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173章

作者:吾谁与归

群臣听闻,默不作声。

这的确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大皇帝陛下,狠厉。

银币之祸,更甚于永乐通宝。

按照行价,一枚银币可换洪武通宝、永乐通宝七百枚,一枚银币,可换飞钱等足重私铸钱,大约两千余枚。

陛下在宣府撒币,按价折算,一年少说要二十万枚银币,流入草原。

等同于一年在草原上,撒了一亿四千万左右的永乐通宝,将近四亿的私铸钱进去。

就是群臣再不懂财经事务,也知道这草原上不出两年,就得民生凋零。

而且杀人不见血,因为杀人的不是陛下,而是草原上台吉们。

文华殿内,一片安静,只有陛下翻动奏疏的声音。

“夏卿你继续说,第三条是什么?”朱祁钰打断了沉默,敲定了马价银折银币,那继续新马政的宣讲就是。

这怎么停下了呢?

夏衡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拿起了奏疏继续说道:“鞑靼犬羊之心,不可理驯,封爵贡市,备御西虏,盖昔之乞封贡马,今日宣府设……”

朱祁钰打断了夏衡的发言说道:“夏卿,抚赏封贡,以示羁縻,建立宣府贡市,这一节你已经讲过了。”

夏衡眨了眨眼,认真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的确是讲重复了。

陛下一句话,决定了草原上不计其数的百姓的生死,而且陛下还如此淡然处之。

弄的夏衡有点走神了。

朱祁钰首先是大明的皇帝,有弱敌之策,为何不用?

夏衡翻动着奏疏说道:“哦,哦,下一节,下一节,我大明马头系于田亩……”

夏衡的第三个新马政,而且非常与时俱进的将养马之事,归为了赋税。

大明的马头税,早就变成了巧立名目,三七分账的生意。

这里面有管理的原因,更有大明人丁增长,牧场变农场的时代背景。

夏衡的第三个新马政,则是将这个马头税,限制了框架,省的有人巧立名目,三七分账。

马头税收上来的税赋,折银之后,都用于修建官营马场。

翻译翻译,就是摊马入亩。

朱祁钰点头说道:“户部着手推进此事,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再加正赋,百姓苦不堪言啊。”

金濂没有犹豫俯首说道:“臣领旨。”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还有事吗?没事散朝吧。”

“陛下,臣有本启奏……”李宾言刚要说话,被王文拉了一下。

朱祁钰显然没有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李宾言这个水猴子,又要把谁挂到钩子上?

王文坐直了身子,拦住了李宾言,李宾言完全不知道他要说的事儿,其中的凶险程度。

王文十分认真的说道:“陛下,浙江按察司佥事柳承佑,弹劾宁阳侯陈懋,在漳州私营船舶码头,上牟公家之利,下鱼小民之利,与民争利,百姓苦不堪言,又畏惧天兵,无可奈何。”

“但是这件事,臣还在督促福建按察司查问,还没确切的消息。”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问道:“以何弹劾?”

王文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告示说道:“漳州城告慰百姓的告示为凭。”

“但是陛下,宁阳侯征南在外,此中详情,朝廷不闻,臣怕其中有什么误会,故此暂压。”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福建的事儿,为何是浙江按察司佥事奏闻?”

朱祁钰显然发现了一丝丝的问题,他拿起了那枚有征南将军、宁阳侯双印的告示,落款为景泰元年七月,他拿着看了许久。

这印绶不对劲儿,和之前朱祁钰收到的印绶,并不完全相同。

“兴安,你来瞧瞧。”朱祁钰将手中的告示,递给了兴安。

兴安低声和朱祁钰耳语了几声,便站直了身子。

“这印是假的,也是真的。”朱祁钰将手中的告示推了出去,对着兴安说:“去印绶监取宁阳侯的两套印绶留底来。”

兴安俯首领命,没过多久就从印绶监取来了宁阳侯印绶,按在了一张白纸之上。

福建,兹事体大,朱祁钰不敢轻待,为了防止公文出现差错,李永昌第一次跑去福建,专门给宁阳侯换了一套印绶。

两相对比,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君不密,则失臣。

李宾言整个脊背出了一身的冷汗,看着那两个完全不同的印绶留底的红印,人都傻了,愣愣的说道:“这到底是陈懋私用旧印,还是有人要陷害陈懋?”

朱祁钰思忖了良久说道:“让福建按察司佥事查一查也好,省的污宁阳侯清白。”

此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陈懋真的在漳州月港私设港口,上牟公家之利,下鱼小民之利,而且用了旧的印绶。

其二,就是有人要诬构陈懋,而且可能性极大。

有人威胁陈懋说要救宋彰,想来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吃不了兜着走的后招吧。

但是这一套组合拳,打了一半,朱祁钰就把赵辉给提前扔进了诏狱之中。

见招拆招?他一个皇帝为什么要跟你玩路数呢?

李宾言愣了许久,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告示做的有模有样,居然是假的。

尤其是印绶都有人敢私刻。

李宾言立刻察觉到了,此次去山东重振山东按察司的重要性。

对山东的百姓而言,这很重要,对李宾言而言,也很重要。

他太小瞧一些人的下限了,这种堂而皇之的诬告,也通过各种关系,送进了都察院之中!

这把当谏台风宪的都察院,当做是什么?

朱祁钰看着李宾言的样子,笑着说道:“李御史,此次前往山东,必要的时候,可调动缇骑防护周全。”

“如果力有未逮,可向朝廷请援,切记不要强撑。”

李宾言敢做事,敢说话,也能做事,但是他对一些路线上的问题,还有点懵懵懂懂。

只要李宾言一到山东,出了辇毂之下的京畿,就明白了,这天下不是道德文章里的天下。

就像那些家训里,大善人们,总是看不得百姓受苦,总是在修德。

但是大善人们追租的模样,可不会写到家训里,而是言传身教,用实际行动告诉子嗣,对于不交租的农户,就该破门灭家。

李宾言立刻俯首说道:“谢陛下隆恩,臣定当殉国忘身,不苟而全。”

朱祁钰给了李宾言调动缇骑护着自己安危的权力,李宾言这趟山东之行,绝不太平。

活着回来,是朱祁钰对李宾言最大的嘱咐。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有什么话,跟陛下说吧

李宾言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他将头功牌,放进了自己的包裹之中,希望这枚头功牌能给他带来好运。

胆大包天!

李宾言不确定自己这次能不能回来,整顿山东按察司上上下下,是否能够如愿的成功,他只是李宾言而已。

李宾言倒是没有和家人谈起朝中之事,简单告别之后,他走出了官邸,等在外面的是天子缇骑和一群锦衣卫,他们没有多停留,向着山东的官道而去。

缇骑先行一步,骑马快速奔向了密州方向,而李宾言只留下了两名缇骑在身边,坐着车驾,向着济南府方向而去。

李宾言刚到济南府的驿场,还没坐稳,就听闻有人拜访。

“果然很快。”李宾言用力的吐了口气,这些地方官员的鼻子,真的比狗还要灵敏。

李宾言笑着说道:“请。”

路过的御史。

御史都是天子派来的,最终还是要回去的,自然是路过,那用白花花的银两,砸到御史闭嘴就是。

李宾言请人进门,首先进门的是四个挑夫,他们将一个个箱子,放下,然后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三十六块银砖,九块金砖。

李宾言用力的吞了吞喉头,呆滞的看着面前这金银之物,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来人将银砖码好,笑着说道:“李御史,早就听闻御史有刚直之名,鄙人漕汶张氏七世孙张启义见过李御史。”

“未请教。”

李宾言已经核算出了面前的见面礼价值几何,一块银砖至少十斤,一斤十六两,三十六块是五千七百六十两。

而那九块金砖才是大头,少说也有五百两。

五百两黄金按照牌价,大约等同于八千五百两白银。

也就是说这所谓漕汶张氏,刚一见面就砸下了一万四千两银子。

这是什么概念?

九重堂一年所有支出合计不到九百两银子,这里的银子能养十五个于少保!

李宾言坐直了身子,笑着说道:“鄙人不才,乃是陕西灵州人,字严正。”

漕汶张启义认真的琢磨了下问道:“严正兄,可是陇西李氏?”

李宾言摇头说道:“并不是,乃是灵州守御千户所军户出身,并无家学渊源。”

他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出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中了举人,次年便进士及第,不通人情并不是蠢笨。

张启义眨了眨眼,赶忙赔笑俯首说道:“张某唐突,以军户中进士,想必也是潘江陆海,才华横溢。”

“这是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李御史笑纳。”

“张某听闻,居京师大不易,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比别地要贵许多,吃穿用度,一应很贵,这点薄礼,只是见面礼,历来到了夏冬,也会有薄礼送上。”

“今天在翠微楼为李御史接风洗尘,还望李御史一定要赏脸。”

李宾言满是笑容的说道:“好说好说。”

张启义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李御史舟车劳顿,就不多叨扰了,张某告辞。”

李宾言依旧是满脸的笑容,笑着说道:“好走不远送。”

等到张启义离开之后,李宾站起身来,蹲到那银砖和金砖面前,看了许久,吐了口浊气,才站了起来。

财帛动人心,这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子,就堆叠的放在箱子里。

李宾言在济南府,像是什么?

像李宾言。

一个穷乡僻壤,只读圣贤书考取了功名之后,一直在京,来到了地方,终于可以大肆索贿的御史。

这样的人,地方官见的多了,自然是推杯换盏,气氛热络至极。

短短一个月内,李宾言就把所有山东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个七七八八,上上下下脾气秉性,摸了个清楚。

什么感觉?

烂!

从上到下一片稀烂!

像极了李宾言家门前,那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但其实已经被蛀虫掏空的树干。

李宾言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是一个贪官污吏,和所有人一团和气,与过往的那些御史,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就是李宾言从不留宿酒楼或者娼馆,即便是喝的醉醺醺的,也要回驿场住着。

三月初十,明月当空照,天朗气清盈,春风和煦,吹过了灯红酒绿的济南翠微楼。

万观乃是正统年间的山东布政司右布政使

景泰元年,经过举荐,升为了左布政使,他笑着说道:“李御史,来来,再喝一个,让卿儿待会儿陪御史一起回驿场,伺候起居。”

卿儿乃是翠微楼的头牌,据说还未出阁,就引得济南府上下文人墨客蜂拥而至,一睹芳容。

李宾言连连摇头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你可不知道,两个缇骑天天盯着李某,跟防贼一样,当今陛下,严刑峻法!锦衣卫衙门里,个个都是酷吏!居京师大不易,大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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