙太后想要护住稽王府一家,甚至连襄王的金印都交了出来,就是怕皇帝误解。
现在这个处理方式,颇为圆满。
“陛下,胡尚书求见。”兴安俯首说道,这说曹操曹操就到。
胡濙见礼之后,朱祁钰将稽王府的事情说了一下,尤其是处理的结果。
胡濙为什么要到泰安宫求见,就是为了稽王府这堆事儿!
这要三尺白绫吊死稽王妃的事儿一出,吓得胡濙连子午觉都不敢睡了,他差点就喊休沐中的礼部加班,一起找找,该从什么角度洗地,这对胡濙来说,虽然不是挑战,但是难度还是有一些的。
京师的京官们,一片哗然,都等着出了大事,朝天阙请陛下行仁恕之道,一时间鼎沸之势。
但好在,稽王妃出了泰安宫回了稽王府又去了慈宁宫,再回稽王府的时候,就只有稽王妃,没有周氏了。
“陛下,如此这般啊,臣回去拟旨就是。”胡濙乐呵呵的说道,他不得不赞叹汪皇后的举动,夫尊于朝,妻荣于室,这汪皇后做事周全。
否则这稽王府被族诛,这第一次天明节,也别过了,定是鸡飞狗跳。
现在好了,陛下只是急怒,有汪皇后在侧。
群臣也可以继续准备过年、天明节、上元节之事,京师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此事极为圆满,当然,只有周氏倒了霉,去了白衣庵。
只有周氏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胡濙俯首说道:“陛下,臣觉得春秋大阅无定期,也不是个事儿啊,有道是国家大事在戎在祀,既然有天明之祀,而无天明之戎,这不符合礼法啊。”
“臣请旨定天明节大阅之事,正好过年,以展示我大明军之威武,震慑宵小之辈。”
春秋大阅,就是阅兵,展示军威。
正统十四年,朱祁钰为了安定京师人心汹汹,特意拉出来展示了一番,后来的大阅都是以操阅为主。
朱祁钰一愣,天明节纪念大明开辟,朱祁钰不过自己的寿诞,庆贺大明开辟,这是礼,但有祀无戎,不符合国家大事之礼法。
“这个主意不错,那就定下天明节大阅之事吧。”朱祁钰深以为然的点头,果然都是礼法。
胡濙继续说道:“陛下,还有个事儿,咱大明新辟土五百里,这集宁、五原、朔方、靖虏四府,既然已设了府州县乡事,这一直隶属于山西行都司吗?”
“臣以为这四府之地,也该有个章程,臣取了几个名字,还请陛下过目。”
四府之地极大,这得划个省,毕竟有:都指挥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这不定个省份出来,体制何在?
第三百零一章 陛下威武
礼部尚书胡濙,一如既往的专业。
第一个名字叫朔方,此乃周时称呼,《诗》曰:朔,北方也。《书》曰:北方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
第二个名字叫定襄,此乃汉时称呼,史曰:辟地有德为襄,表示这个新建制的地区安定了。
第三个名字叫敕勒,此乃南北称呼,敕勒乃是胡语,意思是穹顶,穹庐,河套地区五胡杂居,取名敕勒安抚五胡。
第四个名字叫土默,这是元朝称呼,意思大约是梳辫子的人,这一词是为了安抚当地比较多的蒙兀人,土默特人。
第五个名字叫绥远,绥:升车,必正立执绥,指的是车的绳子,将河套地区比作是用绳子去牵引。
朱祁钰看了许久说道:“胡尚书以为叫什么好?”
胡濙眉头一皱,陛下老是空军有道理的,自己都老滑头了,还钓自己?
古人把功劳都归到皇帝头上,把骂名都归自己,今人把骂名都归到皇帝头上,把功劳都归到自己头上,这是陛下极为忌惮的事儿,他能上这个当?
胡濙笑着说道:“陛下辟地有德,皆由陛下定名。”
这是陛下开辟的土地,他弄几个名字给陛下选,那是礼部的职责,确定名字,那得陛下定夺,他胡乱说,那是僭越。
恭顺二字是为臣应常怀之心,怎么能随便去僭越陛下才能定夺的事儿呢?
朱祁钰有些失望,这胡濙,老滑头!
朱祁钰点到了第六个名字,笑着说道:“就这个吧,靖安。”
胡濙取这个名字很有趣,取自《诗·周颂·我将》日靖四方,意思就是靖匡止息。
但是靖安这个读音是景安,和徐有贞在河套修的那条三百六十里的引水渠,景泰安民渠,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名字的确是马屁,但也不完全是,在这个时代,皇帝代天牧民的年代里,取这个名字,相比较之前的五个名字,更能安定地方。
取名是为了让河套纳入大明的统治范围之内。
胡濙满是笑意的拿起了第六个名字,笑着说道:“那就这个了。靖安布政司、靖安按察司、靖安都司,自此以后大明应当称两京一十四省了。”
胡濙站起身来,行了一个三拜五叩之礼,高声说道:“臣为陛下贺,臣为大明贺!”
朱祁钰示意胡濙平身,他这么大动干戈,乃是大明新开辟一省,自然要大贺。
“胡尚书,朕听闻你写了本书,等着献呢,写的什么啊?”朱祁钰颇为好奇的问道。
胡濙到底写了点什么?朱祁钰只知道和太医院的医术有关。
胡濙却摇头说道:“陛下,容臣卖个关子,这不是臣无恭敬之心,而是这礼提前说了,不就没意思了吗?”
朱祁钰咂咂嘴,点头说道:“胡尚书显然是信心十足。”
胡濙却不言语,又喝了杯茶,才站起身来告退,陛下过年虽然是在泰安宫,可是一点都不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