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刘协回忆了一下。他曾与醯落见过一面,只是隔得太远,光线又不好,还真没看出醯落的坐骑是什么样的好马。清晨时战场一片混乱,也没注意。
看来倒是个疏漏,要不是千户侯的悬赏,或许醯落就跑了。
去卑等人就只追了三十多里就回来了。
“看来还真是你的运气啊。”刘协说道:“骁骑将军,你的家乡是云中吧?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你希望封在哪里?”
张杨大喜,连忙离席拜谢。“臣谢陛下,能在云中郡就行。”
刘协想了想,说道:“那就沙陵吧。朕很喜欢这片湖。将来巡边,途经此处,就到你的食邑垂钓,欣赏湖景。”
张杨喜出望外,跪倒在地,用力叩头。
“谢陛下。”他哽咽着。“臣结发从军,征战二十载,一事无成。不意今日附陛下骥尾,一举成功。臣愿以此身,及子子孙孙,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协伸手,将张杨扶了起来。“君侯请起。你愿为大汉效力,朕求之不得。不如现在就将你的心得传授说与朕听,也好解朕疑惑。越骑校尉与你同时追击,为何就是追不上你。”
王服在一旁嫉妒得红了眼。
张杨一战封侯,而且封了县侯,这运气也太好了。
就爵级而言,县侯已经是侯爵的最高等级了。一般人开始封侯都是亭侯、乡侯,能晋升到县侯的屈指可数。
即使醯落是匈奴右部单于,他的首级也不值一个县侯,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只差几百步啊,如果一开始不是安排三百人,而是像张杨一样安排两百人追击,或许这个机会就是自己的了。
王服懊丧不已。
张杨抬起手臂,用袖子抹去眼泪,平复了一下心情。“其实,这一战的首功是陛下。若非陛下有必胜之心,又赏赐酒肉,鼓舞士气,臣也未必能追上醯落。”
张杨详细分析了双方的部署,包括王服在细节上的不足。
刘协听得认真,王服听得更认真。
归根结底,张杨能追上醯落,砍下醯落的首级,取得完胜,可以总结为准备充足四个字。
从身体到心理,从天子到普通骑士,他们将所有的细节都做到了极致。
相比之下,匈奴人却没有充足的准备。醯落直到决定逃跑前的一刻,都没意识到自己将面临什么,还以为胜劵在握。
至于他与王服之间的毫厘之差,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显,只是王服稍微欠缺一些经验,不知道长途追击应该是什么样的配置。
尽管如此,王服能及时调整部署,也算得上见机极快。
相信再经历几场战事,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骑将。
对张杨的夸奖,王服很受用,心理终于舒坦了一些。
“校尉,回营之后,要好好总结。”刘协鼓励道:“博采众长,方能成一家之言。你是习武之人,剑术精绝,这个道理应该不用朕教。”
王服眉开眼笑,躬身拜谢。
——
听完张杨、王服的汇报,刘协放下了最后的心思,疲惫像山一样压了过来。
帐外的脚步声刚刚消失,他就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朕要睡一会儿。”刘协双手扶案,想站起来,却只晃了晃,又坐下了。
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蔡琰起身,拉起刘协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搂着刘协的腰,半背半架,将刘协送到后帐,让他躺在床上,又帮他脱靴。
蔡琰刚刚脱下了一只战靴,刘协便鼾声大作。
看着刘协疲惫的脸,蔡琰一声叹息,动作更加小心。
安顿好了刘协,蔡琰回到前帐,重新入座,开始整理刘协刚刚与张杨、王服的谈话。一个虎贲走了进来,见帐内只有蔡琰一人,内帐却传来刘协的鼾声,诧异地看了蔡琰一眼。
“是……令史扶陛下入帐的?”
“啊……啊。”蔡琰愣了一下,大为尴尬。
一时情急,她直接将刘协扶进去了,却忘了传帐外的虎贲。
虎贲没有多问,提起火墉的奶壶,为蔡琰添了一点热奶,提起案上的醯落首级,走了出去。
蔡琰窘迫,却无法解释,只好埋头整理。
刚才只顾着记录,没有考虑太多。现在重新整理,蔡琰惊讶地发现,张杨、王服追击醯落的成功来自于一系列的细节。只要其中有一个细节没考虑到位,这次追击就有可能无疾而终。
这些细节一部分和刘协的安排有关,一部分和将士们的个人经验有关。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书中没有。
任何一部典籍中都不会记载这样的细节,反倒可能特意忽略掉这些细节。
第290章 不谋而合
虽然睡得很晚,但刘协还是准时醒了,而且是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见白马铜率领十万骑杀来,数不清的匈奴骑兵像潮水一般,沿着河谷向前推进,所到之处人头滚滚,血流满地。
白马铜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腾云驾雾般冲到他面前,扔过来一颗人头。
人头开口大呼。“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定睛一看,竟是奉命出使的杨修。
刘协惊出一身冷汗,发现是梦,这才松了一口气。
身体很累,很想再睡一会儿。
但他只赖了一小会儿,便挣扎着起床。
危险还没有过去,噩梦随时可能成真。
听到内帐的动静,当值的虎贲侍郎李虎走了进来,侍候刘协穿衣、洗漱,一边做一边解释道:“蔡令史忙了半夜,刚刚休息,还没醒。”
刘协不解地瞅了他一眼,有些不解。
“令史只是记录起居注,不负责朕的起居。”
李虎愣了一下。“可是……臣听说,昨晚是令史侍候陛下就寝的。”
刘协眉头微蹙。
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昨天和张杨、王服说完话,他的脑子都快宕机了。
是蔡琰侍候他就寝的吗?
“可有消息来?营中情况如何?”
“没有消息。”李虎立刻兴奋起来。“醯落的首级挂出去了,匈奴人吓得半死,今天特别安静。那个匈奴右贤王来了好几回了,一直在营外面转,不敢进来。”
刘协暗笑。
去卑紧张就对了,这一战就是打给他们看的。
匈奴人没做到的,汉人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干净利索。
“匈奴单于呢?”
“在帐门口。”
“在帐门口?”
“说是为陛下守帐。真是说笑,陛下有我们守着,要他何用?”
刘协穿好衣服,走出大帐,果然看到了呼厨泉。
呼厨泉穿着甲胄,腰间佩着长刀,站在帐前,轻轻的跺着脚。看到刘协,他大步赶了过来,拱手施礼,态度谦卑。
“外臣呼厨泉,见过陛下。”
“单于,你怎么做起卫士来了?”刘协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说道。
昨天没睡好,浑身筋骨酸痛。
呼厨泉满脸堆笑。“陛下面前,外臣岂敢以单于自居。若非陛下相助,外臣就是丧家之犬。如今陛下一战斩叛臣醯落,外臣才算有了家。外臣愿永为陛下藩臣,侍候陛下左右。”
刘协微微一笑,却没有接呼厨泉的话头。
呼厨泉就是个傀儡。他说什么并不重要,去卑等实权派的态度才有意义。
当然,去卑等人的态度也不重要。
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当狗,要么斩首。
不解决匈奴人的问题,他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
早饭很丰盛,有羊奶,有牛肉,还有一碗肉羹。
缴获的牛羊让汉军可以放开肚皮,痛痛快快的吃几天肉。
他们没有赶着牛羊行军的习惯,最多带一些薰肉当作干粮。一旦敌人来袭,或者发现敌人的踪迹,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吃不完的牛羊都只能放弃。
吃完早饭,刘协召来尚书令裴茂,询问交战收获。
裴茂心情非常好。
汉军大获全胜,尤其是甲骑一战立威,效果超出预期。将来论功,裴潜必然榜上有名。
他向刘协汇报了战损和收获。
将士的损失不多,阵亡不过十余人,重伤不到足百人,剩下的都是皮肉伤,过几天就能好。
战马的损失不少,可是比起缴获的战马,那就不值一提了。
说到战马,裴茂掩饰不住兴奋,竖起手掌连摇。“足足五千匹,都是真正的战马。即使以每匹万钱计,也是五千多万。”
刘协也很高兴。
中原缺战马,一匹真正的战马能卖到十万钱,五千多匹战马就是五亿钱。
整个并州的赋税加起来都没五亿钱。
想想几个月前,他连公卿大臣的俸禄都发不出来,这五亿钱简直是一笔巨款,难怪裴茂会失态。
所以说,最快的致富手段还是打劫,一本万利,甚至是无本生意。
“令君,朕有个计划。”
“陛下有何计划?”
“若是恢复五原、朔方诸郡,招募汉胡屯田、放牧,以畜产与中原交换不足,可行否?”
裴茂沉思片刻,眼神微闪。“陛下是说,教化匈奴,为我大汉编户,变属国为郡县?”
刘协点点头。“令君以为如何?”
“陛下准备如何处置匈奴单于?”
“封侯,安享富贵。”
“诸部头领呢?”
刘协垂下眼皮,淡淡的说道:“服者为将,不服者诛。”
裴茂点点头。“可行,但不能急,争必生变。”
“令君拟个方略,到时候议一议。”刘协嘴角挑起一丝浅笑。
他就猜到裴茂不会反对。少壮派就是少壮派,不是那些暮气沉沉的老臣。
看裴茂答应得这么爽快,应该是之前就有过类似的考虑。
“唯。”裴茂躬身领命。
“挑一些战马送到太原、上党去,另外再送一些牛到河东。春耕在即,牛用得上。”
“请陛下放心,臣定能安排妥当,不使一牛一羊浪费。”裴茂信心满满。“陛下,除了牛马羊,匈奴俘虏也有用处。臣以为可设农都尉,监管俘虏放牧、耕种,朝廷按价收购,并与河东、太原交易。”
刘协正中下怀。他与正想说这件事,结果裴茂与他想到一块去了。
“令君,细细说来。”
裴茂求之不得,侃侃而谈。
“以前朝廷曾开边市,但利益皆为匈奴、鲜卑头领所得。他们不知感恩,反以为朝廷软弱,时时反叛,要挟朝廷。若能控制边市,使普通匈奴人有利可图,既能抑制匈奴、鲜卑头领坐大,又能招诱匈奴、鲜卑人,一举两得。”
刘协觉得有理,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