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劝了,读书也仅限于识字的石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劝皇帝不要亲自冲锋。
那是皇帝该干的活儿?
朱祁钰没有说话,走出了文华殿,站在猎猎秋风中,他现在要为大明去拼命了。
没办法,庶皇帝,想活下去,就没什么退路而言。
只有激流勇进,方得始终。
“狗鞑子啊,尝尝老子的火药枪吧!”朱祁钰从怀里拿出了写好的敕喻,交给了站在身后的于谦,低声说道:“于尚书,此配方朕希望能保密的稍微久一些。”
“不是制作火药有隔箱操作吗?朕不希望它那么快的被外人知道。”
于谦打开了敕喻看了一眼,上面有这极为详尽的数据,使用的阿拉伯数字写的。
大明也有用阿拉伯数字的人,于谦也不是不认识。
事实上,阿拉伯数字在宋时,就已经在用了。
前元铁蹄践踏天下,这阿拉伯数字,就很多人会了。
让他震惊的是上面的每字每句,这种爆炸威力的黑火药,陛下真的做出来了吗?
朱祁钰其实想过藏私,但是认真想了想,若是自己万一真的以身殉国了,这配方,可不能失传了,还是大面积铺开得好。
“这是真的吗?”于谦拍着配方问道。
朱祁钰闷声笑了两声,大踏步的向着宫外走去,长笑两声说道:“自然是真的。”
“朕,大明天子,金口玉言!”
第三十五章 朱祁镇在阳和
朱祁钰作为大明皇帝,本就有初一十五觐见太后的礼法在,他走进了慈宁宫内,便看到了朱祁镇的结发夫妻钱氏。
钱氏现在已经成为太上皇后了,此时她的两个眼睛,已经哭肿了,而两岁多的朱见深,被孙太后抱在怀里,眼神里都是惊惧。
“陛下现如今已经登基了,是不是让季铎出使瓦剌?这天气转冷,怎么也要带几件衣服给上皇,否则这天寒地冻,怕是要害了病。”孙太后看着一脸英气的朱祁钰,就是一阵哀叹。
这朱祁钰之前做郕王的时候,也就是个不显眼的庶出子。
这现在到好了,鲤鱼跃龙门,一遇风云便化龙做了皇帝,倒是颇有几分胆识和谋略,更有几分英勇。
处理大小事务井井有条,颇有章法,和于谦倒是颇有几分君圣臣贤的模样,短短几天时间,朝堂上下皆是一片盛赞之声。
朱祁钰一听天寒地冻,就打了个寒战,整个慈宁宫内,似乎是有无数阴兵过路一般寒冷,无数冤魂在嘶鸣哀嚎。
他仿若是看到了军士们的冤魂!数以万计,一眼看不到头!
朱祁镇北伐,在庙算时,英国公张辅三番五次的说旱气未至,一旦出关,遭遇大雨,必然是冻伤冻死无数!
结果真的应验了,大雨滂沱,塞外寒风苦寒,将士们冻死在阳和无数。
结果现在孙太后居然说要让送衣服给朱祁镇,怕他冻着、饿着,受了委屈。
大明的将士又谁去可怜?
那可是京营的精锐,他们战死了,大明京师人人披麻戴孝,家家设了灵堂,四处都是唢呐声,又谁去可怜!
钱氏终于哀鸣一声,想要站起来,却是腿一软,歪倒在地,但是依旧努力抻着身子,来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陛下,陛下,妾身求求你了,你就让人给夫君送些衣物吧,他最怕寒了。”钱氏站不起来,抓着朱祁钰的衣服大声的说道,如同鹧鸪的叫声一样嘶哑、哀怨。
朱祁钰深深的吸了口气,点头说道:“太后之前不是安排了都指挥佥事季铎,做副使吗?那就让他去吧。”
“谢陛下!谢陛下!谢陛下!”钱氏听到朱祁钰终于答应了,才在宫人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子。
朱祁钰负手而立,看着钱氏眼睛哭的肿胀,劝了一句说道:“皇嫂莫要太过担心,只要我大明兵强马壮,瓦剌人无论如何不敢弑君。”
“他瓦剌太师也先,也曾是我大明的敬顺王,若是胆敢行大不逆之事。”
“瓦剌人就得准备好承受大明的滔天怒火。”
孙太后赶忙接话说道:“你这哭坏了身子,那濡儿怎么办呢?”
濡儿是太子朱见深的乳名,朱见深也是个倒霉孩子,几经废立,后来还改了乳名。
朱祁钰甩了甩袖子离开了乾清宫,他既然要打算带头冲锋,自然是打算这些日子,都住在京东西大营内,日夜操练才是。
孙太后催促副使季铎出关送衣服的诏书,很快就到了大同府。
大同都指挥佥事季铎,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晨间初阳和烈烈风中,出城了。
他着甲却无兵刃,身后是两辆马车,马车之上,是朱祁镇的皇后钱氏,差人送到大同府的衣物,这些衣服是给太上皇朱祁镇的。
车队周围有二十余无甲无刃的军士,一行人,耷拉着脑袋,向着阳和县而去。
士气极其低落。
岳谦作为正使还没走到宣府,就带回了一份没有宝印的朱祁镇的禅让诏书,回京去了,而季铎则是太皇太后孙太后点名的副使。
季铎其实不想走这一趟,他是大同守将,他亲眼看到了朱祁镇在大同府下叫门的场景。
朱祁镇派出了手下的太监小田儿,坐着驴车到了大同城门下。
朱祁镇跑到大同府就两件事,第一件事,要钱,两万两白银。第二件事,让大同总兵刘安,打开城门,刘安颇为犹豫,这可是皇帝的命令,抗旨是什么后果?
但是副总兵郭登以“臣奉命守城,不敢擅启闭”为由,紧闭城门不开,瓦剌人无法攻城。
而后小田儿再带着朱祁镇的敕喻,回到了阵中,再到大同府下大声的叫嚷着:朕与郭登有姻连,何外朕若此!
郭登再以“赖宗庙社稷神灵,天下有君矣”拒绝了朱祁镇开门的请求。
小田儿在城外跳脚大骂不已,最终不得不离去,前往了阳和门外的阳和县。
而大同总兵广宁伯刘安、给事中孙祥、知府霍瑄带着银两出城,献给了瓦剌人。
刘安想要见朱祁镇一面,瓦剌太师也先不准,刘安、孙祥、霍瑄等人在城外嚎哭不已。
朱祁镇在大同府叩门一事,直接导致了朝中再立新君,成为了不得不为之事。
本来孙太后让朱见深当太子,郕王朱祁钰监国,就是想着迎回朱祁镇。
奈何朱祁镇本人太拉了,所做作为影响到了大明江山是否稳固,才不得不再立新君。
季铎对于懿旨中让他充当副使朝见太上皇一事,是极为抵触的。
作为大同本地人,大同府城门一开,大同府的百姓皆陷于铁蹄之下,包括了他自己的妻儿老小。
但是懿旨毕竟是懿旨,他一直不愿意去朝见,但是也到了不得不去的时候。
因为朱祁镇在阳和县。
阳和县离大同府很近很近,不足三十里,这么近的地方,在大同总兵广宁伯刘安的逼迫下,他终于带着马车来到了阳和。
这么近的距离,而且全都是马军的情况下,季铎依旧走了将近一整天,才走到了阳和断头山,他不愿意走太快。
瓦剌人的大军就驻扎在山下。
瓦剌人的太师也先,却没有在大帐之中,他带着数十名宿卫队和朱祁镇在爬山。
爬的是断头山。
断头山并不险峻,但是此处地势却非常利于防守。
也先站在山顶处,看着身边唯唯诺诺的朱祁镇,笑着说道:“大明大皇帝,你可知此处为何地吗?”
“朕不知。”朱祁镇想要挺起腰,但看着数百米高的山下,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实在是太高了,又往后缩了缩。
“哈哈哈!”也先看着朱祁镇如此怯懦的表现,也是仰天长笑。
他示意宿卫们将捡来的柴火堆成了柴火垛,又将打来的野味比如黄羊、野兔之类的放在了火架上炙烤。
也先转动着烤肉架,指着远处山口说道:“此处乃是断头山,洪武年间,大明的太祖昭皇帝遣军卒三路,征伐我大元,徐达为大将军出中道而行。”
“当时中山侯汤和、都督蓝玉和处州指挥使章存道,领一部骑兵攻打阳和县,就是在这断头山,就在那边的山口。”
“我大元太师扩廓帖木儿(王保保),趁着章存道骑兵从山口刚出来时,率领大军从缓坡处猛冲,大明军队溃不成军,章存道战死,大明退避二十里。”
朱祁镇呆呆的站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先突然说起了断头山之战,也不知道也先说的是真的假的。
也先重重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按照大明历,现在是正统十四年,自洪武五年,断头山一战之后,我大元北退漠北贫寒之地,但是明太祖太宗文皇帝,多次兴兵北伐。”
“我大元未曾胜过。”
“时至今日,我大元终于又胜了一局!”
“七十七年了,七十七年了,我大元终于又胜了一次!还抓了你这个大明皇帝!哈哈哈哈!”
“七十七年了!终于又让我大元赢了一次!”
“你那个小太监喜宁不错,他带着人把紫荆关给拿下了,过几日,就拔营前往紫荆关,直捣大明京师!”
也先的目光里尽是凶狠和野心。
第三十六章 也先所求,无所不应
也先拿起了牛皮袋拔掉了塞子用力的灌了一口酒,然后将酒扔给了朱祁镇,大声的说道:“今天高兴,来,喝一点。”
朱祁镇拿着牛皮袋,一脸嫌弃,这也先喝过的酒,他真的不想喝,而没有小田儿尝过的酒,他也不敢喝。
也先噌的一声掏出一把匕首来,厉声说道:“怕什么?我都先喝了,你还怕下毒不成?你也太小瞧我蒙兀人了!”
明晃晃的匕首一出,算是把朱祁镇吓到了。
他立刻捧起了酒袋,猛灌了几口,马奶酒特有的酸涩,瞬间充盈了他的鼻腔,他用力的咳嗽了两声,将酒袋盖上了塞子放到了一旁。
也先见状,终于露出了笑容,拿出了刀子,开始割着烤好的肉片,吹了吹,直接放到了嘴里。
随即也先开始又在肥美的地方,下了几刀,割了几片上好的羊肉,放在了锡盘上,这是给朱祁镇吃的。
朱祁镇犹犹豫豫的说道:“敬顺王,你抓了朕无用,前到宣府,宣府总兵杨洪连觐见都没觐见。”
“大同府稍好一点,总兵刘安还出城送了点钱,可是城门也未开。”
“而且朕还听闻,大明已有新君登基,现在诸将皆以新君唯命是从。”
“你抓着朕无用,还不如把朕给放了,你说呢?”
“放?!”也先呵呵笑了两声,没有搭话。
敬顺王是当初他去大明京师朝贡的时候,面前的朱祁镇册封的王。
那时候朱祁镇高坐在龙椅之上,他也先在奉天殿受封之时,连正脸都没敢瞧一个。
瓦剌四部,每部都有一个王,比如他的敬顺王就是淮王世系,瓦剌还有贤义王太平、安乐王秃孛罗等等。
这些王爵早就断了世系,都被也先的父亲脱欢和他也先给灭了个干净。
从也先的父亲脱欢开始,一统瓦剌部,平定阿鲁台、阿岱汗,东征女真诸部,瓦剌部此时盛极一时,一统漠南漠北,颇有卷土重来再塑荣光之势。
也先大快朵颐,就坐在断头山的山顶上,看着山下隘口处,恶狠狠的嚼着羊肉。
这七十七年,瓦剌人终于一统草原,东征西讨,放了他朱祁镇?
他想什么好事呢!
“报!大明使臣季铎已行至山脚下,带了些衣物和金银,等在帐外。”一个宿卫紧走了几步,气喘吁吁的说道。
也先抬头看了一眼朱祁镇,看着他张望的眼神,摇头说道:“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诶。”朱祁镇应了一声,撩起了裙袍,向着山下而去。
也先看着朱祁镇的背影,不屑的说道:“如同草原上的狡诈的草原赤狐一样狡诈和怯懦。”
朱祁镇终于再次见到了大明的人,老远就看到了季铎的车队,他等在大帐之内,等待着季铎进入了行营。
季铎翻身下马,俯首说道:“见过太上皇,太上皇,万福金安。”
而他一直没有等待朱祁镇的回应,他站直了身子,才看到朱祁镇已经跑去了身后的两家马车。
这些日子在瓦剌营地之内,朱祁镇的日子虽然说不上苛刻,但是和当初一样奢靡,是绝无可能的了。
瓦剌人也没那个条件,供给他享受过去一样的奢靡生活。
季铎非常的失望,他想过无数个见面的可能,比如朱祁镇见面就是抱头痛哭,比如朱祁镇总结下战败之耻辱,比如朱祁镇诡辩自己叩门乃是被也先胁迫,比如朱祁镇对他弟弟朱祁钰僭越登基极其不满。
季铎设想过很多很多的场面,但是唯独没想到,朱祁镇第一时间,是在关心他带来了什么礼物。
正在季铎想的出神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训斥。
朱祁镇愤怒的将衣物扔在地上,大声呵斥道:“如此破破烂烂之物,是不是你这丘八,从中克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