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235章

作者:吾谁与归

河套整体,欣欣向荣,百姓情绪还算安定,四威团营在河套足矣。

当然,他在另外的一封奏疏里,也为赛因不花陈情,尤其是妇孺殷氏之事,赛因不花投敌,乃是死罪,这是毫无争议的。

可是妇孺和孩子呢?

这是件棘手的事,尤其是涉及到了和林的情报,他拿不准,请陛下定夺。

石亨的奏疏走的很快,在过年前,送到了京师。

朱祁钰收到了奏疏,看了许久,然后叫来了卢忠,缇骑专门负责督办奸细一事。

“赛因不花有没有跟随瓦剌人入京来?”朱祁钰认真的问道。

卢忠摇头说道:“并没有,喜宁之后一直是韩政,赛因不花投敌之后,就一直在集宁,随后跟随瓦剌人去了和林。”

“也未曾联系中国某人吗?”朱祁钰眉头紧皱的问道。

他首先要确定赛因不花做了那些恶,才能决定这妇孺的下场,但是情况似乎有点变化。

卢忠摇头,大明抓了很多的奸细了,连喜宁、小田儿这一脉都给他抓干净了,赛因不花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一清二楚。

尤其是韩政等一系列的人相继落网,赛因不花的确是投敌了,但是既没有为瓦剌前驱,也未曾为瓦剌画策,更未作恶。

朱祁钰看着手中奏疏摇头说道:“这当贰臣贼子都卷成这等模样了吗?得给大明交税,才能当下去吗?”

他略微有些无奈,这也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了。

朱祁镇搞出了四祸齐出,山外九州的将领惶惶不可终日,赛因不花选择了不忠不义不孝的道路。

若是没有土木堡之变,这些事儿不会发生。

朱祁钰想起一个典故来,那就是曹操焚毁手下暗通袁绍书信。

在官渡之战中,曹操实力极弱,袁绍拥兵十余万,曹操手下的部将,就和袁绍暗通款曲,而后曹操大获全胜,缴获了这些书信,焚毁了。

《三国志·武帝纪》曰:「公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

《魏氏春秋》中,曹操解释了他为何这么做:「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而况众人乎!」

赛因不花的事儿,能够引用曹操这件事吗?

当然不可以。

彼时是曹操与袁绍内战,大家当时都是大汉忠臣,至少名义上是如此。

此时赛因不花投靠的是瓦剌人。

彼时只是暗通款曲,并无实质投敌,此时赛因不花连名字都改为了胡名。

即便是曹操对于实质投敌的人,比如阳安太守的李通等人,也未曾饶恕。

背叛就是背叛,背叛不可原谅。

朱祁钰没有太祖皇帝的大气,容不得背叛。

太祖高皇帝手下有一员大将,名叫朱亮祖。

至正十六年,朱元璋攻克宁国,俘获朱亮祖,因其骁勇善战,仍让他担任原职。

但朱亮祖在朱元璋麾下仅效力几个月,便叛归元朝,而后数次击败朱元璋的军队,再次占据宁国。

而后更是击败了徐达,打伤了常遇春,颇为骄纵,朱元璋只好亲自前来,攻破宁国,俘虏了朱亮祖。

朱元璋宽宥了朱亮祖,而后朱亮祖便在朱元璋手下效命。

一直到洪武十三年,朱亮祖因为不法,诬陷广东番禺知县道同,最后被赐死。

但是朱元璋依旧按照侯爵礼节把朱亮祖下葬,还亲手写了墓志铭。

朱元璋乃是开辟,自然得受这背叛的委屈,那时候在争天下。

朱祁钰当然不用受委屈,否则朱元璋这委屈,不就白受了吗?

朱祁钰认真思考了许久,说道:“兴安,你让司礼监拟密旨。”

“首先,若是赛因不花被抓归案,若是果真如他所言,可不送往太医院,斩首示众。”

死是必须要死的。

朱祁钰是皇帝,他代表的大明的秩序,凡人君有动作,兆亿庶众咸瞻仰,以为则而行之也。

若是这等投敌之人,都可以饶恕,那对大明忠心的之人,岂不寒心?那些英烈祠里的英烈们,又如何能够瞑目?那大明这公序良俗,还如何维护?

奸细必须死,不过念在其未曾作恶的份儿上,可以斩首示众,给个痛快。

朱祁钰继续说道:“所获赃银,皆以抄家论,尽数充公,送于国帑。”

赛因不花要用瓦剌做局,为子孙牟利,朱祁钰怎么可能同意?

这是赃银,性质上得确定。

不是赛因不花说交税纳赋,就可以留给子孙后代。

那是大明人的权力,赛因不花已经放弃了大明人资格。

他可以以瓦剌为局牟利,但是所有收获,要尽数充公,想留给子孙,那是做梦。

朱祁钰话锋一转说道:“朕可以赐殷氏一家三口改姓殷,五代之内不得科举,送烟瘴之地充军吧。”

《大明律·刑法志一》:充军者,初唯边方屯种。后定制,分极边、烟瘴、边远、边卫、沿海、附近。

“若是他将经营所获,送至大明,朕赐其一家三口二倍所需资财度日,直到孩子成年。”

大皇帝开除了赛因不花的大明籍,甚至孩子都不跟他的汉姓,殷氏、孩子和赛因不花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是将殷氏及两个孩子活命的事儿,和赛因不花的所作所为,完全切割。

那要是赛因不花不把经营所获送到大明呢?这个问题其实可以换成,殷氏带着俩孩子怎么活下去呢?

既然赛因不花要把孩子送回大明,那就得付出足够的代价来。

兴安俯首说道:“陛下宽仁。”

兴安说的仁慈是真心实意的,这种贰臣贼子,千刀万剐不可惜,陛下饶妻儿一命,不是宽仁又是什么?

“朕只希望朕的宽仁,不是宽纵,否则的话,即便是穷尽天涯海角也要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朱祁钰略微有些担忧的说道。

兴安想了许久说道:“他都把妻儿送回了大明,还能有什么退路不成?”

朱祁钰嗤之以鼻的说道:“他可以在和林,娶一瓦剌女子,再生一个便是了,对于这等人而言,妻儿在他们心目中又有何用?”

“都是贰臣贼子罢了,谁又能知道,这不是他为瓦剌人效忠,才这么做,向大明示好,好为瓦剌人尽忠。”

“朕不信他。”

皈依者狂热,皈依者比原教徒会更加狂热,更加疯狂,对自己的本族或者原先的信仰,倍加唾弃,并且竭尽所能的献上自己的忠诚。

比如喜宁为敌先锋,比如韩政的儿子韩陵、刘玉的刺王杀驾,比如渠家的得不到就毁掉,这些都是皈依者狂热。

朱祁钰非常怀疑这个赛因不花,完全是为了让瓦剌人相信他,才会把妻儿老小都送到大明来!

兴安没有再劝,陛下有陛下的考量,虽然他很想说,正因为是贰臣贼子,才更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哪方会赢。

而且兴安认为,赛因不花可能真的只是想让孩子活下去。

陛下曾经说过,夜不收搜集到了情报,瓦剌人的孩子很多,但是他们之中只有二十个才能长大成人一个。

当然,这都是兴安的想法,他并不算讲,陛下圣断就是。

“陛下,该去参加宣谕了。”兴安笑着说道。

无论这赛因不花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都在和林,大明也没有能力掌控远在西域甚至是天方那些渠家的商铺。

左右不过是一步闲棋罢了。

陛下最擅长什么?最擅长的堂堂正正的大道。

只要大明不断的强盛,伟大起来,那无论赛因不花究竟是什么目的,最终,都是大皇帝想捏成啥样是啥样,都得变成大皇帝的形状。

朱祁钰穿的是一身的常服,这次他吸取了过去的经验和教训,选择了另外一种方法,手持七品参议通政的牌子,去和百姓们沟通。

同样,于谦和王文都会参与其中。

大明的宣谕依旧是一月一次,朱祁钰每次都是旁听。

地点设在了通政司的衙门,朱祁钰带着兴安来到了通政司的衙门,宣谕早就已经开始了。

这次选了大约三十个百姓,依旧是随机抽取,在选定之前,连朱祁钰都不知道会选谁。

整个大圆桌前,吵吵嚷嚷,朱祁钰坐在了角落里,看着这些百姓。

今岁的百姓比上一次状态好好许多。

至少他们面圣的时候,可以穿自己的衣物了,而不用兴安费劲儿的去准备,以防止百姓君前失仪。

虽然不是绫罗绸缎,但也是夹袄,不会冻死路边。

于谦和王文对视了一眼,他们其实早就猜到了,那个七品参议通政到底何人。

但是现在确认了,依旧颇为震撼。

其实自唐朝之后,几乎所有的储君,都会担任一段时间京师府尹的职务,唐朝就是京兆尹,宋朝是开封府尹,到了元朝的时候,这件事就断了。

明承唐制,但是哪怕京师在南衙的时候,应天府知府也是由六部明公担任,而府丞才是应天府、顺天府的主事。

现在大明皇帝突然把自己弄成了七品参议通政,参与到具体的政务之中,这是好事。

于谦和王文继续在和百姓们沟通着。

朱祁钰在旁听,偶尔遇到了自己不太理解的地方,就会写个纸条给王文,王文这个通政使就负责传达圣意。

这场宣谕在经过了两个时辰之后,终于结束。

百姓走后,朱祁钰来到了大圆桌前,坐到了首位。

他很满意的一点,通政院衙门并没有居高临下,设置一个月台,弄一班衙役,轻则怒斥,动则上刑,而是坐到了桌子前,把百姓关切的问题,了解清楚。

这个态度是值得肯定的。

毕竟去年在泰安宫,朱祁钰都弄了个大长桌,和百姓坐到了一起,虽然最后他还是退到了幕后。

他笑着说道:“以稽为决,我们不了解问题,如何能解决问题呢?通政司这一年做的很好。”

首先,他高度肯定了通政司这一年的工作。

“去岁我们关注的问题,今岁得到了一定的缓解,比如青稻钱破门灭户,比如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困难、比如村中懒汉地痞等等问题。”

“但是一些新的问题,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第二百九十八章 于谦打鱼说

朱祁钰旁听了整个过程。

大明的百姓,尤其是京畿和山外九州的百姓因为农庄法的推行,朝廷只征收一成半的正赋,其余皆按劳分配,民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他深吸了口气说道:“大明百姓依旧是苦不堪言,朕听百姓所言,其言有三弊。”

“一,是所谓五通神巫蛊之事。五通,又曰五圣、五显灵公、五郎神。百姓有疾,巫卜之,动指五圣见责,或戒不得服药,愚人信之,有却医待尽者,横行无忌。”

一种名叫五通神巫蛊在大明的民间横行无忌,百姓生病,就去这座下求的五圣诊断,也不服药,也不去惠民药局,百姓轻信,喝一碗符水了事,最后却耽误了时间死掉了。

“二,木工厌胜与方士魇镇之术,木工于竖造之日,以木签作厌胜之术,祸福如响,百姓信之,其于工师不敢忤嫚。魇镇之术,乃诅咒,泥塑小人,钱钉遍布,埋于马厩粪池,魇镇病倒,民多畏惧。”

建房子的时候,要请一些木签厌胜镇宅,这也算是风俗,朱祁钰本打算不管,但是有些人趁机谋财,甚至害命,还就得打击一下了。

至于魇镇病倒,就是画个圈圈诅咒你的大明版,弄个小泥人,用铜钱和钉子顶到上面,然后埋在马厩和粪池里,然后这人就病死了。

这一件事朱祁钰非常关注,尤其是魇镇之术,这玩意儿真的是诅咒而死吗?

朱祁钰不信,别说后世的唯物价值观,就是在先秦也有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

朱祁钰不由得想起了通惠河上的黑眚。

那些黑眚,一到朝廷疏通通惠河后,这些黑眚就开始夜间出没,烧毁闸夫的家,抢走他们的孩子,四处作乱,阻拦朝廷疏通通惠河。

黑眚非妖孽,实乃是势要豪右之家,借这通州到京师的粮道,牟取暴利。

当初,朱祁钰把所有的黑眚都给吊死了。

那这个魇镇之术,在百姓反复描述之后,朱祁钰终于肯定,这是有些人借着魇镇二字,行的谋财害命之法,百姓一听说这魇镇而死,避之不及,也不敢报官,怕招致灾殃。

谁在推动这魇镇之术?

该被吊死的人。

“三,朕观大明奴仆之风,甚嚣尘上,应当警惕,无外乎多挟富、挟贵,依势作威,纳投靠,称家人,实为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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