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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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在玄远秘境内,一老一少步行走于山林之中。
“不知老祖唤我前来,所为何事?”张世平落后青禾半步跟着后头,开口问道。
“听说前几日秦风来过了吗,想不到你是那家伙的后人,为何两人却是半点也不一样。老夫在你身上可没看到他的影子。”青禾踏着落英,缓步而行。
“老祖说笑了,三日前秦风来过青火谷,不过我看他的状况好像不太好,气息不似以前那么厚重如山如渊,连我这个金丹修士都能看出有些许起伏,应该是在内殿中受过伤,莫不是老祖出手了?”张世平回应说道。
“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想出手,但老胳膊老腿的动作慢了点,被一只老火鸦抢了先。不过也好,那毕禹实在是怪异,方才数十年不见,它竟平白无故年轻了那么多。”青禾摇头说道。
“毕禹?二十余年前在那赤沙岛时,我遇到过一位元婴后期的火鸦真君,在进南无法殿时,又恰好见过这位,确实是变得年轻。它这般变化可不止在容颜上,而是从内而外的,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一位应是老祖口中的毕禹吧?”张世平稍微回想了下,这才开口说道。
四不相所吞服的灵液,蕴含这庞大的生机,但是若说能让一位活了三千余年的元婴期老火鸦重回年轻,几乎等同于重活了一世,张世平却是不相信。纵使那老火鸦以青年的容貌在他眼前出现,他此时也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世上六阶级数的妖物不多,火鸦更少,应该就是它。这并不是你的错觉,我在内殿时候遇到过它,确如你所说的。”青禾沉声地说道。
妖物元婴初期为四阶,中期为五阶,后期为六阶。这是人族修士对于妖物的划分,并不被妖族所承认,若在元婴妖君当面称呼它们为几阶几阶的妖物,本就带着一股鄙夷之意。
“能夺舍一位元婴大修士的,莫不是化神尊者出手?”张世平猜测问道。
“谁知道呢?这种事情不必太过好奇,老夫也不知道,多问无益。”青禾对毕禹的事情,似乎毫不关心,也看的很是通透。
毕禹身为一位元婴后期妖君,纵使年迈将死,但也不是一般元婴修士能够匹敌的。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若事不关己,又无甚益处,那不如高高挂起!
两人一问一道,结伴而行,途中所过宗门弟子见之,或是立足退于路边,或是御物停滞于半空,俯首抱拳,行礼过后才接着赶路。
小半盏茶后,两人走出林间小道,行至一处清潭边,潭水泓碧。
青禾席地而坐,拍了拍旁边的草地。
“老祖说的是。”张世平点头应道,他双手枕头惬意地躺下。
青禾看着张世平朗声笑起,而后他遥指前方,那是一处位于半山湍瀑下的悬空断崖,水雾迷蒙间隐有一处洞府轮廓,石洞上写着‘水云间’三字,开口说道:“老夫记得那处洞府,好像是你族中小辈的吧。我记得那小子好像是双灵根,如今怎么样了,可有望结丹?”
“泓儿资质不错,也有几分修为在身,但心志不坚,若无所改,这辈子也就止步筑基,结丹已是无望。修行本是个人事,他不上心那也怨不得别人了。二十余年前,我就停了他族中的多余供应,一切都随他去吧。”张世平摇头说道,只是从他脸上看不到什么失望之色。
“一个双灵根的后人,你倒也是舍得。宗门族里总有些不如意的门人子弟,不过你现在还很年轻,也等得起。后人自有有人福,这道理看起来显浅,但是老夫花了两百余年才看透,这一点倒是不如你了。”青禾将手中的银丝拂尘放在身旁。
“家父临终前曾抓着我的手,低声嘱咐我要照护看家族,传承不断,更胜往昔。这百余年来,亨运结丹,余下筑基不断,我对此也算是有个交代,不需再多做操心了。添泓资质虽好,但那路已经走岔了,还不如添武。那小子反倒是更像我。依我看来,若说我张家‘添’字辈中,再有人能结丹,那多半就是他了,其次是添瑜,后者才是添泓。至于再往后那些‘志’字辈,‘必’字辈的后人里,还没到他们撑起族中顶梁的那时候。同世元亨泰,添志必文天,想不到这一晃我与那些小辈都已出了五服,这才两百年不到的时间。老祖你当时历经此事,心中是有何感想?”张世平轻声说道。
“我等修士长寿者,皆有此经历,其中亲酸苦辣,各有感慨,外人不足道也!”青禾喃喃说道,他半眯着眼,似睡了一般。
“唯心自知。”张世平低声回应了一句。
而后两人就躺卧听水观云,静默无言。
许久后,张世平从玄远秘境中回到滨海城,封闭了青火谷。
自此似水流年,一晃五十载不知事。
第631章 代有人才出
但若真说是不知事,却只道是无挂于心罢了。
这五十年间,张家中那张亨仁老迈于族中含笑离世,张亨礼在外寻觅机缘亦不见归,除此两位,冲灵山上张家陵园里陆陆续续也多了几座新坟。
于此,张世平知晓后,也只是应了一声知道了,再无他话,更不用说踏出谷外半步。
而觉月与木东林两人曾与他说过的那场万灵果宴,张世平思之再三并没有前去。
再说万林谷也没有送来请帖,只是口头说说的而已,其实这样子反倒是让张世平称心如意。
毕竟灵果虽好,但是那里元婴汇集,实在不是一位金丹修士的好去处。
至于那九禽秘境,二十余年方才有一次的机缘,张世平并没有浪费。当时那九禽令一经恢复,他便远赴沧古洋那黑玄海域,再一次远观参悟鲲鹏尸身上羽毛的神纹,对于鲲鹏羽这般风遁术法的领悟加深了不少。
出了九禽秘境后,他又花了一两年时间在外,趁机猎杀了一头金丹妖兽,还有百余筑基妖物,这才重返青火谷,继续静心修持至今。
……
某一日,满头银发,老态已显张添瑜御器从冲灵山中飞起,在她身后站着两个男童,皆身穿着长袖开襟青衣短衫,袖口处绣着个‘张’字。只不过两人同样的穿着,气质却有些不一样。
一人清秀英俊,天庭饱满,肌肤白细,男生女相,身上带着贵气,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神态姿仪却是不凡。这孩童站挺如松,目不斜视,比一些寻常成人要沉稳许多。
而另一人的年纪要小一些,但肤色看起来则较为黝黑,十指明显要粗大几分,他眼睛时不时地瞥看着灵舟外的流云,还有下方山川与坊市城镇,显得有些好奇,但又显得有些拘束不安,双手更是在袖中搓着。
张添瑜这老妇人神色肃然,站于灵舟舟头,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实则两孩童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张家世俗各脉,族人众多,自是有贵有贱,有富有贫。可一旦张家族人身怀灵根,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用世俗中的话来讲,那可谓是仙凡有别。
途中她偶遇对面几位御器飞来的道友,双方并未停下,只是彼此颔首点头,打了声招呼。
过了一小会儿后。
灵舟终于飞至青火谷,在谷外缓缓停下,三人先后下了灵舟。
张添瑜持着一方令牌,通行入谷以后,唤来一位中年玄服修士问道:“必行,老祖呢?”
“老祖仍在炎潭中修行,已有数年未曾踏出半步了。”中年修士颇为无奈地说道。
说完后,他翻手取出一酒葫芦,砰地一声,拔出瓶塞,对着瓶口深吸了一口,而后喝了一小口,眉头先皱后舒,神色颇为陶醉。
在放下酒葫芦后,他看了张添瑜身后的那两个孩童,面带着笑意地说道:“你两小子是哪一脉的,叫什么名字,要来一口?”
“你小子莫不是找骂,当真以为筑基了,老身就奈你不得?”张添瑜眼神顿时凌厉了起来,冷声说道。这两人可是族中这数十年来资质最好的,哪能让他们在小小年纪就嗜酒了去?
“我哪敢啊!”张必行讪笑一声,晃然消失不见。
“老祖此刻仍在闭关修行中,你们两人就在此地给老祖磕个头,也算是行了拜礼了。”张添瑜说道。
那模样俊秀的孩童闻声,二话不说,俯身便拜,脆声说道:“天宇拜见老祖。”
而另一位则是落后了一拍才跪下说道:“天明拜见老祖。”
说完后,两人俱是磕了个响头。
张添瑜立身在侧,见两人行过礼以后,便开口说道:“今日是你们初见老祖,这大礼也算是行过,都起来吧。”
两人闻声起身,张添瑜又等了一会儿后,仍不见谷底有何动静,便带着神色失望的两人离去。
“如今我们张家共有三位金丹真人,不是外出游历,就是在闭关修行,见不到也是正常。以后你们真的踏上修行路,也就习惯了。”张添瑜稍微开解下两人。
小孩子心思最是敏感,她身为长辈,自有引导责任。
……
而在谷中炎火潭上,火煞翻涌升腾,红方滟敛。张世平盘坐入定在一方浮石上,他手托捧着一尊零星银光闪烁的赤红宝塔,一缕黑炎如小蛇般在塔身游动穿行,而在身边不远放的盏青铜灯正燃着。
如今张家比数十年前要壮大了许久,从一千无百余名族人至今已有两千出头,因而虽然有许多筑基修士老去死去,但后辈族人中也有佼佼者,筑基反倒是比以往多了几个出来,最重要是的是金丹真人多了一位。
张添武与张添瑜两人,今日也已成了张家中除了张世平与郑亨运之外辈分最高的两位长老。
眼下张添瑜已有两百一十七岁,在筑基修士当中也算是高龄长寿了。不过她自从进入筑基后期,修为便几乎在原地踏步,数十年苦功也只是让她再往前走了一小步,还未筑基圆满。因而早在二十年前,张添瑜就放弃了修行,打理起家族事务,眼下年岁已高,不想再多费心力,就专心教导起了族里那些刚刚修行炼气法门的小辈,一如前人。
倒是年长她两三岁的张添武,早已在二十余年前,就已修行至筑基圆满。
至于张世平这边,因有青铜灯相助,无须用到养魂木。他早已将将南无法殿中的那截炼化后的养魂木饰交予张添武,助他蕴养神魂,壮大灵识,后又向宗门换了一颗七宝青许丹。
余下的一些有助结丹的灵物,如那雪灵水与天火液,则是郑亨运这位长辈相助。
每个家族当中能修行到筑基圆满,引动金丹丹劫的筑基修士并不会太多,若不算郑亨运这一位,张家自从白芒山白猿山搬至滨海城冲灵山的这两百年间,也就出了张添武一人而已。
此刻他正在张世平以往修行过的翠竹谷中闭关,借助竹海浩瀚生机,凝练弥补修行《木玄身》凝煞法带来的暗伤,从而稳定金丹境界。
张添武主修的本就是木行功法,翠竹谷于他那是再合适不过了。当然那也是因为他本来就早已加入了玄远宗,这才能在结丹后立马拥有这等修行洞府。
而这些年来,张世平身上的担子尽去,整个人是越发地轻松起来,修为也精进了不少。
……
……
第632章 出谷离去
在张添瑜离去时,张世平微睁开眼,他没有传音挽留,只是在用神念在那两个孩子周身扫过,展颜轻笑了一下,但转眼又入定,驰思杳冥,随即心无波澜。
炎池中火灵之气翻涌不息,矫若游龙,绕其转动不停。
数不尽地火煞灵气在张世平一呼一吸间,尽纳于身,先流经四肢百骸,而后汇聚于他丹田之中,化为氤氲气息,七分归于金丹,三分融于肉身。
随着修行日益至深,张世平面容莹光如神玉,身躯更有琉璃通透之相,而在他眉心之间,则有一道寸长细微红痕,其中灵机内蕴,内敛不发。那是他这数十年来,在累蓄法力之余,所兼修的《破邪法目》,这些年来如今终是修行到了第三层,也就是开眼的境界。
这门《破邪法目》张世平在筑基时,早已得到了完整的修行法门。只是他从结丹以后才开始真正修行,但又受于自身灵石灵材等物资的短缺,他率先保证的是自身法力的修行积累,境界精进,至于法目修行,则用的是水磨的办法,一点点地去修行这门功法,因而他这才花了近两百年之久,时至今日方有所成。
修行速度是慢了些,但相比于《万剑生》这门攻伐法门已算是不错的了。毕竟《万剑生》之中的炼制与蕴养两法,他现尚未得全。
不过这功法倒也有线索。
燕雨楼这位宗门老祖曾许诺张世平,若他能得到大妖后期级数的金丹,或与之相若的宝物,当可向他换取这两道残法。
这纵使代价有些大,但总好比没有半点头绪的好,因而仍在张世平的接受范围内。毕竟据他所知,世上有《万剑生》完整修行之法的,除了燕雨楼外,那就是万剑门的禹行真君了。至于昔日白芒山六派弟子的手中或许有,但是张世平找了那么多年,依旧没有探听到半点消息。
当然张世平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去找,而是差使手底下的修士。这些修士一部分是玄远宗弟子,曾看过张世平在宗门里发布过的任务;一部分是他张家后辈修士,依着张家白猿楼中诸多店铺、海内外的商路,还有分布在世俗诸国家族分脉,种种关系犹如一张大网铺开在收集着南州中所发生的事情,其中自然也包括张世平这位家族老祖的大事。
玄木宗,落枫谷,彩霞宗这三个被禹行断灭传承的元婴宗门,这两百余年来门下的弟子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再加上对方有意遮掩,想要找到地方,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希望渺茫。不过张世平并没有收回命令,而是让他们继续慢慢地寻找。
虽然当时三派逃亡的修士绝大多数都是筑基期的真传弟子,少数几人是金丹真人。这些金丹真人也许还在,但是那些筑基修士如今要是无人结丹的话,那俱已不在人世了。
那些金丹同道知晓此中厉害,一个个都藏得严实,不用多想张世平也能猜到他们那些人早已改头换面,以其他的身份在南州行走了,他早就这些老家伙不抱什么希望。不过那些筑基期的真传弟子就不同了,他们后人中要是出些不争气或是糊涂的家伙,也许就会将《万剑生》等诸多修行法门卖掉。若是他们碰巧卖与了张家白猿楼,那最多也就数百上千块灵石就能为张世平换回一份化神残法,此等生意,一本万利不外如是。
这些大大小小的情报每隔上半年时间,就会全部归到了冲灵山张家,先经过族中筑基长老先筛选离去不重要的消息,最后的内容,一份归于家族藏馆,三份呈与张世平、郑亨运、张添武三位金丹真人。
当然要是有古修洞府现世,又或者其他紧要的事情,张家修士就会借用红月楼或是玄远宗的传送法阵,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回滨海城,报与家族金丹老祖或是筑基长老。
寻常修士虽无法通过传送法阵,但是储物袋、玉简等小巧之物,可装在空冥石盒中,加以禁制封印后传送。只不过传送法阵毕竟是勾连两地的空间之法,储物袋等储物空间之物若是太多,会影响到阵法的稳定,所以相应的灵石消耗同样会增加,这传送的价格因而也会上涨许多。
所以不是非不得已的时候,张家修士是绝不会动用传送法阵的,单独传送一次物品就得数万灵石,就算与他人合资,那也需数千,这价格已经堪比一株千年药龄的寻常灵药了。
多年来,张世平也就收到一次从红月楼中送来的玉简。那是当时是家族中筑基张亨仁在外游历碰到一处古修洞府,当时那洞府里已有五位筑基修士在探寻,不过他并未离去,而是在一番折腾下,最后‘机缘巧合’地从这些人手中拿到了数件宝物。
不过他也因此受人追杀,一路逃遁,险而又险地跑到了当地的红月楼中,算是暂时保住了一命,可那几人见状,自然是不甘心就这样子放弃,当即也跟了进去。在红月楼内,就是元婴修士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那几位筑基修士自然也不敢乱来,只能死死地盯着张亨仁,不离片刻。
双方这般僵持了起来,一连月余之久。
直至又过了二十余日,滨海城的红月楼修士送来一道传音玉简,小半盏的工夫后,就有一道惊虹从青火谷中瞬起,消失在天际。
有家族长辈出手,张亨仁的事情自然很快就了结了去。至于其中的是非,并无人关心,最起码张世平不在意这些,只要这事情不留后患便好。
这世上没有了人,便没有了是非。
不过张世平这些年来,已经渐渐地不关心这些事情了,更多地是交予了郑亨运去处理。
而因为张添武本来也只是刚突破金丹,加之又受过伤,伤势未好前他就不会出去的,所以在疗伤固本之余,他则是顺便处理下这些族中琐事。
……
如此数月,转瞬而过。
直至一日,晨曦微光时,一道红光飞入谷中。张世平睁眼伸手招来传音玉简,玉简上只刻着一个‘陈’字。
他神识一扫,无奈地叹了一声,便起身出谷。
一步踏出,晃然如烟消散,再下一刻已然在数百丈外,化为流光,离开了滨海城。
……
第633章 陈惟方
一个时辰不到的工夫,张世平所化的青虹遁光已在滨海城千余里外,飞至一处隐约虎啸响荡的青山上空,方才停下。
他立身于半空倾耳细听,在那虎啸声中有铿锵歌唱与之相和,其中似有鼓瑟琴萧,节拍相随,乐声振林术,遏行云。
张世平闻声而笑。
“想不到今日连闭关近甲子的人也来了,大善大善!”不过那歌声忽顿,而后林中有一人朗声说道。
音传十数里外,至张世平耳边响起。
同时亦有一人紧随其后,附声说道:“张道友,可有带足了珀光酒,今日这时候有剑有乐,若无美酒,那便失了几分颜色啊!”
“陈老哥相邀,世平怎能不来?王道友大可放心,美酒自是不缺,唯独缺你这位对饮之人。”张世平笑道。
紧接他着幻化成青烟一道,山风刚起,他人已在落在山门处。
山门处横有一块巨石,上刻有‘虎丘’两字,乃是陈维方修行所在。今日此地大阵未升起,张世平自是可以通行无阻,一路直飞入内,但依着礼数,他还是先到山门,再沿道路步行而去,方是对主人家的尊敬。
不过在张世平刚想踏步上前时,只见前方有头缟身如雪,无一杂毛的大虫,在林中腾跃奔行,伴隐生风。